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身份暴露
長安永和坊是長安貧民聚居較多的一個坊,坊內生活的民眾大多是各地難民滯留長安不去者,人口也相應眾多,平日裡打架鬥毆事件層出不窮,混亂得連衙役都不情願去這個坊,在一片片密集的低矮房舍中,住著無數來歷不明的人,沒有去過問他們,也沒有人去找他們收稅,只有在無頭命案發生時,附近才會出現衙役們的身影。
在這片民居中的一條小巷子裡,一直走到頭有一戶三四間屋組成小院子,院子原來的主人是鳳翔人,主人回了老家便將院子租出去,一個月前搬來一戶新人家,他們極少出門,只有一個小丫鬟經常出來買菜買米,而這戶人家的主人幾乎沒有人見過,不過這幾天這戶人家似乎發生了什麼矛盾,常聽見一個年輕男子的咆哮,以及兩個女人的苦苦哀求,只是院子藏在深巷中,路人很難聽見他們的吵嚷聲。
這戶人家正是從碎葉逃出的羅夫人一家人,也就是李慶安名義上的兄弟李璫,兩個女人一個是羅夫人,一個是從寧遠國逃出不願歸宗的和義公主,她現在叫寧卿依,另外還有一個小丫鬟,一共四個人住在這所隱蔽的院子裡。
這裡需要交代一下他們的經歷,應該是去年,他們從碎葉逃出後,躲到關中涇州的安定縣,他們帶出的金銀珠寶頗多,足夠他們下半輩子的生活,羅夫人只是喜歡這個縣名,便去了那裡,在安定縣他們買了一座宅子,為了不坐吃山空,他們還買了兩百畝上田,租給佃戶收租度日,住下後不久,在羅夫人的主持下,李璫便娶了寧卿依為妻,有一點需要說明,按理他們都是李姓同族,不能成婚,但因寧卿依始終隱瞞住了自己的公主身份,而且她本身又是李氏偏族,為了守住彼此的秘密,他們成婚了,婚後,李璫還算是知道上進,整日讀書寫字,與嬌妻恩愛甜蜜,日子過得很是和美,羅夫人也盼望著兒媳能早日生下孫子。
但罌粟花再美麗,它的本質也是罪惡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李璫漸漸對妻子厭倦了,寧卿依再也管不住丈夫,李璫紈絝子弟的本性開始一天天暴露,書不讀了,整日和一幫縣裡的遊俠兒廝混在一起,學會了賭博,學會了嫖妓喝花酒,他一擲千金,不到一年時間,他便將母親帶出的財物揮霍一空,還欠了一屁股債,債主奪走了他們的房子和土地,將他們趕出家門,這時的李璫才對母親妻子痛哭流涕,保證自己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慈母和嬌妻最終原諒了他,但他們已經沒有了家產,沒有了依託,無奈,他們只得離開安定,來長安謀生,好在寧卿依有幾件上好的首飾,賣掉後得一點錢,便租住在永和坊內。
他們來長安已經一個月了,眼看妻子賣首飾得的錢也快花光,家境的窘迫和以後的生存問題使一家人開始有了矛盾,開始有了吵鬧,主要是李璫和妻子的矛盾,他讓寧卿依去孃家求援,寧卿依卻不肯,矛盾在前天終於爆發了,起因是坊內的地保來訪,聽說李璫能讀書寫字,便熱心地給他介紹了一份去學堂教書的活兒,這也算是個體面的工作,羅夫人和寧卿依都極力勸他,但李璫不想去,他想去漢唐會尋求資助,卻遭到了母親和妻子的堅決反對,但李璫執意要去,不得已,羅夫人終於吞吞吐吐說出了逃跑的真相,現在隱龍會的主人,李璫的哥哥,正是安西節度使李慶安,得知真相的李璫勃然大怒,他就像一個被搶走心愛玩具的孩童,開始歇斯底里發作了,他痛罵母親和妻子隱瞞他,讓他失去了幸福生活,一連幾天,他暴跳如雷,儘管母親再三勸他,為了生命安全,他不能再爭當隱龍會少主了,已經脫離了那個組織,就決不能再去自投羅網。
但李璫不依不饒,一想到過去的錦衣玉食,想到過去的女人成堆,想到過去的雕樑畫柱,而現在他們只能喝稀粥度日,住在破爛的屋子,數著星星到天亮,強烈的落差使他變得歇斯底里,整天衝母親吼罵,這一刻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紈絝和敗家,似乎所有的責任都是因為母親認了那個所謂的‘大哥’,他今天的悲慘生活是母親造成的,心中的憤怒讓他也遷怒到了妻子,是她拖累了自己。
一大早,他見早飯又一碗難以下嚥的麥粥,他再一次發作了,“砰!”的一聲,他將粥碗狠狠地砸在地上,碗摔得粉碎,他指著一旁驚懼的母親和妻子大罵:“你們是在餵豬嗎?老子是人,是堂堂正正的建成太子之後,竟然讓我吃豬食,你們兩個女人毀了我一生,還要用豬食來侮辱我嗎?”
