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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自欺欺人(1/2)

作者:奪鹿侯
 關於劉承宗揮師入關中,最震驚的人還是陝西巡撫練國事。

因為練國事遭受精神打擊不是震驚,而是雙倍的震驚。

起初陝西巡撫練國事的工作做的不錯,為這場戰役往返於秦州、西安之間,向鄉里士紳、里居將帥、宗室藩王勸捐助軍,成效很大。

一來是這四年裡,劉承宗的元帥府在西北聲勢浩大,東征的訊息初傳關中,就已經令陝西遠近震恐;二來則是六盤山作為戰役前線,關中平原相當於陝西的大後方,戰爭威脅恰到好處。

練國事也對戰役有很強的信心,雖然四川傳來元帥府進兵的訊息,但很快就被雲南援軍龍在田部偏師擊潰,奔逃遁入高原,算是初戰得利——馮雙禮怕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只是下山搶了倆縣城,就使大明達成對元帥府戰役級別的首次巨大勝利。

關鍵明廷的戰報也沒騙人,馮雙禮只帶了兩千人下山,可誰知道呢?他搶開飛仙關,數日之間破碉門、繞雅州、陷名山、掠蘆山,所過之處開倉放糧、招兵買馬,人家龍在田收到訊息的時候他隊伍就已經擴張到七千人了。

七千多人見著龍在田拔腿就跑,最後三千多人運送錢糧茶綢跑回大元帥治下的康寧府,兵力不減反增。

另外三千多人沒跑過去,有的依附搶掠一陣自行解散回家了、有的跟著跑一半落草為寇了,還有些人被官軍勢力所懾,四下潰散,更有些人被龍在田的軍隊圍追堵截腦袋上了軍功薄。

這本身就是過去西營乃至大部分農民軍的正常戰鬥流程,我攻破縣城開倉放糧,你走投無路依附叛軍,他各為其主奉命殺賊,大家都是富貴險中求,活命自然各憑本事。

有本事的穿緞子睡婆姨做老本精賊,快活一天算一天;沒本事的填壕溝腦袋拴別人腰上,也沒啥可報怨的。

但是在明廷的戰報中,是龍在田把元帥軍三個營打得抱頭鼠竄,取得一場輝煌大勝,給予劉承宗倡亂以來首次重大打擊。

至少在練國事看來,那場發生在四川西部的戰役,給明軍同僚在士氣上帶來極大鼓舞。

高昂計程車氣,加上六盤山沿線的險要地勢,任何一路防線都能在元帥軍猛攻之下,坐擁地利抵抗其幾個營的狠攻。

但鼓舞也就到這兒了,然後鄧玘就被城牆摔死了。

可當時誰都沒料到鄧玘能被城牆摔死。

練國事在西安收到這訊息就腦出血了。

是真腦出血,直接頭疼得起不來,躺下了。

誰死了,都沒鄧玘死了對練國事打擊大,因為鄧玘之所以駐守在隴州以西,就是他和陳奇瑜特意安排的——他倆覺得劉承宗不會從隴州突破。

因為隴州以西的六盤山路太過曲折狹窄,不適宜大軍穿越,反倒是北邊的平涼、南邊的秦州,都有可能被元帥府重點突破,唯獨隴州,那幾乎是劉承宗絕對不會選擇的進攻方向。

他和陳奇瑜都很清楚鄧玘及其部川軍連年作戰的壓力,大戰在前又不可能把軍隊撤下去,所以本意也是擔心川兵壓力太大,想給他們放個假。

畢竟人生享受就在張弛之間。

萬萬沒想到川軍營的將官軍兵都已經被張崩了——鄧玘暴斃,防線崩潰。

練國事一躺就是七天,所幸他一貫除工作勞累之外沒啥惡習,這才沒被鄧玘帶走,再睜開眼腦子還停留在鄧玘暴斃的局勢呢,開口第一講句話:“調湯帥速進隴州,務必攔住劉賊!”

在他身邊的是陝西參議段復興,聽了這句話差點吐血:“撫臺大人,隴州早陷了,汧陽、鳳翔縣和寶雞也陷了,賊子都快打到西安來了!”

