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河畔的風吹得冷,修堡子的衙役哥哥心裡苦,再苦也不敢說。
劉承宗選擇修堡壘的位置,跟打箭爐隔著大山,有一百四五十里地的路程。
而距離冷邊土司的官寨,算上大渡河,直線距離不到二里地。
這個地方很好,有適合耕種的土地,北邊有熟地七百餘畝、南邊有熟地八百餘畝,沿河灘再向南北延伸,還有能被開墾的地方。
而且在背後的山裡,還有鐵、煤、鉛及石灰等各種石料,水源充足。
劉承宗沒派人去探礦,因為礦就在那,他只需要派人跟著土民去山裡找,找過去被土司圈起來不讓人去地方,就能找到有待採掘的礦產。
不過劉獅子決定在這修築堡壘,倒不是為了保護田地和礦產。
而是因為從這個地方,剛好能看見對岸成片的良田,離沒多遠,就是冷邊土司的官寨所在。
儘管冷邊在領地上遠比長河西要小,兩岸水土條件也幾乎相同,但那邊對田地開墾、水利灌溉工程以及人口數量方面,都遠強於長河西。
這就是市場的力量,市場在哪裡,財富就流向哪裡,財富在哪裡,人口就向哪裡遷徙。
其實大渡河沿岸的地形並不適合修建堡壘,大渡河每年五月漲水,河面會把沿岸低地統統吞沒,但在枯水期又會露出大片石灘,不利於修堡封鎖。
如果想修建一座能讓抬槍射擊到對岸的堡壘,那堡壘下層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浸泡在河水裡;而要想不被浸泡,就無法把對岸灘塗籠罩在射程之內。
劉承宗本來不想在這兒修堡,不論在西寧還是康寧,他喜歡跟朝廷留出一點緩衝區,冷邊沈邊就是緩衝區。
但兩個腳伕就能拉來數百人遷移而來,這種移民規模讓劉承宗又喜又驚,喜的是內地敲骨吸髓的環境下,人口不再是康寧府的掣肘;驚的則是今年秋收之後,移民而來的人恐怕會成倍上升,他的糧食缺口將會急劇擴大。
考慮到這個問題,這裡的地形就非常合適了,既能當倉庫,還能作為防守反擊的野戰依託,退能以軍事壓力迫使沈邊土司出售糧食,進能強渡收糧,還能攔住糧食主人的軍隊追擊——他必須在這兒修個堡子。
因為附近有條松林河,他給這裡起名叫松林堡、旁邊的農田叫松林鎮,暫時駐紮二百士兵,並策劃了松林地區將來的發展規劃。
有礦就不能閒著,這裡要能採礦鍊鐵,記憶裡附近應該有一座非常出名的瀘定橋,雖然他人已經站在這兒,也還是想不通,這條河叫沫水,周圍就沒有任何跟瀘字有關的東西,為啥要叫瀘定呢?