羅夫人渾身顫慄著,她忽然淚如雨下,捂著臉奔進了屋裡,寧卿依亦痛苦之極,她上前跪在丈夫面前泣道:“家裡只有四百文錢了,你晚上還能吃到米飯,可我和娘頓頓喝麥粥,已經一個月了,夫郎,你實在不肯去做教書先生,我們也不勉強,我和娘已經商量好了,準備去替人漿洗衣服,攢點錢再擺攤做小買賣,日子很快就會好起來,夫郎,你就再忍忍吧!娘已經夠苦了。”
“這是她活該!誰叫她要逃出碎葉,誰叫她好好的富貴不要,你們的愚蠢拖累了我,還要讓我再跟你一樣苦下去嗎?錢呢?錢在哪裡!”
李璫歇斯底里地大吼一通,他忽然衝到一口破櫃子前,伸手向裡面亂掏,妻子大吃一驚,從地上爬起來抱住他胳膊,哭喊道:“夫郎,你不能啊!這四百文錢是我們的買米錢,家裡已經沒米了。”
“滾!”
李璫一腳將妻子踢翻,從櫃子中摸出一隻布袋,塞進懷中便向外奔去,眨眼間便跑得無影無蹤,寧卿依呆呆地望著丈夫背影消失,她忽然悲從中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她開始思念那個寧可自己不要性命,也要保護她逃走的草原丈夫了,開始思念草原上質樸的人民,儘管那些曾經被她所憎惡。
自從李慶安離開長安後,熱海居又變得平靜下來,它的生意從來都是不冷不熱,位於深巷中,只有一些老客人常來這裡飲酒,就算最熱鬧的節日也沒有人潮爆滿的情況,一天到晚,酒肆中總是保持著安靜,中午時分,一輛馬車停在了熱海居門前,李回春從馬車裡走出來,眼中有些憂心忡忡,對迎上來夥計問道:“你們常東主呢?”
“大哥,是哪陣風將您吹來了?”
常進大笑著走了出來,他見李回春滿臉憂色,不由一愣,“大哥,出了什麼事?”
“你過來,我給你說件要緊事。”
李回春將常進拉到牆邊,低聲對他說了幾句,常進一陣驚愕,“天啊!他們在長安?”
“是!我估計他們日子很難過,你替我去一趟百妙樓,把那小子贖出來,再給他一筆錢,讓他帶母親立刻離開長安。”
“大哥是擔心主公會殺他們?”
“不僅如此,現在朝中情況複雜,我怕他暴露身份,影響到我們的隱龍迴歸的大計,趕緊讓他離開長安。”
“他那麼淺薄浮躁,遲早會出事,不如把他.....”
常進說不出‘殺死’兩個字,他一咬牙道:“主公不是說了嗎?見到他就立即押送回碎葉。”
李回春嘆了一口氣,道:“我也知道他危險,但他畢竟是老主人的骨肉,夫人也待我們不薄,把他送回碎葉,他肯定是死路一條,算了,我們趕緊把他送走,不能再呆在長安,而且此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不能再透露給第三人,更不能告訴主公,他不會放過璫兒,你明白嗎?”
常進沉吟半天道:“好吧!我這就去,此事只有我們兩人知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記住了,給他一筆厚幣,讓他帶母親立刻離開長安。”
百妙樓是平康坊最有名的青樓之一,此刻在內堂的一間小屋裡,上身赤裸、臉色蒼白的李璫被牢牢地捆綁在大柱子上,他無力地低垂著頭,臉上身上都有血痕,顯然被打得不清。
在不遠處的一張小桌上,兩名身材彪悍的男子正坐著相對飲酒,不時瞥了李璫一眼,嘴裡低聲罵道:“什麼東西,只有四百文錢居然還敢來百妙樓,當真是活膩了,竟然敢點四十貫錢的蓮花妙姑娘,打死也是活該。”
另一人也介面罵道:“打死他還算便宜了,拿不出四十貫錢,不止,還有十貫酒錢和打賞錢,拿不出五十貫錢就剝了他的皮。”
李璫低垂著頭,一聲不吭,這時,門開了,從外面走進一名老鴇,喋喋笑道:“李公子啊!委屈你了。”
她給兩個大漢使了個眼色,“把他解開!”
