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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知府李大人(1/2)

作者:奪鹿侯
 寶雞縣東門甕城,知縣李嘉彥摘了官帽,嘆出口氣,率眾出降。

兩個時辰啊,就兩個時辰,李嘉彥的心情經歷了大起大落,在極端喜悅與極端恐懼之間上竄下跳。

四天前,劉承宗的軍隊像猛虎下山一般從隴州衝了出來,率先登上關中平原的就是張天琳與魏遷兒兩個大營。

張天琳這個人作戰風格就一個字,快。

他就像草原上的野火,迅猛酷烈,李嘉彥剛收到元帥軍突入關中的訊息,第一時間急派縣衙馬快奔赴鳳翔守禦千戶所求援,馬快還沒跑出城呢,迎面就在北門跟進城的鳳翔守禦千戶所的旗軍撞上了。

也就是這馬快多了句嘴,問出一句:“縣尊還沒準你們入城,咋來得這麼快?”

這話提醒了城上的鄉紳,當場落下甕城的鐵懸門,懸門一落,把鳳翔千戶所的六百旗軍隔成兩撥,外頭的人拔腿就跑、裡頭的人矮身就跪,這才讓城裡知道,鳳翔千戶所已經被攻陷了。

他們是投降後被逼著來騙城的。

結果騙城未成,反倒還搭進去三百降軍,把城外的張天琳氣得罵娘:老子跑那麼快做什麼?

再跑慢點,縣衙求援的人手出城,這城就直接被他偷了。

不過即便有了三百反正的旗軍投入守城,李嘉彥還是被嚇得夠嗆,以城內三班衙役與緊急徵召的民壯嚴陣以待,準備在張天琳攻城時拼死一搏。

張天琳才不會攻城呢,甚至連填壕都只是做做樣子。

早年做過一段獨立首領的他,腦子裡想法跟魏遷兒完全不一樣,能不能拿下寶雞城對他來說無關痛癢,大元帥要的是控制這片土地、隔斷秦州與寶雞的聯絡。

拿下城池自然是達成使命,但控制郊野同樣也能達成使命,況且他的馬兵確實不太適合攻城。

當然大營都有完備的技術人才,擁有攻城的能力,只不過張天琳更在意能不能儘快把寶雞縣境之內的糧草都籌集到自己手裡。

因此他只是留了四個把總司城外紮營,就讓其他部下在鄉導的率領下在寶雞撒歡兒亂跑,向家產超過元帥府設定範圍的豪氏挨家挨戶蒐集糧草財貨。

可張天琳越不攻城,城上的李嘉彥越是夜不能寐,生怕他突然發兵襲擊城池……他可是聽那些歸降旗軍說了傳言:大元帥在隴州是跑馬破城的,現在寶雞城下全是騎兵。

李嘉彥害怕極了。

結果就這麼圍了兩天,張天琳一點兒都沒有攻城的意思,甚至還分兵往西邊駐紮了一支軍隊,李嘉彥也不知道為啥,但心中覺得似乎事情又有了新的轉機。

畢竟左良玉就在西邊的秦州駐紮,興許是那邊來援軍了。

單是想到這事兒,他的心裡就格外振奮,直到今天早上,他突然發現圍困寶雞城的軍隊居然在號角聲中浩浩蕩蕩拔營西去,撤圍了!

當張天琳部馬兵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蕩起的煙塵中,城牆上的知縣兩腿一軟癱倒在地:“劫後餘生啊!”

