按照之前的規定,一里八十戶,但是自打大秦統一了一來,紙面上雖然還是那麼規定的,但是洛陽顯然是大秦境內人口相當的稠密的一處所在了,所以八十戶一里的這個規定顯然並不適用在這裡。
又因為里正,或是大秦統一後為了表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在史書裡面統一整改成的裡典,實在是一個太過基層的官吏了。
還因為這好幾年來始皇帝先是忙著出巡,又忙著煉藥,再之後連同新登基的嬴高都是在忙著平亂,平了亂之後又是新政又是修改了秦律的,完全就夠這些基層官吏們忙活的了,所以人口普查的事兒也只能是往後放一放了。
所以說就造成了洛陽城裡城外,但凡是歸洛陽縣管理的地方,向孫前這樣的里正,那手底下最少也有一百多戶了。
這個時候,已經是到了日頭要落下去了,洛陽的冬天雖說比燕國,韓國那樣的地界強了不少,但是也絕不好過。
但是對於孫前來說,這一年裡面過的最為舒服的可就要算做是這個冬天了。
要說為啥,那都是嬴高直接任命他的這個里正給鬧的,之前的那些個里正,那都是出門身後跟著好幾個自己掌控的地界上的小弟,基本上幹啥都不用自己伸手了。
但是到了孫前這,就完全不是那樣的了,他拒絕了村裡人甚至是亭長提出來好幾次的讓他搬到村落中間位置最方便的地方去住的提議,也拒絕了村落裡壯年讓他料理耕地的好意。
反正不管是里正應該乾的,還是自己家裡的事兒,孫前全都是靠著自己完成的,在旁人眼裡,他這個里正當的,那還真就是差點意思,但是在他自己的眼裡,這和自己之前的生活相比已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而且他心裡明白,之前的里正為啥落得個到現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的下場,那可不就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面太囂張了嗎?等你囂張的習慣了,就算站在你面前的是皇帝,那你估計也改不了了不是?
“父親,今日的有何吃食?”
正當孫前樂樂呵呵的在自家的灶臺上忙活的時候,自己的女兒回來了。
自打嬴高上次到洛陽之後,已經是一年零好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這個小女孩和他的父親一樣,也是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要說之前除了看身形能看出來她是個小女孩,除此之外只剩下了面黃肌瘦這幾個字了,那麼現在要形容她的話,就要用上活潑可愛這幾個字了。
一個人的精神狀態是完全可以看出他們生活狀態的,這個道理在孫前父女倆的身上當真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今日去縣城中通稟,路過了那市集,故而帶了一塊山彘肉食回來,此時正在那鍋中。”
孫前這句話一出口,他的女兒臉上頓時笑得更加燦爛了,顯然,在這函谷關周邊多山的地方十分常見的山彘肉,對於她來說是個難得的美味。
“父親自打成了這裡正,日日操勞,為何不讓女兒在家中做這等繁雜之事,卻要女兒去聽那大儒的講授?”
“君上對於我二人,有大恩情,故而但凡是君上所下新政,我二人皆是要全力支援,你在那大儒處聽其傳道,一旦發覺其有甚對我大秦不利的言論,要速速告知於我!”