他也要修一座鐵索橋,只不過如今並沒有修橋的能力,所以得先採礦鍊鐵、燒窯做磚,鍊鐵最大的難點在人才,得從西寧調人過來,才能造出最好的大鑒爐。
他要把一座小山頭改造成土木結構的堡子,並且在河灘修兩座石基碉樓,保護他的百姓,也保護將來的鐵廠,併為鐵索橋的建造打下基礎,將來有了橋樑溝通大渡河兩岸,往來輸送貨物輜重都能容易許多。
好在修堡的事木雅能提供幫助,長河西什麼樣的番民都缺,就是不缺在打箭爐閒逛的閒人。
木雅的鐵甲兵四處亂竄,在街上看見穿袈裟的就帶過來,那邊的閒散和尚都被叫了過來,從山裡往外運石頭,急得和尚們把打箭爐的衣裳價拉高了兩成。
拉高也沒用,打箭爐的裁縫鋪用的都是從成都府進口的上好布料,服務的壓根就不是普通人,普通人當然也包括普通和尚,他們買不起新衣裳、天氣又還很冷,穿袈裟就只能被拉來做工。
倒是讓三個被扣下的名山下衙役鬆了口氣,剛被捉住時聽說要讓他們修堡子可嚇壞了,生怕被累得客死他鄉,這會兒一看好幾百個番僧來幫忙,內心倒是輕鬆了一半。
依然擔憂被累死,只是覺得累死了有免費超度的服務,多多少少這魂兒能飛回家鄉。
等到真開工,劉承宗見了三個衙役一面,徹底免除了他們的後顧之憂,不讓他們幹別的,就在這當監工,每天六個糌粑十枚折二元帥通寶。
仨衙役一尋思,雖說這背後鑄有青海元帥府衙門和戰馬圖案的折二錢沒見過,但仔細算算工資比在縣衙當差還高,還只是看別人幹活兒,能幹。
弄不好回頭把他們放回去,衙門那邊算出差,還能領一份工錢呢。
劉二爺多麼知人善用的人吶,放著衙役這種彈壓百姓的專業人才,拿去背石頭可太浪費了。
無心插柳,劉承宗給衙役發工資的舉動,讓對岸的沈邊餘土司的思路徹底跑偏。
自打劉承宗的軍隊進駐長河西,沈邊土司時刻關注著這邊的動向,等一群漢人跑過來開墾田地,而且還有大興土木的架勢,徹底讓餘土司慌了神,天天在官寨端著望遠鏡往這瞄。
越看越奇怪。
工地上仨人,穿青衣窄袍、腰繫紅巾頭戴黑帽兒,帽左邊還插著三根孔雀翎,這是非常顯眼的裝扮,一看就知道是朝廷在地方的衙役。
再加上每天從山裡背石頭運木料出來的,都是身披袈裟的僧人。
餘土司尋思長河西這是怎麼回事,跟朝廷合作蓋廟呢?
雖然有許多軍士,但看上去確實攻擊性沒有太強,成日裡忙著修水車、做水磨、修渠挖壕平整土地,由於挖出的壕溝太多,餘土司靠著個望遠鏡,也確實瞧不出啥危險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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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承宗確實更注重興修水利工程,他把這裡當作實驗場,拿來實驗自己從王徵的奇器圖說裡學到的器械。
那套書裡的東西他學了很久,但一直沒有應用的機會,根據他的經驗,雖然這是中西結合非常先進的一部書,但裡面的很多東西可能在這世上還停留在設計與實驗階段,哪裡都沒投入使用。
因為書上的器械基本上都比較複雜。
不論東西方,學這些東西的人,沒權力製造這些東西;而有權力製造這些東西的人,明顯都會把主要精力放在政治、軍事和經濟上。
這事對西方的貴族和東方的官員都一樣。
一座使用幾十個大齒輪、連桿等機械裝置的水井,能讓幾十戶人家取水省力一點,但這幾十戶人家不論生在甘肅的窮鄉僻壤還是尼德蘭的遠郊荒村,都沒有奢侈到能修得起這樣的水井。
而擁有足夠財力和能力的人,也不需要親自提水。
沒有這樣的需求,就難以催生出認真學這些東西的人才,即使有那麼幾個,也很難開枝散葉。
在劉承宗理解中,這就是為何這部書叫做奇器而非神器。
也就在他的地盤,能修點這些東西高興高興。
