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逆子什麼都不懂,他以為老夫無情無義,巴不得老夫完蛋,殊不知老夫是為了救他,也為了保護他娘……不然他們早就身首異處了。”
柳淳一點也不意外,父子倆的故事版本肯定南轅北轍,柳淳需要的只是線索證據,至於真相,他完全有能力自己揪出來。
“老夫承認當初進京考試,中了進士,老夫年少輕狂,跟著一群同科好友,暢優秦淮,機緣巧合,結識了一位奇女子。”
提到了這裡,鬱新眼神帶著一絲迷離,哪怕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依舊被當初的一幕震撼著。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世間的女子並非只會燒水煮飯,耕田織布……還懂得琴棋書畫,吹拉彈唱。
一手丹青妙筆,畫得了山水蟲魚,讓他這個進士老爺自愧不如。
對方談吐高雅,儀容秀麗,嫻靜如同畫裡走出來的。
這才是真正的女人啊!
鬱新在那一刻,淪陷了大半,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並沒有實授官職,而是在京觀政。
他白天去衙門坐班,晚上就偷偷去秦淮河。
最初的時候,他還戰戰兢兢,後來就變得嫻熟老練起來。
就在他沉溺溫柔鄉的時候,卻不想那個女子給了他一個小冊子,上面記錄著幾位高官的脾氣喜好。
還告訴他,如何討好上級,如何平步青雲。
“她跟我講,為人不可無風骨,做官不能不低頭。寒門子弟,想要在朝中出頭,更是千難萬難,她希望我能平步青雲,做一個治國平天下的好官。”鬱新苦笑道:“柳大人,你說這樣的女子,不值得老夫傾心仰慕,甚至敬重嗎?”
柳淳輕笑,“我倒是覺得應該害怕,她一個秦淮女子,如何知曉官場的事情,你就沒有懷疑過嗎?”
鬱新吸了口氣,臉上的激動終於收斂起來,變得垂頭喪氣起來。
果然,這世上並不存在什麼無所不能的女神。
這個女子背後也是有故事的,而且還是很可怕的故事!
“後來她懷了身孕,就在檢查出來的那一晚,我又去找她,結果避而不見,我當時苦守了大半夜,她終於跟我見面。把什麼都告訴我了,輔國公,她沒有欺騙我啊!”
柳淳啞然失笑,真是想不到,這個老狐狸竟然還有如此天真的時候,多明顯的欲擒故縱,他也會上當!
不過柳淳轉念一想,還真不能說鬱新弱智。
畢竟一個閉門苦讀多年的書生,驟然考中科舉,一步登天。又突然進入官場,兩眼一抹黑……在這時候,突然出現一個才情無雙,冰雪聰明的女子,深情款款伺候著,提供溫存幫助,只要不是鐵石心腸,估計都會被打動吧!
“她跟我講,她是彭家後人,朝廷追殺,明教之中,也好不尊重她,只是把她當成工具,放在秦淮河,為了瞭解官場機密,為了明教提供訊息,通風報信,躲避朝廷追殺。她跟我說,想要永遠擺脫明教的控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在家裡相夫教子,和丈夫琴瑟和諧。只可惜她沒有這個福氣,如今肚子裡懷了孩子,更不願意助紂為虐,她想一死了之,當著我的面,就要投河而死。”
柳淳微微搖頭,隨手給鬱新倒了一杯茶,“潤潤喉吧!”
鬱新接過茶杯,說了聲謝謝,就低頭喝茶,說了這麼多話,他的確是渴了。
“鬱尚書,我想問你一件事,假如現在的你,回到當初,還會不會落入這個陷阱呢?”
鬱新頓了頓,苦笑著搖頭,“也算不上陷阱吧,她有她的難處,沒有辦法。我只能挺身而出,跟明教約定,由我幫著明教刺探訊息,換取她和孩子的安全。明教答應了,還出錢幫忙贖身,然後安置妥當。”
“從此之後,你就成了明教的人?”柳淳沉聲問道。
“不!”
