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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鳳翔府(1/2)

作者:奪鹿侯
 六盤山上的湯九州欲哭無淚。

那天他帶兵從景福山裡衝出來,迎面攔住他的元帥府大將高應登。

湯九州一直以為那是兩個營,看他們只修一座營地,外邊散著一個營,心裡想的是這倆營關係不好。

這種情況很常見,就比如渾河之戰的浙兵和川兵,開戰前就大打出手,到了戰場上自然不可能配合得親密無間。

所以湯九州就打算先沖垮一個、再打垮另一個,咱就是努爾哈赤本赤。

萬萬沒想到,人家高應登那是一個營,自然就只修一座營地,之所以把一半士兵放在外邊,就是為了他突圍的時候省略出營門這個繁瑣的步驟,能直接攆上去打。

反正如今這個季節好,正是人間四月,元帥府的兵也習慣了露宿野地,在營地外休息比營地裡更自在,真讓他們在民宅裡睡床還不習慣呢。

湯九州為衝擊敵陣準備得特別充分,但架不住高應登標下的坐營官叫唐通。

這個降將出身的前明中級軍官,做出最大的貢獻就是讓重銃手改變了標準裝彈,在一兩五錢的大彈之外,另填入三顆三錢彈,在相同的裝藥量之下,極大地增加了重銃對密集陣型的殺傷能力。

湯九州的馬隊在接敵階段跟高應登標下李八兩的馬隊打了個不相上下,密集陣線尚未進入百步射程之前,他的炮兵依靠佛朗機炮的六出速射,更是在短時間內穩壓高應登的千斤炮一頭。

但兩軍距離進入百步,局面瞬間扭轉。

在這個距離,劉獅子一手締造的元帥軍,可以是任何人的噩夢。

張揚的抬槍以長槍管、大口徑噴出穿人洞馬的鉛彈,而重銃每次齊射都能確保一排人整整齊齊地中彈……中彈不一定會倒斃,三錢彈在這樣的距離沒有穿透鎧甲的能力,但它很嚇人。

一下就能打死人的火器不可怕,人們看見就知道躲著;一下打不死人的火器也不可怕,人們會非常勇敢。

最可怕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把人打死的火器,嘭地一槍,打在身上的可能是一兩五錢重的大彈,直接連人帶甲打出個窟窿;也有可能是一枚三錢小彈,在布面鐵甲上糊個無傷大雅的小鉛餅子。

折磨!

湯九州縱橫中原六年以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軍隊在指揮上不聽使喚了。

雖然這種攻勢來得快去得也快,對面的元帥軍只是齊射幾次,就向東變陣,剛好讓出通向六盤山上的山路,湯九州便借坡下驢往山上跑,想要依據山勢打一波居高臨下的防守戰鬥。

萬萬沒想到高應登對他根本沒有半點興趣,只發馬隊截獲他的半數輜重,隨即就在山角列營,擺出一副‘你不下來,我不上去’的架勢。

那時的湯九州還不知道,在這座山上,有個人叫王文秀,風塵僕僕自蘭州一路奔來,就為演一出甕中捉鱉。

湯九州上去快被嚇死了,前有元帥軍旅帥王文秀、後有元帥軍猛將高應登,兩邊山道都下不去,只能在山上亂竄。

可山裡也不太平,走著走著軍隊踩到楊承祖埋的地雷,走著走著一隻羅汝才從山林裡跳出來給他一頓暴打,走著走著李萬慶帶著火槍手在道旁伏擊一排亂槍,兵糧還不夠吃。

最後好不容易在山上修了營寨,結果精神壓力太大,睡覺鬧了營嘯,自己砍自己打了半宿,槍炮聲喊殺聲不絕於耳,把山林裡盯梢的羅汝才嚇壞了,第二天只看見營地裡遍地屍首,剩下大半個營化整為零就地潰散,一路突破防線逃入景福山中。

