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燃眉之急
失去了李泌,卻得到了阿布思的同羅軍,這一失一得都是李慶安沒有想到的,而且答應阿布思的同羅部去北庭,自己只看中了他精銳的騎兵,同羅部去北庭會引來的一系列政治後果他卻沒有仔細去考慮,在某種程度上說,他的這個決定有點草率了,但後悔已經來不及,只得靜觀其變了。
當天晚上,李慶安沒有返回長安城內,便直接在軍營中休息了。
次日一早,一名中官找到了李慶安,讓他立刻進宮,李隆基召見他商議吐蕃戰役。
當李慶安的馬車和百名親衛行明德門時,他卻無法前行,前方約有數千逃難而來的災民堵住了城門,哭喊聲此起彼伏,面黃肌瘦的老人、衣衫襤褸的婦孺、哀聲嘆氣的男人,一雙雙哀求的目光令人揪心,這時,李慶安的一名親兵跑到車窗前稟報道:“大將軍,這是從河東晉州和絳州逃來的難民,他們那裡去年大旱,顆粒無收,正逢青黃不接時,他們實在活不下去了。”
“去看看!是誰在管理城門,為什麼不讓他們進城?”
親兵奔去了,李慶安目光沉重地望著這些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災民,他不由想起前年去河南道視察災民,一樣的餓殍遍野,這裡面有天災,但更多卻是人禍,無休無止的土地兼併,使大唐農民失去生存的土地,使他們抵抗災難的能力變得異常脆弱,稍有災難便難以生存下去,紛紛背井離鄉,流離失所,這便是李隆基肯把河東民眾遷移安西的根本原因,實在是問題太嚴重,農民們已經無法生存下去了。
遠處他隱隱看見京兆尹的衙役和金吾衛士兵在驅趕災民,用棍棒亂打,彷彿趕鴨子一般,將一群群企圖衝進城的災民們打散,不少人被打得頭破血流,幾十名少年被打翻在地,他們爬起來拼命向城門內奔跑,彷彿只要跑進城門洞,他們就有生存的希望,一雙雙眼睛是那麼充滿渴望,是那麼急切,但金吾衛的棍棒卻無情地打破了他們的希望,幾名少年滿臉鮮血,嘶聲叫喊著被木棍架了出來,扔進了護城河中,在城門洞口,一名軍官和一名金吾衛將軍騎在馬上,指揮著士兵和衙役驅趕難民。
那名金吾衛將軍李慶安認識,叫做徐芳正,當年是千牛衛的郎將,現在已經升為將軍了,但那名高官他卻不認識,看樣子至少是京兆少尹。
片刻,他的親兵奔來稟報:“大將軍,城門口是新任京兆尹鮮于仲通,他說不允許災民入城衝擊糧價。”
“原來是他!”
李慶安不由有些微微動怒了,這個鮮于仲通是昨天下午才正式上任京兆尹,數千災民要進城乞食,這麼嚴重的問題,他只會用棍棒驅趕嗎?若激起民變,這個責任他又擔得起?
李慶安下了馬車,翻身上馬,災民們見他似乎是個高官,紛紛圍了上前,數百人老人婦孺跪在地苦苦上哀求道:“軍爺,求求讓我們進城吧!再沒有吃的,我們要活不下去了。”
李慶安見災民中有大群孩子也跪在地上,一個個瘦骨伶仃,眼中充滿了一種飢餓的哀苦之色,李慶安心中不忍,回頭對親兵們道:“把乾糧袋散發給孩子。”
士兵們紛紛從馬上解下乾糧袋,走進饑民中分給了大群孩子,難民見李慶安表現出了善意,更加群情激盪,他們聽士兵說這是安西節度使大將軍,頓時求生的希望在他們心中燃燒,再沒有人去衝擊城門,男女老幼全部圍攏上來向他述說災情,喊聲和哭聲連成一片,一名離李慶安最近的年邁老者泣道:“但凡有一點活路我們就不會來長安乞食,四個月滴雨未下,一個冬天,晉州的樹皮都扒得差不多了,新長出的野菜也挖掘殆盡,整村整鄉人逃亡,有的去太原府,但更多人逃亡關中,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求大將軍給聖上說說,給大夥兒賑粥,給大夥兒一點活路吧!”
