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陰雲低低地壓在古老的森林上方,寒風像一把鋒利的劍在夜空裡飛舞,深秋寒重,子時月陰,西北的大風在林葉間發出尖厲的叫聲。
紅妝身上的灰衣袍子被寒風捲動帶起,幽幽的月光映在她黑沉沉的眼中:“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這話時,她的神情是冷漠的,可眼底深處微微閃爍的光還是暴露了她此刻激動的真實內心。
寧非煙淡定閒適伸出兩根纖長的手指,抵在刀鋒間輕輕推開紅妝的斬骨巨刀。
眼尾稍微微翹起,她看了看紅妝身後篝火通明的寨子部落,其中倒是有不少魅魔以及妖族流連其中,瞧著場景,倒也算是安穩太平。
見她目光完全不再自己身上,紅妝面上戾氣浮現,手腕翻轉,斬骨刀帶起一陣疊層洶湧厲風,似要將她那兩根手指削斬分斷。
寧非煙不徐不緩,屈指以手背輕彈刀鋒,指力綿綿如春風,卻是不動聲色地劃去那強悍鋒利的剛猛刀意。
“嗡!!!”紅妝手中斬骨刀鋒如蟬翼瘋狂震顫不止,震得她虎口劇痛,幾乎難握手中之刀。
紅妝一震氣血翻騰,眼中怒意大盛,掄圓手中巨刀,厚重古樸的刀鋒在大地間梨出一道極深的痕跡。
她斷喝一聲,撩天劈掃而起的刀風漫空一絞,將寧非煙的衣裙厲然掀舞而起。
寧非煙微一顰眉,似是對她這不依不饒的纏人行為感到一絲不耐。
“給我安靜一些。”
未收的兩根纖細手指如游水滑魚般貼在厚重的刀背之上,她動作輕漫瀟灑地輕輕一叩,那把巨大的斬骨刀在她指下彎曲成一個誇張的半圓弧度。
紅妝肩下一沉,再也提不起絲毫力道,雙臂被那股強大的指力逼壓得緊繃筆直,臂骨被壓出了不堪重負的咯咯之聲,看起來那雙手隨時都有可能隨著那把斬骨刀折斷而去。
寧非煙目光從篝火部落裡收了回來,她淡淡地看了紅妝一眼:“還不棄刀?”
紅妝額前燙汗,神情痛苦,目光含恨地看著她,悽聲道:“不棄!”
“有骨氣。”寧非煙似覺睏意,眼眸清光迷離地打了一個哈欠,很是敷衍地誇讚了一句。
而後,搭在刀背上的手指毫不留情地輕叩壓在。
“崩!”
斬骨刀應聲而斷,紅妝臂間也隨之傳來一陣撕裂的可怕痛感,崩斷的刀鋒在那股力勢欺壓之下彈飛而起,在她腕臂間劃出數道淋漓血口。
咔嚓一聲,紅妝兩隻肩膀的弧度明顯極不正常的鬆垮下去,顯然兩隻胳膊已然嚴重脫臼。
“可是再有骨氣又如何?”寧非煙輕笑一聲,目光嘲弄地側眸看著失魂落魄的紅妝:“沒有能力守護自己的刀,棄與不棄還不是旁人說了算?”
紅妝死死抿唇,沒有說話,看那神情,卻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似的,潮紅的眼瞼,很快霧溼了。
這邊的動靜,很快惹來了另一邊的注意。
最先迎面而來的是一名模樣俊美的中年男子,他是一名資歷頗深的男性魅魔,論輩分,還是寧非煙與紅妝的叔父一輩。
他快步走出寨子的時候,眼睛幾乎是第一時間吸在了寧非煙的臉上,目光陡然大亮,哪裡還能夠注意得到一旁受傷頗重的紅妝。
他忙恭敬相迎,激動得就要給她跪下:“四……四河大人,竟真的是四河大人回來了?北淵有救了!咱們北淵有救了!”
