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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一千里(1/2)

作者:奪鹿侯
尖嘯的火箭在託木斯克城上空飄忽飛竄,爆炸聲在外城接連響起。

鐘樓上,沙俄託木斯克督軍區的督軍,伊萬諾維奇·拉莫達諾夫斯基的腦袋進入非常奇怪的狀態。

城外全員鎧裝的卡爾梅克騎兵並不能令他驚訝,騎快馬持硬弓馳射吶喊的吉爾吉斯騎兵反叛更是司空見慣,而那些尖嘯、升空、曳著焰火墜下的爆炸物……好吧這個確實很新奇。

但是那些對他的震撼,都比不上浩浩蕩蕩的圍城軍隊當中,那幾面赤底的大旗。

那些巨大的旗幟,有的繪有團龍、有的繪有騰龍,還有的畫出督軍伊萬不認識的字。

但總有那麼兩面,上面用回鶻式蒙古文寫著響亮的國號與汗號的旗子,令他感到從天靈蓋到尾巴骨的顫抖。

‘敦塔兀魯斯,岱青契丹汗。’

契丹。

這個詞讓人魂牽夢繞。

甚至可以說在更久遠的年代,自從馬可波羅以來,整個歐洲都在尋找契丹,這一切早就開始了。

英格蘭人在大明孝宗弘治十年開始尋找契丹,在海上組建艦隊一次又一次向西北航行,試圖尋找夢中的契丹,最終在三年前把從英格蘭起航的船開進了北冰洋,意識到西北海上沒有通往契丹的路。

而另一邊,他們透過俄國人開拓的西伯利亞路線,一次又一次尋找契丹,甚至在英格蘭同意做瑞典與俄國調停戰爭的中間人時,條件之一就是准許英國客商經鄂畢河尋找印度和契丹的道路。

實際上那個時候,葡萄牙、西班牙、荷蘭和英格蘭都已經有人跟大明有過接觸了,而俄國人也接觸到漠北蒙古的車臣汗碩壘、漠南蒙古的土默特汗。

但人們始終相信,這天下在大明之外還有一個契丹。

不論如何,南邊的澳門、北邊的張家口、西邊的敦煌都在一個人的統治之下,這對世上絕大多數人來說,都離譜到荒謬。

就連幾年前車臣汗碩壘很認真地告訴俄國官員,沒有契丹,南邊只有一個大明,他們都不信。

即使碩壘在俄國人那邊官方文書中,稱號是阿勒坦皇帝,也沒人願意相信他不知道契丹在哪。

怎麼信呢?契丹是支撐整個歐洲地理大發現時代的根基,所有人上百年間在海上、在陸地,做出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的緊鄰印度的契丹。

誰掌握通往契丹之路,誰就能在貿易與國力中搶得先機。

這個神話已經讓人固執到,即使真的見到大明,都覺得比‘契丹’差點意思。

俄國人也是這麼騙英格蘭人的,沙皇在寫給英格蘭人的信裡稱:‘阿勒坦皇帝的使臣還在我這,他說從他們那裡到大明騎快馬要一個月,途中沒有水,都是沙漠。’

‘你們從我的託木斯克出發,要走十八個禮拜的旱路,途中也沒水,一路艱險異常。’

‘等你們到了大明,會發現大明有一圈被磚圍起來的高牆,繞城一週要走十天,城牆之外沒有任何屬縣。’

‘大明在河邊,不在海邊,別往海邊找了,那條河叫什麼蒙古人也不知道,沒有契丹這回事。’

‘而且大明出產的貨物也非常少,沒有任何黃金和貴重飾品,別費勁了。’

儘管這跟沙皇掌握的關於大明或者契丹的情報有億點出入,但其實撒這樣的謊沒有任何負罪感。

因為沒有任何現實世界中的證據,能證明那個神秘的契丹,真實存在。

而現在,就在託木斯克督軍伊萬眼前,槍炮在大地轟鳴,火箭在空中尖嘯,那面明明白白用蒙古文字書寫的大旗就在城外——契丹就在這!

它真實存在!