“大將軍,求求你了!”難民哀求聲一片。
這時,京兆尹鮮于仲通發現有人出面了,他看見了馬車上有節度使的旌節,一下子便猜到是李慶安到了,鮮于仲通是前任劍南節度使,因大敗於南詔吐蕃聯軍而被高仙芝取代,被貶為梓州長史,但在楊國忠的擔保之下,他又起死回生,被任命為京兆少尹,昨天更是升官為京兆尹。
和所有的楊黨成員一樣,鮮于仲通對李慶安也充滿了擔憂和警惕,城門處的難民風波若處置不好,極可能會被李慶安抓住把柄,向聖上彈劾自己,再次威脅到自己的剛剛得到的官位。
鮮于仲通連忙對金吾衛將軍徐芳正低聲說了幾句,徐芳正立刻喝止住士兵動武,鮮于仲通催馬上前大喊道:“大將軍,請聽我一言。”
“你說吧!”李慶安冷冷道。
鮮于仲通有些為難了,他們中間可隔著千餘名難民呢?這可怎麼談,他見李慶安態度冷淡,只得硬著頭皮道:“大將軍,聖上曾有旨意,河東災民只准就食於陝州和河南府,不得進京,我為京兆尹,只能遵循上意,顧不准他們進城,請大將軍見諒!”
“那按鮮于使君的意思,這些難民就讓他們餓死在長安城外外,或者把他們趕出京兆府的管轄地,就和鮮于使君無關了,對嗎?”
鮮于仲通嘆了口氣道:“我明白大將軍的意思,我會在城外搭粥棚賑災,但大將軍可曾想過,這只是第一批難民,以後還會有大批難民陸續趕到,我若讓他們進城,那後面的難民怎麼辦?如果讓他們全部進城就食,這個責任我擔不起,大將軍想必也不會擔,所以煩請大將軍不要干涉我京兆尹的事務。”
李慶安冷笑一聲道:“我可不敢幹涉鮮于使君的政務,但遷河東、河南、關中三十萬戶去安西,這也是聖諭天下之事,這批難民安知會不會就是將來遷移安西的民眾,鮮于使君,如果他們是遷移安西之民,那這就是我的事,我就要過問,鮮于使君,你也曾是劍南節度使,應知干涉軍務的後果,你自己考慮吧!”
鮮于仲通見李慶安態度橫蠻,口氣強硬,心中著實為難之極,可讓這些難民進城,他又萬萬不敢,無奈,他只得對李慶安拱手道:“那請大將軍給我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合理,我一定照辦!”
其實李慶安要的就是他這句話,他也知道難民進城會引發騷亂,更清楚準不準難民進城確實是鮮于仲通的許可權,自己若做的過分,那就是越權了,他見鮮于仲通已經表現出合作的態度,便道:“既然鮮于使君說會搭粥棚賑災,那請讓我看一看鮮于使君的切實措施,不要讓我等只看到棍棒和驅趕,而看不見粥鍋及帳篷,我想鮮于使君若能把這些事情做在前面,那這些難民誰又會進城去四處乞食呢?鮮于使君以為這個建議合理嗎?”
鮮于仲通剛剛上任,尚不知自己能動用多少糧米和帳篷,再加之這些難民來得突然,所以他一時還來不及安排賑災,現在李慶安擺明了要干涉此事,他只得對手下衙役道:“速去通知萬年長安兩縣,就說是我的命令,命令他們立刻在城外搭粥棚賑災。”
吩咐完,他又拱手對眾難民喊道:“各位父老鄉親,我已經安排在城外賑粥,請各位鄉親耐心等候,很快就會有糧食運來。”
明德門外頓時歡聲雷動,數千難民紛紛向李慶安磕頭謝恩,在他們眼中,這是李慶安替他們解決最緊迫的飢餓問題,而不是那位騎在馬上的官老爺!
李慶安對眾難民抱拳笑道:“各位鄉親,朝廷準備遷三十萬戶中原之民去安西,我可以向大家保證,在安西,每戶人家都會有自己的土地,每戶不會低於三十畝,只要大家辛勤耕種,就絕不會有饑荒,全家衣食無憂,孩子們還能免費讀書,老人有官府供應糧米,也不會有人來侵佔你們土地,我歡迎大家去安西安家。”
數千難民再次爆發出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李慶安雖然沒有沒有給予他們急需粥和帳篷,但李慶安卻給了他們更珍貴東西,那就是希望。
在民眾們激動的鼓掌聲中,百名親衛保護著馬車,緩緩駛進了明德門。
在興慶宮御書房的議事堂內,李隆基正和哥舒翰以及幾名相國商議出兵吐蕃一事,這是一場臨時召開的會議,起因是李隆基記錯了接見大食特使的時間,他提前一個時辰來到大同殿,卻得知要一個時辰以後,接見才開始,作為帝王,李隆基當然不會承認自己記錯了,於是,他便召開了這次政事堂臨時會議。
李林甫因身體緣故沒有來參見,楊國忠、張筠、陳希烈、韋見素、楊慎衿和剛剛升為相國的王珙以及新儲君李豫等人參加了這次會議。
這次戰役的另一名主要人物,安西節度使李慶安已經派人去叫了,應該很快就會到來,在具體談軍務之前,李隆基關心的是朝廷的錢糧能否支撐這次戰役,根據哥舒翰的計劃,這次戰役將調河西及隴右共十五萬大軍參戰,另外,李慶安也承諾將調五萬安西軍配合隴右軍的作戰,這樣就是二十萬大軍,原定是深秋十月開戰,但由於李慶安異議和高原特殊的氣候,作戰計劃便提前到了七月,作戰期約三個月時間,這樣便需要調糧一百萬石,其中七十萬石供應隴右,三十萬石調往安西,再考慮到路上運輸消耗,朝廷至少需要籌集糧食一百二十萬石,以及軍餉、兵器、帳篷、草料等大量軍需物資,此李慶安還提出了五萬擔茶葉的要求,這是因為安西軍軍糧不足時,便以牛羊為主食,軍中急需茶葉。
這時,李慶安也趕到了,他悄而無聲地站在佇列中,聽取各個重臣的意見,楊國忠作為太府寺卿,掌管儲存錢糧的太倉和左藏,他正在解釋糧食的籌備情況。
“陛下,臣昨天下午仔細盤查太倉及關中各大糧庫的存糧,共合計出糧食六十萬石,考慮到春天河東災民會大量湧入關中,那最多隻能拿出四十萬石糧食。”
“楊尚書,你這五十萬石糧食哪裡夠用?”