父女二人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一面等著瓦鍋裡面的山彘肉熟了,卻沒發現,自家的窗外多了兩個身影,紋絲不動。
當父女倆把山彘肉擺上了桌,準備開始他們這一頓難得的伙食改善的時候,自家的門卻咚咚咚的響了起來。
這一回,父女倆對於叩門聲已經是沒有一年多之前那麼的敏感了,因為孫前是里正的緣故,這周遭的百十來戶誰家要是有了點啥事,或者是有什麼鄰里紛爭的話,還真就得時不時的來找孫前解決,而孫前這個人,做事又公平又熱認真,久而久之,來的人也就愈發的多了。
“莫急,這便來……”
孫前一面開門,一面自顧自的說著,但是這最後一個字,卻是被他生生的給嚥下去了,因為自己開門之後眼前的這一幕,實在是讓他有些震撼。
孫前的女兒正在那看著一鍋的山彘肉流口水,聽到自己父親言語裡面的不對勁之處,也是趕忙站起身來就過去了,想要看看怎麼回事。
“啊!?君……君……君……”
孫前的女兒見了眼前的景象,倒是還比孫前稍微強上那麼一點,但是也並沒有強上多少。
站在他們父女倆面前的,是兩個一襲黑衣之人,和一年多之前進入他們的屋中幾乎是一樣,就連裝扮都是一樣的。
這倆人不是別人,當然正是如今大秦的皇帝嬴高和白天幾乎跟他形影不離的朱家。
嬴高面帶笑意的看著這父女倆,然後在他們剛剛反應過來想要往自己家的地下跪的時候開了口。
“今日來此,和一載之前一般,依舊是為了吃一頓便飯,如何?”
“這……君上快請!”
現在的孫前,雖然還是跟之前那樣的樸實,但是他見過的世面也是要比之前多的太多了,當時就反應了過來,手忙腳亂的把嬴高往屋裡面請。
而他的女兒也沒閒著,連忙去搬在屋子角落的木頭凳子了。
嬴高進入屋中之後,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後臉上的笑意更加的盛了。
大馬金刀的坐在孫前家裡的餐桌上之後,嬴高看著幾乎就是用白水和鹽巴煮熟了的山彘肉和比一年前稍微精細了些的飯食,衝朱家使了個眼色,朱家連忙從自己的身上卸下來一個包裹,又是和一年多之前一樣,變戲法一般的拿出了不少精緻的餐食,一一擺在了孫前家中的桌上。
“君上,我父女二人,當真是無福消受啊……”
做了里正之後,孫前更加知道了皇權天恩的可怕,所以對於和嬴高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這樣的事兒,他更加的猶疑了,但剛剛過了十歲的女兒吞嚥口水的聲音卻當真是聽在了自己的耳中,搞得孫前那也是相當的尷尬。
“此番前來之前,對於你,朕倒是有兩種打算。”嬴高看著自己面前有點戰戰兢兢的孫前,緩緩的說道。
“這……還請君上明示……”
“若是你在此地的所為與那一載之前的里正一般無二,那你的結果便也會與他一般無二,皆是會到那上郡修建長城之用……”
說到這,嬴高輕輕的瞟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孫前,見他除了低著頭臉上稍微有那麼一點點緊張的情緒之外,其他倒是沒啥,足以見得他心底那還是十分的坦蕩的。
“前雖是蠢笨,那卻不敢辜負君上的信任,若是君上此番發覺前實在是難堪大任,將那裡正之責交於他人之手便罷,但前絕不會步了那之前里正的後塵,讓君上面上無光。”
“好!閒言少敘,莫要辜負了朕從咸陽帶來的這些吃食。”
聽了嬴高這句話,孫前父女二人終於算是鬆了口氣,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們面前的這一大堆吃食上面。
其實嬴高這一次到了洛陽已然有一日的時間了,可以說算是又一次的微服私訪,也可以說不是,因為這一次嬴高第一時間就到了洛陽縣令的府中。
嬴高的三條新政,除了第一條服役的事兒那是不管在大秦的哪一個郡縣都一樣的,另外的兩條,一個是允許了各個學派的講學,還有特別是最後一個商籍的變更,那都是在大秦繁華的城池裡面才能看出效果來的,而除了咸陽之外,距離嬴高又近又能同時讓嬴高看出來他那三條新政效果的,還真就是得是洛陽。