躺在榻上的練國事本來強撐著身子起了一半兒,聽見這話眼兒一番,又躺下了。

“撫臺,撫臺!”

留下段復興無聲張嘴罵罵咧咧:他媽的,又睡了。

這段時間壓力最大的人就是段復興,因為他是個作戰經驗較為豐富、工作經驗極其匱乏的官員。

他今年三十四歲,是山東陽穀人,就武大郎賣炊餅那個陽穀,那地方附近像東平府、東昌府、高唐州,都屬於是《水滸傳》問世以來,天下耳熟能詳的名勝之地。

當地民風剽悍,盛產守規矩的優秀男性,只要有規矩,規矩需要什麼樣的男人,他們就能且擅長變成什麼樣的男人。

不過這規矩不一定非要是官家設的,宋江設的也可以。

因為規矩本身就是所有人博弈出最後都能接受的規則,朝廷也好、宋江也罷,都是博弈的過程。

人只有一種情況下會心甘情願地守規矩——循規蹈矩有好處。

規矩是人為編制出的夢境,所有人都可以做夢,但美夢成真的註定只有少數。

段復興就是一個標準的大明夢踐行者,他早年喪父,被寡母田氏養大,家庭出身不壞但也談不上太好,自小以耕讀為業,寒窗苦讀二十年,中秀才娶妻楊氏,中舉人又納妾室牛氏、宗氏照顧寡母及家庭,直到去年高中。

甲戌科二甲第四十三名。

甲戌科的進士都很厲害,因為這一年的殿試題目是崇禎皇帝親自提出的八個問題。

只不過這些人的去處有高有低,主要看膽量,三甲同進士出身到南方當個七品知縣不奇怪,一甲進士及第在北京做個七品編修也很正常,段復興就比較厲害了,第一任官職就是正五品的陝西參議。

朝廷有這個缺,別人不願也不敢來,段復興則是爭著搶著要到陝西來,憑他這個山東陽穀人的籍貫,在履歷上陝西參議的官職非他莫屬。

說實話,作為一名久經考驗立場堅定的地主階級戰士,段復興在殿試考場上答題的時候,就已經想好自己該去哪了。

他不怕死的,非常守規矩,因為規矩是讀書中舉就能活出人樣兒,那他就讀書,誰給他讀書創造障礙他就跟誰拼命。

段復興當秀才的時候徐鴻儒在山東以聞香教的名義起事,他領同學打白蓮教;中舉之後發生了吳橋兵變,他又受地方號召帶鄉親幹孔有德,手上三十多條人命。

如今高中進士……陝西。

這是老天爺的安排,也是他的命運。

棘手的情況他見多了,只是到陝西之前,段復興也沒想過情況居然會這麼棘手。

他今年剛到陝西上任,官職是布政司左參議分守河西道,這個河西是陝西與山西交界黃河以西的意思,主要是負責延安、慶陽二府和寧夏諸衛的兵糧、督儲。

這個官職本身很正常,只不過開展工作太難了。

寧夏諸衛的事兒,身在西安的段復興是鞭長莫及,延安與慶陽二府又殘破得不像樣子,根本沒有餘力搞什麼兵糧、倉儲。

上一任延安知府叫張輦,崇禎爺懷疑他通賊,也沒找著證據,就讓錦衣衛把他送到詔獄裡當儲備大臣去了。

眼下這任延安知府叫張允恭,上任這幾年整個就一失聯狀態,自打進了延安府城就沒再出來過,陝西布政司只知道這人還活著,至於其他的事兒就不太瞭解了。

反正朝廷給他發的命令是石沉大海,他給朝廷寫公文也是秤砣落井,兩邊看見的都是已讀不回,但到底誰讀的,不知道。

他的政令別說出延安府城門了,甚至都出不了知府衙門的大門兒,出了大堂,那一幫胥吏就不認了。

到現在,延安府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陝西布政司根本不知道,練國事也派人去過府城,沿途所見所聞比起其他沒有官員的州縣要正常得多,偏偏就是收不上稅。

派去的人手也見到了知府張允恭,張知府表示他覺得延安府一切正常,皇上或者朝廷要是覺得不正常,那他能給出兩個解決辦法:派錦衣衛把他拿到詔獄去;或者讓人把延安府搬到詔獄去。

練國事當然不聽他扯淡,又派人過去只問了一句:“延安府會不會亂?”