他的那套書留在西寧當府學教材了,手邊沒書,全憑記憶在松林鎮修了口井,中間出了兩次設計失誤,修改後最終落成,發現效果還不錯,省力很多,就又在松林堡裡規劃了一個。
松林堡在設計上出自劉獅子之手,這方面,劉承宗可是行家。
一個人一輩子能參與修一座城、修一座堡子,就算很有經驗了。
而劉獅子設計過幾座堡壘、修過幾座堡壘,見過很多座城堡、攻陷過其中一大部分,也有許多堡子修得讓他束手無策,而且還擅長動腦子,對堡壘的防禦思路多有研究。
修堡修城,講究的是因地制宜,而武器裝備,講究的是因敵制宜。
他在設計所有堡壘時,都沒有考慮過完完全全修一座記憶中的稜堡。
他記憶裡的稜堡是個好東西,堡牆低矮厚重,縱深大、炮臺多,而且與堡外壕溝土坡形成大的防禦工事群,既能減少己方被炮擊的機會,還能最大限度發揮守軍火力優勢。
但劉承宗認為他不配使用那樣的堡壘。
雖說獅子軍強於火器,但這得看跟誰比。
他的對手是蒙古人和西番土司,使用火器沒他多、火炮更是見不到幾門,但他自己手裡的火槍火炮其實也不算多。
西寧府的駐軍可能多一些,但這些較為沉重的武器裝備運輸到長河西的松林地區,成本比就地製造還高得多。
而以目前康寧府在囊謙之外的駐軍火力水平,根本達不到發揮稜堡優勢的程度,使用低矮堡牆,很可能讓他們被使用冷兵器的大規模敵軍吞沒,而增高堡牆,工程量又太大。
最關鍵的是,下血本兒修出個完美無缺的稜堡,回頭發現己方火炮還不夠安置滿炮臺,挺尷尬的。
所以他只借鑑銳角敵臺和坡道的思路,依山勢修出一座三角堡,三角設銳角敵臺,分別朝向東北、東南與正西,堡門朝南開。
堡外掘壕溝兩重,內壕的橋在東面,以東北、東南兩座敵臺上分別兩個側面固定炮位封鎖,外壕橋留在南面,以東南、正西的敵臺同樣用兩個側面炮位封鎖。
在設計上這座堡壘要用重炮八門、小炮八門、抬槍二十杆、火槍五十杆,守軍一百九十人。
同時東邊再修兩座四房墩臺,跟長城外的墩臺一樣,實心高臺不留門,各用守軍五名,備佛狼機一門、盾牌五面、火槍五杆。
整體上都用夯土夾板結構,將來有條件再包磚,也可能就不包了。
在松林堡下面還打算修個大糧倉,能存上一萬五千餘石糧食。
其實舅舅蔡鍾磐一番測算,覺得這座堡壘完全可以修個存糧上三萬石的糧倉,但劉承宗說沒必要,他的得意之作正是這座糧倉的大小。
他笑眯眯對舅舅說:“這糧倉啊,修大了也沒用,還得包石頭,白費力氣,你看這哪兒有那麼多糧食往這裡存啊。”
“那一萬五也沒必要啊。”蔡鍾磐站在山頭抬手道:“我看今年這的地打糧食,兩千石就算風調雨順了,就算把附近的荒地開一些,顧不上照料,能到三千石就不錯。”
蔡鍾磐說著一攤手道:“何況再往南北走,那可就遠了,三十里外怎麼著也得再修個堡子,沒必要把糧都存在這。”
劉承宗晃晃手指:“不不不,舅舅,河西今年是最多能出三千石沒錯,可河東沿岸至少能出兩萬石糧,兩萬石不說都弄來,總得弄來一半吧?”
蔡鍾磐眨眨眼,合著劉獅子是把鄰居家的存糧都算到自己這兒了,他問道:“那你是打算,今年秋天跟冷邊土司開戰?”
“儘量不打仗,這事我打算交給舅舅,跟冷邊談談買糧的事,囊謙有一批早前打仗的金銀,可以拿來買糧,看他們願不願賣。”
劉承宗看著對岸,搖頭道:“不願意賣,那就只能搶了,反正這邊只要沿岸修起幾座堡子,我們很難打過去,他們也別想打過來,就搶一遭唄。”
對於康寧府的農業情況,劉承宗沒有太高的期望。
這邊很難靠農業致富,糧食是能在百姓生活水平比奴隸時代更高,口糧維持自給自足,能引移民充實康寧府,他的心願也就達到了。
番民對開採礦物非常牴觸,牧民對農業發展非常牴觸,這些事只能由移民來做。
而康寧府的富裕,最終還是要靠牧業、礦冶、手工業帶來的商業繁榮來實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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