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
當明軍水師行過燕子磯時,鄭成功還有些不敢相信發生的這一切。
這裡是太祖皇帝鼎定天下後立國之地,這裡承載著皇明三百年的氣運,這裡是漢家精神的庇護所與寄託之地。
當南京留守清將主動獻城投降的那一刻,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理所當然。
南京本就屬於漢家兒郎,如今也恰是歸還給了漢家兒郎。
鄭成功覺得自己之前做過的一切努力都是有價值的,皇明的復興又燃起了希望。
相較於一城一池的得失,光復南京帶來的象徵意義更為巨大。
這座數百年的皇明陪都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大明南方的文化、經濟、政治中心,有著絕無僅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哪怕蘇州、杭州再繁榮、富庶,也無法取代南京的位置。
當鄭成功率部進入南京城的那一刻,他恍惚覺得一切都回來了。
南京城中的清兵大部分都被郎廷佐、管效忠抽調去了鎮江,還有一部分由施琅統領前去寧波駐紮。
如今城中都是一些老弱殘兵,根本無法抵抗鄭成功的兵鋒。
投降似乎是個最好的選擇。
面對這些投降的綠營兵,鄭成功有些糾結。
畢竟這些綠營兵是主動投降的,又都是漢人,實在沒有理由殺掉他們。
而且張煌言也建議留下這些投降的清兵,作出一番姿態給其餘江南各府縣的清兵看。
這些清兵看到明軍不會濫殺降兵後有更大可能會選擇投降。
鄭成功思忖一番後便同意了,命人把這些清兵解除武裝後打散派到各營去做苦力伙伕。
南京城實在是太大了,哪怕鄭成功麾下十萬大軍分到各個片區也並不顯得太多。
入住南京後如何落腳也是一個十分困擾鄭成功的難題。
紫禁城是肯定不能去的,那是天子的專屬地。其餘各處衙門皆被清廷糟蹋的不成樣子。
思來想去也就是南京守備府較為合適了。
南京守備分為南京守備太監和南京守備勳貴。
此職是成祖皇帝永樂十九年遷都北京後所置,掌節制南京諸衛所,及南京留守、防護事務。
守備太監由皇帝直接指任。
而守備勳貴都是由開國功臣公、伯之子擔任,比如魏國公的子嗣後人就經常擔任守備勳臣之職。
以鄭成功如今的身份地位,暫時充任南京守備勳臣也沒有什麼問題。
至於參贊機務,一般是由南京兵部尚書兼任,張煌言自然當仁不讓。
他可是永曆天子親封的正印兵部尚書,比南京兵部尚書還要大一號。
對鄭成功來說,南京是一座承載了無數記憶的城池。
當初他在南京國子監做監生讀書,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西山何其峻,巉巖暨穹蒼。藤垂澗易涉,竹密徑微涼。
那時所作的詩句多麼輕鬆寫意啊,如果時光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該是多好啊。
可惜生活是如此的殘酷,這十幾年來神州大地發生的鉅變讓鄭成功有些恍惚。
人總要學會長大,昔日的快樂少年郎也要承擔起家國天下的責任。
十餘年的艱苦奮鬥,十餘年的不懈抗爭終於收到了回報。
能夠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鄭成功不枉此生!
至於張煌言心境與鄭成功大體是相同的。
半生所圖終有回報,那種釋然的感覺確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一切安排妥當後,鄭成功、張煌言率部來到南京城外神烈山孝陵衛祭奠太祖皇帝。
由於鄭氏一族尊奉擁立唐王朱聿鍵在福建稱帝,故而鄭成功從一開始就被打上了濃濃的唐王系烙印。
鄭成功也確實猶豫彷徨過。
當今天子乃是李定國擁立的,能否容得下擁立隆武帝的鄭氏一族。
當初進攻南京時鄭成功也確實存了私心,想要用這功勞換取永曆天子的原諒,不至於因為派系鬥爭遺禍子孫。
但現在真的打下來南京,鄭成功反倒是釋然了。
從種種跡象可以看出,當今天子乃是一代雄主,胸懷那是極為寬廣的。
連那些大順軍餘部陛下都能寬恕,怎麼可能計較鄭家擁立唐王的事情?
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怕是陛下早就不想再提了。
不然陛下也不會封他為延平郡王。
讓鄭成功感到十分氣憤的是,昔日神聖無比的明孝陵現在雜草叢生。
神道兩側的石像更是損毀嚴重,有的甚至出現殘缺不全的情況。
鄭成功立即命人將孝陵進行整修,力圖恢復其原貌。
鄭成功在孝陵開展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
這既是說給將士們聽得,也是說給天下人聽得。
曾幾何時,天下人皆數認為皇明氣數已盡,清當取而代之。
可現在看來,大明仍是天命所眷顧的那一支,王師驅逐韃虜,北定中原還是很有機會的。
拿下南京既是一小步,又是一大步。
鄭成功打算以此為契機,釋出一份檄文,聲討東虜。
只要將這份檄文發出,江南百姓響應者必定不計其數。
鄭成功打算把這個機會讓給張煌言。
一來張煌言確實文采比他更好一些,二來鄭成功也不想一人把風頭佔盡。
不然天子將來封賞之時也會有些為難。
做臣子的這點事理還是應該明白的,決不能給君上添堵。
“滄水兄,你說百年之後,人們會如何評價我們?”
鄭成功一時有些恍惚,喉結微微聳動沉聲道。
“那就不清楚了,我們只要做好該做的,其他的都順其自然好了。”
張煌言揹負雙手,感慨道:“或許一百年、兩百年之後人們提起我們只記得我們做過一兩件大事,但那又如何呢?我們為朝廷,為天下百姓,為心中的念想奮戰過,我們付出了所有。這便足矣。”
鄭成功點了點頭。
“滄水兄說的好,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誰又能保證永遠不被人忘記呢。我們活出了風采,活出了骨氣。我們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百年之後人們提起這段歷史,會覺得大明多得是挺直脊樑骨的漢子,而不是一群跪地求富貴的奴才,這便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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