既然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那麼嬴高當然也就在新政釋出的正正好好一年之後來到了洛陽,作為大秦的皇帝,他在朝堂上得到的訊息那都是這三個新政執行的怎麼怎麼好,對於這樣的說辭他肯定是不放心的,只有自己親自來看一看,他才能夠放下心來。
到了洛陽之後,服役的事兒自不必說,那是對黔首而言實實在在的好處,除非哪個黔首有兵,知道了這個事兒之後還會去服月更。
而講學和商籍的事兒,嬴高那是肯定要到現場實際去看的,他化身一名公子大搖大擺了出入了幾個所謂的大儒講學的地方和洛陽的市集之後,才到了洛陽縣令的府中。
雖然縣令對於嬴高的到來那依舊是誠惶誠恐的,生怕嬴高在自己的地界上真的發現了啥問題,然後讓自己去修長城去,但是讓他漸漸放下了心的是,嬴高一上來就肯定了他在洛陽這一載之間的成果,之後也不過是問了問他這三條新政實施以來的問題。
讓嬴高沒想到的是,在洛陽這樣靠近咸陽的地界上,不管是新的服役制度還是商籍的自由轉換,實施起來都沒有任何的問題。
倒是那嬴高想要造成一個百家爭鳴的盛世的第二條新政,讓這位洛陽的縣令很是操勞了一段時間。
嬴高的新政白底黑字寫的清楚,你講學可以,但是隻能是傳授知識,而不能談政治,更不能跟反秦搭上邊,你但凡要是沾上了這兩點,那可就是違反了秦律了。
而問題,就恰恰出現在這了。當這新政一出不到一月的時間,一批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大儒大家們就都紛紛到了縣寺備案,開始了他們的講學。
這是人家大秦的皇帝提倡的,作為地方官的劉為自然是不能不同意,他只能是在這些人開始講學之後暗中或是親自去,或者派遣自己得力的人混進去,看看這裡面到底有沒有掛羊頭賣狗肉的。
但是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根據劉為所言,這傢伙在這一年之內就因為誹謗始皇帝和宣揚六國復國言論而被抓起來的就足足有二三十個。
抓起來之後仔細一查,這些人幾乎都是六國貴族的後裔,雖然陳勝敗了,項羽和項梁敗了,那些個六國貴族們自封的王們也都敗了,但是在這大秦的境內依舊有些不死心的六國後裔,他們幻想著利用這個政策給大秦的黔首們洗腦,讓他們感受一些自己正在暴秦的統治之下……
聽了這話,嬴高微微皺了皺眉,這樣的情況在他剛剛想出這個新政的時候倒是想到過,但是他沒想到的是會有這麼多想要渾水摸魚的人。
在洛陽城的驛館裡,嬴高想了幾乎一夜,最後他得出結論,這樣的情形,並非是他新政的問題,也和大秦數量最多的黔首無關。
那些自己祖上是六國貴族的人們,那肯定是每天都生存在幻想裡面,他們幻想著自己的故國要是沒被大秦滅了的話,那自己肯定是在自己的故國都城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啊,肯定不會像現如今這樣淪落成跟大秦的黔首一樣的身份啊。
在這樣落差的驅使下,一些人那肯定是會把怨氣全部都放在大秦的身上,對於這樣的人,嬴高知道就算你做的再好,也擋不住他們復國的夢想。
該殺的時候,還真就不能手軟啊……
這是嬴高在那一夜最後沉沉睡去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而次日,在洛陽城最為繁華的市集裡面最寬廣的街道上,整整三十人被執行了腰斬之刑,並且這三十人的罪狀以及證據被洛陽寫在竹簡之上,發往了其餘各郡。
做完了這些事,嬴高才決定在自己回咸陽之前到孫前這裡看一看。
嬴高知道,孫前不只是一個孫前,他是自己在大秦執行改革的一個小小的縮影,一個標杆,只要孫前父女倆一直按照自己的設想發展下去,他就有信心讓自己的新政一條一條的在大秦的土壤裡面落地。
因為孫前,是大秦最普通的一個黔首,就和大秦其他的黔首一個樣,從孫前的身上,嬴高能看到大秦黔首的生活狀態和未來,當然,這也就是自己管理之下大秦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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