而另一邊劉承宗親率的元帥軍主力,也在攻取隴州後成功突破朝廷防線,金戈鐵馬終於擺脫一望無際的綿延群山,進入一片沃土的關中平原。

不過在戰事上,劉承宗也不知道自己的進軍究竟該說順利,還是不順利。

登上大塬的第一天,他正在行軍中的軍隊就遇上了冰雹,不少士兵被砸得頭破血流,但也因為這場冰雹,前線的魏遷兒直接派人傳來訊息,鳳翔府治被攻下來了。

魏遷兒本來對鳳翔府城束手無策,鳳翔府不同別處,它基本上屬於是士紳自治的地方。

它最後一任知府叫沈縉,率吏民修了沈公渠,做了不少好事,但那會萬曆爺還活著呢,老黃曆了。

按說這樣的地方應該更容易攻打,但鳳翔府的不同之處在於兩點,一來這裡的地主武裝態度堅決,二來呢,他們裝備精良,城頭上擺了一水的紅夷炮,在對射中能夠全面壓制魏遷兒手裡那幾門野戰千斤炮。

負責守城的是個鄉里舉人士紳,名叫孫鵬,自從崇禎三年天主教傳到鳳翔府,就受洗入教,跟王徵、韓云為友,學到不少東西,並且效法王徵在三原搞的忠統武裝,在鳳翔府也建立了一支地主武裝、融佛像鑄炮,將戰守搞得有聲有色。

魏遷兒跟著劉承宗打仗,他所掌握的戰法,都是劉獅子幹過的事。

耳濡目染之下,他所知道攻城最好的妙法,就是遇到堅城固堡向以火炮擊碎城垛,讓守軍在城牆上站不住,再登城佔領城牆短兵相接。

可這次城上的守銃比他的戰銃更重、打得更遠,又有城垛掩護,在炮擊中佔不到便宜。

於是他就準備學著劉承宗破嘉峪關那樣挖地道炸燬城牆,可鳳翔府城立於東溝河、棗子河沿岸,又有護城河,地道根本挖不過去。

既然速勝的法子不行,魏遷兒就只能用笨方法,他所率領的是軍官完備的大營,擁有臨陣鑄炮、製造攻城器械的技術,便就地招募人手伐木採鐵,趕製攻城器械、鑄造更重的攻城炮。

鳳翔府去年遭了蝗災,如今不到五月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地方上正在鬧饑荒,沿途都是依附軍隊乞食的百姓,招募人手異常容易。

但誰也沒想到冰雹說來就來,一頓冰雹把魏遷兒的大營砸得萎靡不振。

魏遷兒在城外攻城不下,心緒很亂,覺得自己帶兵第一個進關中,大元帥又把進攻鳳翔府城這樣的重要使命交給他,自己卻對這樣的堅城束手無策,內心很是愧疚。

這其實談不上是他的錯,要怪只能怪一直跟著劉承宗打仗。

劉承宗打仗非常討巧,從來不打難以攻陷的堅城、不打難以擊敗的敵人,該繞就繞、該退就退,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那是因為他只戰能勝的對手,只攻能克的城池。

正常攻打堅城,哪個年代都是經年累月。

可別人又怎麼知道他的心理動態呢?

魏遷兒就單純覺得如果大元帥在這,這城它自己就塌了。

所以挫敗感很強,結果先是下小雨,又是降冰雹,把晾甲冑的魏遷兒砸了個滿身烏青、頭破血流,這輩子都沒有更狼狽的時候了。

萬萬沒想到,就在他的軍隊無比狼狽差點兒就失去必勝信念的時候——守軍出城了。

孫鵬帶著他親自訓練的地主武裝出城了!

平心而論,那確實是出城作戰最好的時機,魏遷兒的大營五千餘名士兵因為稟報分散躲避,散佈於府城四關郊外的各處民宅、村落,抬槍、火炮等重兵器也因為下雨不宜使用。

如果是打遍天下的平叛邊軍出城,大機率能把魏遷兒擊潰。

可是地主武裝?