李璫的頭猛地抬起來,顫抖著聲音道:“我的...叔父來了嗎?”
“想不到你叔父真是回春茶莊的李東主,失敬了,不過來的不是李東主,是另一人。”
兩個大漢解開了李璫身上的繩子,老鴇親自把一身新衣服給他穿上,諂笑道:“蓮花妙姑娘說,請你看在她伺候你的份上,這件事就算了,李公子,給蓮花妙姑娘一個面子吧!”
李璫嚥了口唾沫道:“讓她再陪我一晚,我就算了。”
“沒問題,陪你三晚上都可以,李東主說了,差多少錢都由他來付。”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常進陰沉著臉走了進來,他剛才在門口都聽見了,這個渾蛋竟然還想再呆一晚,讓他心中極為不滿,常進是個豪爽重義的漢子,他從來就不喜歡這個紈絝小主人,他把隱龍會的事業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但李璫帶給他的只有深深的失望和傷害,他們十八家將四代人苦苦執著了近百年的夢想和信念,竟然是要維繫在這個愚蠢無知的紈絝子弟身上,想想都會讓他感到無盡的悲哀,這也是常進毅然支援李慶安的原因,無論李慶安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否能實現隱龍會等了百年的夢想。
他走進房間,冷冰冰看了他一眼,道:“跟我走!”
李璫在隱龍會中最怕兩個人,一個是他外公羅品方,另一個就是常進,儘管今天他見到了久別的親人,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是常進那冰冷的口氣卻讓他心中一陣膽怯。
‘常四叔’四個字終究沒有喊出來,他嘴唇囁嚅著,低下頭跟著常進出去了,常進一言不發帶著他離開了百妙樓,他牽了馬繼續向前走,李璫則低頭跟在他後面,常進走到一間客棧的背後,這裡很安靜,沒有一個人。
常進從馬上取下一個沉甸甸的大皮囊,扔在他腳下,哐噹一聲響。
“這是五百兩黃金,帶著你的母親馬上離開長安,走得越遠越好!”
李璫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唾沫,五百兩黃金,那就是五千貫錢,足以讓他快活兩年了。
常進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依然冷冰冰道:“我警告你,這筆錢是我們最後給你的生活費,勤儉一點,足夠你們舒服過一輩子,從今以後,漢唐會不會再過問你們,你是死是活,與我們毫無關係,你若敢再來找,那就是你死路一條。”
常進的冷漠激起了李璫的不滿,他慢慢用腳踩住黃金袋子,頭一昂道:“隱龍會是我曾祖父一手締造,是我家的祖業,你不過是個家奴的後人,竟敢說這種弒主的話,你不怕被天譴嗎?”
“隱龍會已經不屬於你!”
常進不屑地瞥了一眼他的腳,哼了一聲道:“你若有大公子一成的頭腦和魄力,也不至於落魄到這個地步,不思進取,留戀青樓妓院,連我都替你感到羞恥,虧你還好意思提隱龍會,你配嗎?”
“你休要侮辱我!”
李璫被常進的輕蔑激得滿臉通紅,他咬牙切齒罵道:“你們這幫勢利小人,背主之賊,我詛咒你們,死後沒臉去見先祖!”
常進聽他罵得刻毒,不由臉色一變,握緊拳頭向前衝了一步,嚇得李璫跌倒在地,他忙一把抄住黃金袋子,向後爬了幾步,膽怯道:“你....你要做什麼?”
常進怒目圓睜,指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本來要殺你,但李大哥不准我殺,看在你父親曾經是我主人的份上,看在你母親含辛茹苦養你的份上,我今天饒了你,我不知道饒過你會不會是我常進所做的最愚蠢之事,但人不能沒有義,我為義而放過你,你滾吧!”
李璫不敢再說一句話,拎著沉重的皮囊跌跌撞撞而逃,常進見他逃遠了,這才長嘆一聲道:“同是一母所生,何至於如此天差地別?”
他搖搖頭,翻身上馬走了,待常進走遠,李璫慢慢從一堵牆後探身出來,陰陰道:“你想讓我死,哼!我倒想看一看,到底是誰死!”
在長安開明坊中有一座宅子,佔地足有三十畝,高牆大院,看得出是一戶官宦人家,但門前冷落,臺階縫隙里長滿了青草,大門上油漆斑駁,大片脫落,兩盞死氣沉沉的大燈籠被風吹雨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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