哥舒翰忍不住打斷了楊國忠的話,怒道:“我按一百萬石做計劃已經是最低的要求了,吐蕃高原的情況你是不瞭解,道路艱險,體力消耗極大,如果遇到惡劣天氣,這場戰役極可能還向後推遲,那時沒有軍糧跟上,十幾萬大軍就將陷入飢餓之中,如果一旦因糧食斷絕造成全軍潰敗,吐蕃軍就將長驅直入,那時不但河湟盡失,吐蕃軍還會打進隴右,那時誰來保護你楊尚書的萬貫家產?”
哥舒翰這兩天心中著實憋了一肚子的氣,昨天朝會他一無所獲,不僅郡王的封號遙不可及,甚至連普通的封賞都沒有,去年他可是嬴了一系列的勝利,可李隆基視似乎而不見,令哥舒翰著實鬱悶,直到昨天晚上,他的幕僚高適從一個兵部的官員中得到了真相,他在吐蕃的軍報竟被時任兵部右侍郎的令狐飛重新改寫,儘管內容不錯,但高適那些華麗的辭藻和費盡心機寫出的戰爭場面統統沒有了,比如‘將軍百戰死,士兵不惜頭’,這些令人激動的句子都沒有了,只有陣亡多少,傷多少,殺敵多少等等乾巴巴的資料,而且也把高適刻意用慘烈語句來修飾的唐軍陣亡過多的情況給寫實了,這樣,就使他的軍報大失光彩,李隆基自然也沒有了興趣,最後的結果就是李慶安、高仙芝風光無限,而他哥舒翰卻成了被遺忘的人,尷尬無比。
這件事使哥舒翰對令狐飛痛恨之極,自然恨烏及屋,也連同楊國忠也一起恨了起來,他甚至認為令狐飛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應該就是楊國忠的授意。
楊國忠所做的這一切,無非就是為了壓制他哥舒翰,李慶安雖得厚賞,但他距離中原遙遠,對朝廷產生影響不大,而高仙芝的劍南又地域狹小,資源不足,真正能對朝廷產生影響的邊疆大臣,只能是范陽的安祿山和隴右的他,壓制住了他哥舒翰,也就等於捧起安祿山,楊國忠的伎倆他看得懂。
哥舒翰是個心中壓不住事的人,性子火爆,當楊國忠說最多隻有四十萬石糧食時,哥舒翰的烈火脾氣一下子爆發了,直指楊國忠在隴州的田宅,朝堂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十分尷尬,李隆基的臉也沉了下來,他既不悅楊國忠潑冷水,前兩天楊國忠還告訴他可以走長江從江淮調糧,怎麼現在又不提此事,只說關中存糧不足,同時他也不滿哥舒翰沒有涵養的當眾發難,這種發難中明顯帶有個人情緒,李隆基也沒有說話,朝堂中一片沉默。
這時,張筠咳嗽一聲,上前奏道:“陛下,楊尚書說的是實情,臣可以作證,楊尚書說的句句是實,關中各地的三十二個官倉中,一共是六十一萬石糧食,這裡面還有欠朝官未付的二十萬石祿米,所以形勢還要更加嚴峻,不過也並不是沒有辦法解決,請陛下聽我一言。”
關鍵時候還是老臣說得上話,李隆基的臉色略略和緩下來,道:“張愛卿請說。”
張筠看了一眼眾人,笑道:“關鍵是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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