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暢意快然地拍著手,道:“如此甚好,甚好,奴家早就看那小子跟君皇乘荒不順眼了,今日是個好日子,竟能一下送走兩個,當真好極了。”
擎翱真人眸光深深,看著異變的天色久久不語。
魔女拿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目光打趣,道:“還得是真人心思歹毒,表面上一副與這小子惺惺相惜奉為知己的樣子,一口一個小友叫得親熱有加,可是對於殺死君皇乘荒,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你是止口不提。
若非親眼所見,奴家都不知君皇乘荒竟還有如此保命的手段,也是,若是真人你親自出手,這通暝境界的天劫渡不渡得過去尚且不提,不死怕是也得脫一層皮了吧?”
天色晦暗,雨聲大噪,在這場傾世赤雨之下,便是連天上閃現的驚雷都渡上了一層不詳的暗紅之色,映在擎翱灰色的眼眸裡忽明忽暗,喜怒不定。
他淡淡道:“本座欣賞他是一回事,知己二字對於如今的我來說,固然彌足珍貴,可也亦是累贅,唯有丟掉累贅,我才能變得足夠強大。
此刻的我,從未在想過去獲得什麼,我這一生宿命,只為毀滅,毀滅可以帶來徹底的改變。
這個佈滿塵土的世界,太腐朽了,太無趣了。”
說話間,他已緩緩抬起一隻手掌,朝著這連綿無盡,亙古而存的十萬大山虛虛一握,低聲喃喃道:“而那崑崙,便是如今橫欄在我眼前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我以萬載愚公之力劈之移之,誰也不能攔我。”
……
……
半竭的黃金海域,一座漆黑巨大的黑岩礁石上,立著兩道身影。
冰冷清澈的海水拂過如雲般的黑袍,海面之上是一輪巨大的明月,仰首看雷劫廣褒的天幕,與漫天相隨的赤紅血雨相應,滿世界的喧譁,唯有這一方寧靜。
只見冷月疾雨下,是一張淡雅面龐,女子淡煙流水的眸子微抬,輕聲道:“你的心亂了。”
幸無低著頭,重重雨幕月光之下映得他那張臉愈發的慘白陰鬱,他裸露在衣衫外的四肢枯瘦,皮膚蒼白如紙,但周身纏滿了騰騰黑霧,霧氣之中依稀可見朵朵目光森獰怪異的紫色魔花綻放,在那花體中央生著無數如花蕊般的巫蟲,詭異的模樣讓這具身軀不具備絲毫鮮活的氣息。
同樣深色暗沉的衣著打扮,可兩人的氣度卻是有著跫然不同的差別,一眼看去,雖同立一石,卻好似兩個世界裡的人。
可即便如此,畫面卻依舊有種怪異的和諧感。
幸無深紫色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喑啞的嗓音透著幾分麻木不仁的意味,“在這種時候選擇動君皇乘荒的命,實在太過莽撞,為了幾個毫不相干素未謀面的女人,生生將自己逼至如此境地,我當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操著一口麻木不仁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語卻有種濃濃的老媽子抱怨擔憂意味。
雲容黛眉輕動,她掩唇輕咳一聲,好似在壓著笑意,回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曉他的性子了,何必如此生氣?”
幸無面無表情地眯起眼睛:“我沒生氣。”
雲容有商有量道:“那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幸無:“……”
他是什麼很賤的窯兒姐嗎?!
“你就不擔心他嗎?”
雲容長嘆一口氣,道:“如果他不需要我來擔心,那他就不是我的師弟了。”
“可我卻也知曉,不論我對他有多擔心,到最後,他卻總是能夠讓我安心。”
幸無扯了扯嘴角,表情麻木。
雲容提了提手中尚未出鞘的劍,她用劍尾輕輕敲了敲他的肩膀,又輕輕一笑,道:“他行事雖瘋,可每一件事都是自有考量的,殺君皇乘荒雖說是臨時決意,但我相信他並非毫無準備,至少,在黃金海一役中,師弟還是清楚認知到了自身最大的弊端在哪裡。”
幸無問道:“什麼?”