張允恭說不好,只讓人答覆:“不動,延安府就不會亂。”

練國事就真不管延安府了,劉承宗在青海、甘肅玩得那麼熱鬧,他也真顧不上延安府。

倒是慶陽府的情況要好很多,那邊的知府叫鞠思讓,是陝西官員出了名有仁義的奇男子。

他跟段復興是山東老鄉,不過段復興生在魯西,鞠思讓生在魯東,是登州府的文登縣人,不過一直在陝西做官。

早在大亂初起,白水王二最早起事的時候,鞠思讓就在西安府的鎮安縣當知縣,幾千農民軍途徑境內,商洛兵備道劉應遇謀剿,鞠思讓就替農民軍求情,說農民軍都是飢寒逃稅的窮苦百姓,苟活於草莽之中,為避免刀兵相向,自告奮勇前去勸降。

他一個騎著馬、帶了四個德高望重的鄉里老頭,以出奇的氣概進了當時的農民軍大營,甚至還敢留在民軍營地的帳房裡睡了一宿,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單憑一張嘴勸得幾千人放下兵器跟他回鎮安縣種地。

而且鞠思讓不光能勸人種地,因為這事兒升任西安府的捕盜同知,被洪承疇調到軍中做事,可飛天何崇渭、郝臨庵佔據的鐵角城內訌,就是他給洪承疇出的主意,同樣用計拿下了首領大紅狼的腦袋。

後來他升任慶陽知府,就又幹回了老本行,在慶陽府的環馬嶺、風川等地安置流民降賊,發給牛種、教百姓耕作織造,硬是在這年月的陝北生造出一片沒有兵禍的桃花源。

但他的工作順利,段復興的工作就不順利了,一提供應兵糧軍需,鞠思讓就罵人。

倆知府,誰都沒餘力給軍隊供糧,倉儲全是空的,慶陽好歹還能收上點錢糧,勉強能給陳奇瑜提供仨瓜倆棗;延安府更是人均貔貅,有災的時候是遭災了不納糧、沒災的時候就是納糧了被搶了,反正朝廷別想見到一粒糧。

就這節骨眼上,劉承宗大舉東征,坐鎮陝西的巡撫練國事還癱在床上,巨大的精神壓力快把段復興逼瘋了。

好在這個時候,他收到訊息,陳奇瑜從慶陽府趕過來了!

陳奇瑜進西安,一沒看練國事、二沒找段復興,直接派人宴請城中士紳故將,希望號召他們出家丁子弟、裹糧助軍,以救關中失陷之急。

直到當天夜裡,段復興這才得了召見,在知府衙門後宅的書房裡,見到了接近醉酒的陳奇瑜。

陳奇瑜見他第一時間,就抬手製止了行禮的舉動,隨後指向書案:“免了,看看吧,三邊總督的戰報。”

段復興依言稱是,拿起戰報看過去,才發現都是寧夏邊軍南下的戰果,喜道:“軍門,靖虜、中衛、馮家堡、固原衛、三營、消河堡、會寧縣,這是連戰連捷啊!”

陳奇瑜的鼻子重重地吐著酒氣,表情卻不像戰報上形容的那麼好,擺手重重道:“自欺欺人爾!”

寧夏邊軍在洪承疇的指揮下確實連戰連捷,但是對戰局沒有任何幫助,元帥軍的北路指揮官是旅帥曹耀,兵馬不如主力精銳,不過有甘肅馬匹的便利來去如風,打的是棄城戰術,攻下一座城,就把人口財富搬空,隨後棄城離去。

甚至有些被攻陷的堡壘因為修建在關竅之地,還會拆城平城,姍姍來遲的明軍在平地上插個旗子就算收復城池了。

陳奇瑜對曹耀的戰術非常清楚,因為曹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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