鬱新正色,斷然否認道:“沒有,絕對沒有!老夫自始至終,都沒有加入什麼明教。我讀孔孟之書,行周公之禮。怎麼會跟明教妖人在一起,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真是很難的,這位到了這時候,還謹守著讀書人的高傲,對明教上下嗤之以鼻。
可面對鬱新這套自欺欺人的想法,柳淳只想仰天大笑。
自從跟明教合作之後,鬱新平步青雲,遇到了困難,有人幫忙擺平,需要升官,就有人幫著活動。
短短時間,他就步入了高階官員的行列。
在這段時間裡,鬱新幫忙明教很少,而明教給鬱新的卻很多。
就像所有的投資一樣,付出代價,是為了換取成倍的回報。
自從朱棣打破應天,鬱新重新當上戶部尚書之後,每年各種工程開支,財政支出,錢像水似的流出去,明教上下,得到的好處實在是難以估量。
“柳大人,老夫到了今日,也不怕得罪你什麼。其實明教能發展壯大,你柳大人才是最大的功臣,至於老夫,只怕連推波助瀾的作用都算不上。”
柳淳只是微微哼了一聲,“按你的說法,我已經沒資格審問你了,怕是要請陛下前來才是。”
鬱新頓了頓,慌忙道:“柳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些年明教把手伸向各地,非是老夫一人之力,他們盤踞運河,北平應天,到處都是他們的人,這些東西今非昔比,不是曾經的烏合之眾。而是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老夫也是越陷越深,不敢跟他們鬧翻……我,我也是滿腹的無奈啊!”
面對這個老貨的虛偽的供詞,柳淳啞然失笑。
“鬱新,變法革新,是個大破大立的過程,既然是大破大立,就要先砸碎一個世界,然後才能重建一個世界……在這個過程中,難免有疏漏,難免會出現混亂,明教趁機發展壯大,半點不奇怪。奇怪的是你!身為朝廷大員,執掌財政這麼多年,竟然還如此糊塗,真是讓人想仰天大笑。”
鬱新無奈道:“老夫已經落入法網,也就沒什麼可說了。我的妻兒棄我而去,我一心掛念的人,又不能保護周全,無情無義,無能無用。事到如今,鬱新已經行將就木,不管是千刀萬剮,還是夷滅三族,都是咎由自取,我沒什麼好說了。”
說完,他低下了頭,一副認命的架勢。
柳淳瞧著他,過了片刻,點手,讓人把鬱晗叫來。
“你父親說自己無能無用,無情無義,你還有什麼話跟他說?”
鬱晗冷笑了一聲,“他講自己無能無用,是對那個賤婢,還有她生的賤種吧!”
“住口!”
鬱新突然紅著臉,怒吼道:“我不許你胡說八道,汙衊他們母子!”
鬱晗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老匹夫啊,你是真糊塗啊!你以為那個賤婢真的跟你有情有義嗎?錯了,那個賤婢這些年調教了不少女子,還把她如何拿下你的經驗拿出來,悉心傳授,告訴那些女子,要如何獲取男人的心,如何讓他們心甘情願,替自己做事……”
“不可能!”
這幾句話,竟然讓鬱新徹底爆發了。他像是野獸一般,大口喘息,怒目而視。
“逆子,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
鬱晗冷笑,“我胡說?老匹夫,你別忘了,明教上下也不放心你。他們同樣派人到了我的身邊。你被那個女人騙了二十幾年,我總不會跟你一樣愚蠢吧?我早就讓唐璇兒開口了,她把明教的事情都告訴了我。”
鬱晗抬頭,衝著柳淳道:“先生,你的府邸去了一個叫唐賽兒的女孩吧?”
柳淳點頭,“沒錯,她的身手很好。”
鬱晗愣了一下,猛地伸出大拇指,“先生就是厲害,明教的這點把戲,根本瞞不過先生的法眼。說到這,這個老匹夫就是天下最愚蠢的人。幾十年了,他還活在夢裡!你把自己貪的錢財,都給了那個賤婢。可你知道嗎,那個賤婢到處開青樓,禍害了多少無辜女子?你真當她改邪歸正,要做個好人了?殊不知她在明教之中,地位僅次於大龍頭了。”
鬱新像是連珠炮一般,瘋狂掃射,每一顆子彈都深深射入鬱新的身體裡。他身軀搖晃,滿眼的不敢置信。
“你,你胡說,你是騙我的,騙我的,她對我是真心的,她那麼好的才學,人品高古,她怎麼會自甘下賤,我幫著她跳出來爛泥塘,又怎麼會重新跳回去呢?”
鬱新不停搖頭,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鬱晗卻鄙夷道:“老匹夫,你真是傻透了,你覺得自己跳出來明教的控制嗎?那是你一廂情願,你根本不知道,不光是你,就連我的身邊,還有你的屬下,你用的那些人,有多少都是明教的人?”
“怎麼會?我不信!這不可能!”
鬱晗毫不客氣道:“有什麼不可能的?你什麼事情都瞞著我娘,可你又什麼事情都不瞞著那個賤婢。她什麼都不知道,不就等於明教什麼都知道嗎?老匹夫,你這幾十年的宦海生涯,算是白活了!”
鬱晗毫不留情,將整個黑幕都給掀開了,鬱新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都懵了
鬱晗轉向柳淳,磕頭作響,“先生,我手上有這幾年老匹夫貪墨的賬本……只要順藤摸瓜,就能把那些明教妖人都給揪出來,一個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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