寧非煙對此人只有一面之緣,且還是在幼年時期的緣慳一面,那是她被族人視為不詳,於是便有許多魅族元老諫言族長,將她放逐蠻荒妖地。
這件事,便有他那一份。
寧非煙記性素來過人,縱然千年歲月過去,此人眉目也已滄桑,可但凡她見過一次的人,素來都不會有忘。
寧非煙慢悠悠地揚起嘴角,忽而笑了:“程楚叔叔客氣了,您是長輩,怎可行如此大禮。”
話是這麼說的,可看寧非煙那模樣,哪裡有要抬首攙扶的樣子,說著最客套的話,卻以最高不可攀的姿態受著對方的跪拜之禮。
跪在地上的程楚聽著這盈盈的笑音以及那親暱的稱謂,心肝兒不由狠狠一顫。
當年欺辱輕賤寧非煙的人何其之多,如若真算起來,他程楚不過是三千汪洋裡的一滴水。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與她不過只見了一次面,竟是將他的名字記得如此清楚。
這要他如何不怕。
瞧著他那膽小如鼠的顫抖模樣,寧非煙眼底譏笑更深,也懶得再戲弄這種無能鼠輩,直徑入了寨子,甚至連過多的寒暄也懶得施恩兩句。
怯生生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狐耳小娘,抬眼看了看被圍欄高牆保護好的寨子,受傷流血的赤足小腳猶豫糾結地在地上磨了磨,似是想進又不敢進。
如今的北淵戰事吃緊,像這樣的寨子收留的都是一些上位魅魔以及身有戰鬥力的妖族。
像她這樣弱小的小妖,從來都是被排擠在外的存在。
她被妖狼追殺時,也曾想過要逃進這片寨子裡避難,可面對的卻是那高牆護欄裡齊發的冰冷箭矢。
她對這種看起來安全溫暖的高牆之地有著極大的畏懼心理,一路跟著寧非煙走至這裡,終於不敢再有寸步接近了。
狐耳小娘看著那道逐漸被溫暖火光吞噬的頎長背影,小獸似的嗚咽一聲,耷拉著耳朵的小狐狸,眼巴巴的瞅著,直至那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慢慢埋下了腦袋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耳邊是那魅魔男子教訓紅妝無禮之舉的咒罵之聲。
一時間萬木蕭瑟,秋風散盡。
狐耳小娘捨不得離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腦袋忽然一重,彷彿有著什麼柔軟的東西壓在了她的腦袋上。
被水汽暈模糊的視線裡,忽然多出了一角紫色衣袂,狐耳小娘下意識地雙手捧過腦袋,抱著腦袋上的那兩個東西,愣愣抬起頭來,看著溶溶月色里美而近妖的女子。
女子的手正從她的腦袋上收了回來,目光涼薄,眼眸如墨點落,深不見底,一句話也未說,又重新折身而返。
她始終未叫她跟上來,狐耳小娘捧著腦袋上的那兩個東西,表情迷糊地小心捧進懷了,細細一看。
竟是一對柔軟可愛的虎頭小鞋,看著暖和極了,鞋面上瓜圓的小老虎腦袋喜慶嬌憨,圓圓耳朵,幾瞥小鬍子,繡紅軟面,做得惟妙惟肖。
狐耳小娘不禁睜大了眼睛,像是被什麼軟和的東西在心尖上狠狠撞了下,她不由抱緊了小鞋,撅起屁股將兩隻小腳上的泥土蹭乾淨,小心翼翼地將鞋子穿好,在原地蹦了兩蹦。
她又抬手揉了揉泛紅的眼角,提起襤褸的衣襬,一路小跑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了寧非煙的身後,吸了吸被寒風吹涼的鼻子,聲音軟軟糯糯地喊著她:
“姐姐,姐姐,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小鞋子啊?”
她實難想象,這個長得比狐狸精還要好看的漂亮大姐姐,怎麼會隨身帶著這樣與她氣質毫不相符的小玩意兒。
寧非煙一向最煩小孩子,懶得搭理她。
狐耳小娘耳朵動了動,眼睛溜溜一轉,小小年紀就會不著痕跡地拍人馬屁:“姐姐,姐姐,你眼光真好,怎麼會挑出這麼好看漂亮的小鞋子啊。”
寧非煙漂亮的眉毛挑了起來,那雙情人眸裡也隨之勾起了千絲萬縷的妖氣,絲絲入骨地笑了起來。
她居然真接了小屁孩的吹捧:“當真好看?”