誰知道張天琳向西撤走才不過兩個時辰,北城門樓上的鐘又咚咚地猶如催命般響了起來,這次的架勢遠比張天琳來時更加嚇人。

浩浩蕩蕩的軍隊在荒蕪的原野上擺開逶迤而來,一門門火炮被驢騾牽引馳行,密密麻麻的旌旗很快佔據了視野內全部範圍,剽悍的軍士隨之結成小隊,搶佔城外所有的優勢地帶。

然後驢騾將火炮卸在陣地前沿,軍士們開始堆砌土山,有人馳行城下開始例行勸降。

大嗓門的軍漢把勸降喊得洪亮,但極為缺乏感情,因為這對他來說真的就只是例行勸降,戰場上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家大元帥的勸降,基本上就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倒也不能說從來沒有成功過,但是被劉承宗勸降過的人,大多都死於非命了。

就連劉獅子自己,都對勸降失去虛無縹緲的希望。

隴州城自縊的知州和太監對他觸動很大,在兵敗之後還能造成心理傷害這方面,知州胡爾純和鎮守太監李奇懋,毫無疑問是劉獅子起兵以來遇到最厲害的對手。

他們遠比領雄兵蹈火自焚的楊嘉謨厲害,因為誰都知道楊嘉謨就算投降也未必活得成,而這倆人即使沒守住城池,投降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比他們在崇禎皇帝手下活得更好,卻自縊赴死——在劉獅子看來這是一種藐視。

很成功地打擊了他的囂張氣焰。

這種行為絕非一句‘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就能把忠誠大義撇得乾乾淨淨的事,戰場之上才子無用,除了跪地求饒,還有決死盡忠這條路。

實際上說這話的人生於崇禎八年,繼養於明廷武職軍官之家,在大清治下無災無難活了六十九歲,講了一輩子學。

每個人都有權力選擇要走哪條路,劉承宗尊重這種選擇,同時他也做出自己的選擇:

不再指望勸降一座座城池,就一座城一座城打下去,把整個陝西收入囊中。

偏偏這次,寶雞縣的城門開了。

李嘉彥是個好大喜功的,實際上在張天琳撤走的兩個時辰裡,他在確定張天琳撤走之後,就帶著百姓把城外被填了的壕溝清開之外,還讓縣衙六房的胥吏給陳奇瑜寫表功文。

他要告訴總督陳奇瑜,咱立功了,堅守寶雞不失。

其實他的作為也沒啥問題,這年頭不想幹大事兒,來陝西幹啥?

但凡來陝西做官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是追求進步有理想的人。

結果表功信還沒送出去,劉承宗就來了,率領人馬上萬、槍炮齊備,絕非他一座小小寶雞城能擋得住。

李嘉彥在城頭思量片刻,與其被打得七零八落,倒還不如趁著沒短兵相接,先降。

畢竟他已經知道隴州的知州胡爾純死了,死了也無濟於事,隴州該被攻陷還是被攻陷,不過元帥府倒是一沒難為百姓、二沒屠城毀地,這基本上就很符合李嘉彥的心思了。

至於大戶……說實話,作為隸屬於鳳翔府的知縣,他早就看府城那幫自以為是的地方士紳不順眼了。

元帥府拿他們的家產充軍,別說李嘉彥打算投降,他就是在城裡頭堅壁自守,聽見這訊息都想跳起來叫好。

寶雞城的百姓對這事兒倒也沒啥異議,唯獨那被關在甕城裡反正的三百旗軍罵了娘。

他們千戶姓衛,一聽李嘉彥打算開城獻降就急眼了,在城裡頭破口大罵,還打算帶人過來把李嘉彥殺了。

畢竟你要投降你早降嘛,我們哥幾個也能落個克城的首功;你要守城咱就定死了守城,誰來也不開城,一直守到官軍來援或者破城。

我們來騙城,你給我們反正了,把張天琳攆走;這會大元帥來了,你又要降,你是舒服了,我們在大元帥那算個啥呀?

奈何衛千戶帶兵跑得慢,跑到南門,知縣李嘉彥已經把城門打開了,只好登城指著李嘉彥一頓臭罵,真讓他再守城攔著劉承宗也不敢,只好帶數十旗軍自城北奔出,一溜煙往城外跑了。

劉獅子根本顧不上跑出去那點兒人,他正在陣前揉眼睛呢:“真降了?”