直到一顆獅子炮轟出的鐵球砸上拜占庭風格的圓頂鐘樓,破壞支撐使象徵東正教的拜占庭十字斷裂墜地,才終於將陷入妄想的督軍驚醒。

攻城仍在繼續。

託木斯克堡的外圍防禦設施非常完備,外圍有削尖的木樁和倒刺,原木紮成木柵高大而結實,每隔幾十步就有高過木柵的尖頂棚樓,以供督軍區的韃靼弓箭手向外射擊。

更多哥薩克則躲在地基更高的內城射擊平臺上,把大口徑的老舊硝火槍架設於木柵之上,利用高度差和射程向堡外射擊。

這種防守方式,在以往面對吉爾吉斯人的反撲中非常高效。

因為吉爾吉斯部的騎兵格外傳統,使用蒙古式筋角弓、騎快馬,戰鬥時以所謂的‘輪舞陣’環繞敵軍,以洶湧的箭雨投入敵陣。

那些箭矢百分之九十都會被木寨阻擋,難以傷及工事之內計程車兵。

所以絕大多數情況下,吉爾吉斯人甚至一些衛拉特人組成的軍隊,都只是在堡壘外武裝遊行而已。

在寒冷的西伯利亞,只要固守堡壘一段時間,任何攻城軍隊都會不得不撤圍。

據守堡壘的俄國軍隊絕不會選擇野戰,哪怕兵力相等,因為在他們的固有印象中,沒人能在野戰中勝過衛拉特。

在野戰中,俄國、波蘭的騎兵經常在克里木汗國甚至諾蓋人手上吃虧,而克里木汗國的騎兵充其量跟蒙古差不多,甚至裝備水平還要差一檔。

而衛拉特?衛拉特的騎兵是個怪胎,他們在與遊牧騎兵的野戰中擁有絕對的統治力。

實際上在這個時代的前後百年之間,東歐歷史上有個非常特別的詞,叫小蒙古入侵時代。

小蒙古說的就是衛拉特,某種程度上東歐騎兵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強勢起來,便是受到了衛拉特人的啟發。

這一時期,衛拉特騎兵在野戰中對陣東歐親戚,勝率高於百分之九十。

奧秘就兩條,簡單到滑稽。

第一,大量裝備布面鐵甲;第二,人人持握長矛。

這個時代的騎兵,長兵器多半僅存在於鎧裝騎兵手中,輕騎為儲存戰鬥力,會攜帶弓箭、火槍與馬刀或劍,儘量避免肉搏。

而衛拉特在與蒙古的長久鬥爭中,面對相同的弓、相同的馬、相同的戰法,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血本戰術。

既然戰鬥往往以曼古歹射擊、找到缺口用肉搏騎兵集中突擊,撕開陣型驅散敵軍來決定勝負,那麼為何不給輕騎也帶幾根長矛?

就形成了劉承宗在青海,與衛拉特聯軍戰鬥時中看見的那樣。

衛拉特有很多裝備簡陋的遊牧騎兵,全身上下一件皮襖、帶一杆或幾桿長矛,矛頭還有很多隻是用牛角和燧石做的,甚至最貧窮的牧民騎兵只是把木杆子削尖了,放在火上烤一烤就上了戰場。