狐耳小娘被這笑容徹底晃花了眼,只覺得這漂亮姐姐長得當真是太招人了,比她阿孃那隻狐狸精還要勾人,她一個勁兒地點頭:“好看,可好看了。”
也不知是在誇鞋子好看,還是人好看。
她掀起眼皮,雙手負在身後,側著臉唇兒勾起:“我選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看的。”
不知為何,狐耳小娘忽然覺得這個妖里妖氣的漂亮姐姐,此刻的笑容裡竟是透著幾分分外純淨的柔和,溫暖。
這種眼神,很像阿孃在看她時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溫柔。
她看得一時有些失神,前方寧非煙的腳步不知何時停了她都不知道,額頭撞在她的身上。
她抬首傻愣愣地看著寧非煙。
寧非煙側開身子,讓開了道路。
“阮阮!”這時,前方忽一聲驚喜似泣地喚,狐耳小娘渾身一陣,看到了寨子安置傷員的一處露天營地裡,她的阿孃面上裹著層層紗布,正雙眼含淚又驚又喜地看著她,激動地渾身顫抖不止。
“阿……阿孃?”小狐狸沒有第一時間衝上去,而是懵懂茫然地看著寧非煙,神情深深不解。
寧非煙食指輕碾眉心,神情淡漠道:“早日離開北淵之森吧,這裡不是你們該待的地方。”
這一夜,寧非煙放歸了整間寨子裡所以被強制招安而來的妖族一眾,此舉行為自然是引來了魅魔一派極大的不滿。
妖族種族雜而多亂,北淵妖帝的殺食之慾極為旺盛,若是沒有這些妖族雜兵來做擋,明日成為妖帝口糧的那自然就是他們了。
明日?
可是對於寧非煙而言,她從未考慮過明日輪到何人來填飽北淵妖帝食慾的這個問題。
以肉驅餓虎,那是世上最愚蠢不過的事了。
她不會去考慮明日之後的事情。
時隔千年,重回故里。
她今夜既來到這裡,自然就是已經做好了準備親手結束北淵妖帝與這片森林的漫長故事。
在這片寨子裡,寧非煙簡單處理了一下腹間的傷口,也未久留。
定居在這裡的魅魔們在寧非煙放歸妖族後,態度便明顯有了極大的改變。
因為他們絕望地發現,這位強大尊貴的魔河之主,似乎根本沒有要拯救他們的意思。
而寧非煙從來也就沒有在意正視過這群螻蟻們對她的看法,她今夜到此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北淵妖帝。
寨外,紅妝站在一處山丘上,似是等她許久。
寧非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紅妝道:“我不明白。”
寧非煙抬眸:“什麼?”
“我不明白,你的生身母親為妖帝所擒辱已有整整兩個月,北淵淪陷妖帝之手兩個月,你都置之不理,你身為魔河之主,分明有著能力像陛下請命借兵,可你始終選擇做了一個旁觀者,對自己生母的性命熟視無睹。”
“北淵妖帝此番覺醒是衝著你來的,我可以說,整個魅魔一族皆是因你而遭殃落難,妖帝有著翻手覆滅北淵所有魅魔的能力,可他在等你,等你出現,每日生殺百名魅魔,給你足夠的時間回來阻止這場血腥的屠殺。”
紅妝目光冰冷,走下南丘:“寧非煙,你是一個自私無情的小人,未達目的你可以拋棄親情血緣,不擇手段!
你為了穩固你的魔河之位,明知彌路少君當初心意之人是我,可你全然不顧手足之情,殘我害我,毀我一生,讓我像個傻子似的被你騙的團團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她眼睛裡有著極深的恨,可是水霧彌散,眼眶卻先溼了:“事到如今,就連我自己都痛恨摒棄我自己的卑賤,縱然明白你就是這麼一個卑劣涼薄的一個人,可是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刻,心中卻又忍不住的竊喜對你心生期翼,期許著你還是難以割捨這片故土大地。”
“可是我錯了。”她自嘲一笑,眼淚滾落為珠。
“你這樣一個無利不起早的人,看同族的眼神都是涼薄無情的,又怎會特地為了我們這群微不足道的同族們來此一遭。”
“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們的生死,可你知道嗎,真正讓我恨你入骨的不是因為你的涼薄冷酷。
而是你對那樣的一隻小妖都可以施捨你的同情憐憫,成全她們母子相見,可你卻偏偏連半分恩情都不願施捨給我和阿孃。”
“寧非煙……”紅妝輕輕念著她的名字,眼底滿是絕望與枯死:“你的心是石頭做得嗎?”
寧非煙極有耐心地靜靜聽著,直至確認她已經說完沒有下文後,才悠悠開口道:“寧紅妝,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讓人覺得厭煩啊。”
她抬步行上南丘,放眼盡望茫茫遠方雲海中浮現著墨色的山峰,冷笑道:
“你說你自己都摒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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