過去也有人向他投降過,但是像李嘉彥這樣,喊話剛結束就乖乖開城門的,還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直到李嘉彥領縣丞一干胥吏走到陣前,拜倒奉上寶雞知縣的銅印,劉承宗收斂神色,好好做了一番表情管理,這才自軍中撥馬而出,揮手讓從人上前接過官印。

李嘉彥抬頭看見劉承宗,心裡估量這就是元帥府的大元帥,連忙道:“小人無知抗拒大軍,還望大帥勿降威儀於小縣。”

劉承宗一聽這話就樂了,因為他知道李嘉彥說的是實話。

這人的表現非常明顯,極為識時務,張天琳帶的兵多、但很難快速攻城,他就抗拒守城;劉承宗帶的兵更多,還有不少火炮,他眼看守不住,就開城降了。

反過來如果來的是農民軍,那李嘉彥大機率會率軍出城,殺個人頭滾滾。

劉獅子跟左右對視一眼,他其實挺欣賞這種工作態度,能守就守,不能守就降,既沒棄城脫逃,也沒平白害了軍民性命。

這就是個普通人,在操守上肯定不如那些明知不敵仍拼死一戰、或是兵敗自盡的官員英雄。

但劉承宗過了這麼久,也逐漸明白,人家真是那種英雄好漢就不會向他投降,所以他現在最欣賞的就是這樣無可奈何、接受命運的普通人。

“快起來,放心吧,縣尊開城使城池免於戰火,不僅無罪還有功於地方。”劉承宗說著,已經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問道:“帥府正是用人之際,可願為我所用啊?”

投降是一場豪賭,在真正投降前,誰也無法知曉自己的命運。

即使劉承宗好言好語,李嘉彥內心依然十分忐忑,起身後連忙道:“小人願為大帥效犬馬之勞。”

“倒不用效犬馬之勞,李先生繼續做官就好。”

劉獅子心說還效犬馬之勞,你這個知縣想得倒挺美,那我的貓、我的狗、我的馬在青海湖畔快活著呢,天天有吃不完的小魚乾和啃不完的大骨頭。

當我的官兒可比它們累多了。

劉承宗欣賞李嘉彥的識時務,不過心裡也對其才力有所懷疑,便帶著幾分考校心思問道:“既然先生心甘情願,眼下就要看你本事,鳳翔府餓殍遍地,我一要賑災、二要養兵,苦於錢糧不足,你知此地事已久,可有良策?”

李嘉彥心知這是劉承宗的考驗,想了半天,終於抬頭對劉承宗問道:“大帥,要在鳳翔府養軍兵多少?”

“軍兵四萬,馬騾八萬。”

李嘉彥光想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我開城門幹嘛?

他斷然搖頭道:“如大帥養兵兩萬,今年鳳翔府賑災之餘尚有餘力;然軍兵四萬、馬騾八萬,還要賑濟災民,別說目下,即使鳳翔府一百二十五座常平倉皆滿,也養不起。”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劉承宗聽見一百二十五座常平倉,就知道李嘉彥這人對地方上的事務比較清楚,不是那種一問三不知的大傻子,便來了興趣,繼續問道:“你且說說,鳳翔府賑災之餘養兵兩萬,怎麼養?”

“回大帥,鳳翔府一州七縣,依律有常平倉一百二十五座,儲谷二十三萬七千石;社倉九十四座,儲谷十三萬兩千零六十一石,如今府中沒有長官,鳳翔府城的常平倉早就空了,但寶雞縣尚有三萬石儲谷未動。”

“彙集諸地常平、社倉,小人估算儲谷至少尚存二十萬石,可資兩萬大軍一年之用。”

劉承宗聽到這,打斷道:“我看寶雞縣內也有饑民,常平倉尚有儲谷,為何早前不取出賑災?”

“寶雞原儲谷四萬,小人去年曾命胥吏取出販賣平抑糧價,不過今年打起仗來……”

李嘉彥看了劉承宗一眼,低聲下氣搖頭道:“各路將帥領飢軍過境,不敢叫人知道城裡有糧。”

劉承宗聞言噎住,抬手指了指李嘉彥:“你都知道是飢軍了,活該打敗仗啊!”

卻沒想到李嘉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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