魏遷兒的大營連火器都沒用,只用刀槍勁弓就把出城的守軍打得七零八落,順勢追隨潰軍衝進甕城,直到拿下鳳翔府城,城外的樓車都才只做了個輪子。

這種突然間的局勢變化,讓魏遷兒一直掛著滿臉傻笑。

直到劉承宗抵達鳳翔府城,命人開啟糧庫,魏遷兒笑不出來了。

糧庫裡空空蕩蕩,老耗子進去轉一圈兒都得抹著眼淚出來。

劉承宗滿臉鐵青,他不在意這座鳳翔府城,自從他率軍走出山地,進入鳳翔府的平原,本以為這是一片未受兵災的膏腴之地,不曾想鳳翔府的饑荒情況遠超六盤山以西的貧瘠地帶,甚至比當年他在延安府看見的情況更加觸目驚心。

大塬上隨處可見荒涼地帶,饑民流移載道,荒原上到處是被群人在田地間踩踏出的土路,甚至有些靠近河流、水渠的好田都沒人耕種,一個個村落成為廢墟,只有在偏遠大戶民堡附近田地才能看見耕作生息的景象。

單是劉獅子率軍從隴州走到鳳翔府城這一百多里地,塘兵就在路邊撿到十幾個遺棄的男娃。

過去劉承宗這幫當兵的,在九邊沿線的軍堡,聽說的都是賣兒鬻女,這個詞的意思是把孩子賣了換錢;可如今在鳳翔府,他們看到的卻是鬻女棄男。

原因,劉承宗一路過來,已經心裡有數了。

賣兒鬻女它不是人想賣就能賣、想鬻就能鬻的,他們這些大頭兵在邊地遭遇的情況並非只是旱災,實際上他們遭受的苦難只是陝西、山西等地旱災影響波及到邊境,所以只是產生了很大的貧富差距。

延安府是陝西人口第二大府,但不是人口第二密集的地方,因為延安府的面積太大,差不多能頂四個鳳翔府,過去有百姓四萬五千餘戶,將近六十萬人口。

而鳳翔府因為大半都在關中平原上,人口非常密集,承載人口多達三十萬之巨。

在這個農民起義與正規軍裝備差距有史以來最大的年代,平原上本來就很難成規模地鬧出農民軍,這一點劉獅子最清楚了。

他一開始也是經歷了十幾個骨幹力量、幾十個宗族青年打糧搶劫的過程,弄到大筆糧草。

有了成功案例的錢糧財秣,才能再從人手裡挑選十幾名骨幹,聚眾劫城,依靠複雜地形四處遊擊,然後滾雪球一樣做大。

而鳳翔府顯然沒有這個基礎,一州七縣四面八方五座設兵駐守的關卡、五個擁有少數武裝力量的巡檢司還有一個守禦千戶所,在流民從土匪強盜到流寇變換的過程中,上百號揭竿而起的老百姓連跑進山裡都不可能,一個九品巡檢帶人過來就把他們剿滅了。

現在擺在劉獅子面前的問題,不光是鳳翔府遍地餓殍需要官府賑濟,他手下四萬多軍隊也需要糧食。

魏遷兒道:“大帥,鳳翔府城雖然沒糧,但鳳翔府的豪家大戶很多,能打到糧。”

劉承宗的皺眉片刻,在心裡稍加衡量,隨後恢復正常顏色,道:“旱了這麼些年,去年還糟了蝗……恐怕即使在鳳翔府打糧,取得的糧草也不能同時滿足賑濟饑民、軍隊食用,不過無妨,這件事你先去辦,依照我們在甘肅時的老規矩,先把糧打上來再說。”

他心裡估摸著在鳳翔府打糧,保守估計能弄到軍隊一兩個月的行糧,不過這些糧食花銷起來也快,地方上肯定要賑濟一部分,等賑濟完大概這批糧食也被軍隊吃個七七八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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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陝西的局面,連年旱災下來,去年還遭了蝗災,即使是關中平原,恐怕百姓的壓力也已經大到極點,這一點恐怕西安府也沒辦法滿足他的軍需。

畢竟西安府富裕歸富裕,但人口密度比鳳翔府還大,整個陝西超過半數人口都聚集在西安府,天底下最多的就是窮人,窮人對天災人禍沒有半點兒防禦——當然別人的苦難並不是最關鍵的問題。

最關鍵的問題是劉承宗這幾年饞人饞壞了。

上百萬的人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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