但就是這麼簡單而高效的戰術,讓他們在北高加索的鏖戰中把諾蓋人、哥薩克、波蘭人的騎兵碾碎;打得黑海草原上的克里木汗國求和不成。

戰場上幾個躲在士兵身後的貴族罐頭,根本無法阻攔前排士兵統統被一矛戳死後的潰散。

實際上面對衛拉特的簡陋長矛,鐵皮罐頭也不管用,不論是奧斯曼的帕夏還是克里木汗國的哈剌赤,敢擋在衛拉特騎兵面前,就只有挨捅的死路一條。

以至於在這一時期的俄國文字,一度直接簡單明瞭地把衛拉特騎兵稱作長矛。

能對付長矛的,唯有木壘。

但是在今天的託木斯克,木壘也沒法保護任何人。

站在城內製高點的督軍伊萬很快看出端倪,戰場上的局面不對勁。

城外有數以千計的騎兵,那些以驃騎隊形的騎兵來回飄蕩,令堡寨棚樓箭如雨下,但其實並未造成什麼傷亡與損失。

反倒是圍城軍隊當中的兩個操作火炮和火槍的小隊,儘管人數少得可憐,卻使用火槍對棚樓和柵牆持續射擊,是戰鬥中真正的殺手。

他們的火器威力巨大且令人生畏。

依靠衛拉特騎兵的掩護,手持飛礞炮的步兵能把戰線推進至外層木樁倒刺附近,將圓柱炮彈投射至內層炮臺附近。

哥薩克炮手沒見過這種小型榴彈,駐守炮臺計程車兵在最初的交鋒中差點被一顆炮彈團滅。

即使後來有了經驗,這種弧形彈道的拋射炮彈依然使圍牆後的哥薩克槍炮手士氣低迷。

而漫天亂飛的火箭更是把兩道圍牆之間的韃靼士兵嚇得哭爹喊娘,甚至一度想要撤進內城,放棄據守堡牆。

全靠內城裡的射擊軍拿長斧火槍逼著,才讓他們堅守陣地。

好在圍攻的火力雖然迅猛,但這些怪模怪樣的契丹士兵輜重有限,那種威力巨大的火箭僅僅放了幾個齊射,就沒了聲息。

城外全靠四門小野炮交替轟擊寨牆,轟了半個時辰,堡內守軍才找到射擊間隙,用更多的小炮把他們壓出堡牆外二百步的有效範圍。

獅子炮超出這個距離倒是還能打,只不過無法平射,較輕的炮彈在下墜的彈道里沒有太大威力,恐怖的圍城軍隊很快留下漫天箭雨,拉走幾十名中箭中彈的傷兵,漸漸向南撤退至安全距離。

託木斯克堡內同樣也在清點傷亡,情況跟城外差不多,不同之處在於城內陣亡更多,更加慘烈。

城外除了幾個倒黴蛋被炮彈直接命中,更多人只是被弓箭射傷,比較令人心疼的是被打死了十幾匹戰馬。

而城內遭受箭創計程車兵並不多,基本上都是炮殺,而且死狀相當難看。

元帥軍的火器在對付木牆後的敵人這方面,有很強的針對性。

獅子炮其實震懾力非常有限,但抬槍打的是鉛彈,打穿木牆也會被原木纖維切成幾根甚至十幾根鉛針,崩到幾個人身上還好,無非是添了幾個傷員,可如果打在一個人身上,當場就是亂箭穿身,根本救不回來。

飛礞炮和火箭就更可惡了,沒炸響也就嚇一跳,炸響就是一片鉛子,關鍵人都被打成篩子了還很難乾淨利落的死掉。

直到楚琥爾撤圍,這邊都下營造飯了,那邊堡子裡的哭嚎聲還能在西伯利亞上空傳出好遠。

儘管雙方都付出了代價,但在清點傷亡時,看著己方士兵慘狀,雙方指揮官都不自覺露出了不合時宜的笑容。

城內的督軍伊萬看見數以千計的敵軍如潮水般退去,自然如釋重負。

在楚琥爾營攻勢最兇的時候,他一度以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這座堡壘了。

劫後餘生,伊萬不禁對自己的膽小感到好笑,他確實被楚琥爾營的火藥嚇住了。

對,不是兵器,那些兵器確實很怪異、很厲害,但還不至於把沙俄在西伯利亞的軍事長官之一嚇倒。

他是被火藥量嚇到了。

當楚琥爾營撤圍,伊萬下達的第一道命令並不是看顧傷兵,而是讓武裝侍從飛快地給他撿回來一具沒炸的火箭。

他不清楚這玩意的原理,但大概能猜出來,往筒子裡灌了土,能灌七斤,再加上爆藥,至少八斤。

單是這玩意,城外的圍城軍隊就打了三四十具,抬槍和飛礞炮,再加上四門小炮持續半個時辰的轟擊消耗,短暫的圍攻,打空了一千斤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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