“時間。”
幸無皺起眉來,又接著聽她說道:“儘管師弟三道同修,修為進展可謂前無古人,可這個世界留給他的時間卻是不多了,十方城一戰,他暴露了自身的屍魔身份,可偏生他世俗凡塵之情未斷,軟肋暴露得一覽無餘,他來崑崙山,融合仙人淚,看似事事佔盡先機,可他卻已無退路,物樸乃存,器工招損,守遠比攻更加艱難。”
幸無不善與人打交道,可雲容說的話,他去總是能夠理解。
他緊蹙的眉頭未松,沉聲道:“你的意思是,他竟是想借此天劫,來強行提升修為境界?這也太胡來了!君皇乘荒這麼多年來,厚積而薄發的雷劫,便是尊仙也難渡,他如今合神境,竟敢主動招惹這樣的雷劫,屬實是昏頭了!”
雲容道:“天劫難渡,亦難逢,若能隻身渡過去,天劫於渡劫者而言,便是曠世甘霖雨露。
我的夫君既有凌雲山河志,欲化為螢而躍彩於夏月,我自隨他去那大君之道,不捨晝夜。”
幸無素來拿這夫妻兩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只能嗤笑一聲,道:“他總是這樣,分明是完全讓人無法理解的瘋狂想法,叫他行來,卻總是能夠彷彿叫這世間道理都站在他這邊,叫人無從反駁。”
雲容祝於海霧朦朧之中遙望四野,星河黯然,月上中天,周圍是一片空茫,可她的心卻早已不空茫。
她淡淡一笑,道:“青雲一片雲霧,心安既歸處,再絕望的恐懼我都經歷了,我已踏過萬重幹山,終見舊人,這一世,不論迎來怎樣結局,我都不會遺憾。”
……
……
崑崙山中,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天劫。
天劫自被真仙教剛攻佔下來的水神國域之中爆發,卻只臨一人之身,未傷及界域之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然擎翱也信守承諾,既已答應將水神界域許給了百里安,便果真不再對界域之中水神遺族行攻殺之勢。
真仙教的大軍自君皇乘荒歸隕國敗之日,迅速撤離。
然攻佔水神界域能夠如此順利,準備第二場戰事甚至都無需耗費養精蓄銳的時間,全賴以君皇乘荒那‘鬼神莫辯’的統帥主君之能。
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大戰才結束,然崑崙山中再起風雨欲來之勢。
而那匯聚瀰漫覆蓋整個蒼穹星野裡沉沉隆暮的天劫好似一個巨大的陰影壓在所有人的心頭上。
原本各掃門前雪,不過是想來山中藉著小山君擇師之事,前來一試機緣。
卻是不曾想,平穩了數十萬年的崑崙山,竟是一連爆發兩場災厄性的劫難。
先是大亂潮音引發的黃金雨異動,使得不知多少人族修士仙人命喪於神罰森林之中。
而今大亂初定,一場選師拜師,卻是引來舊神主傲青這般邪徒人物舉發叛變,先吞水神界域,再以迅捷不及掩耳的雷霆之勢開始整軍待發,起兵征戰崑崙山。
若非熟知滄南衣為當世聖人,他們簡直都要懷疑,這是否是他們的這位聖人娘娘與那舊神主傲青暗中有什麼齷齪勾結,假借拜師之名,將四方大能仙人齊聚一方,上演一場好戲來將他們關起來殺。
原本個個都是抱著看好戲,各掃門前雪的事不關己心態。
畢竟泱泱仙界,諸天大界,亦是一個上位王超爭霸的大世界,別看如今仙道昌隆,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鬥爭。
為爭機緣,領域,資源,每年各族戰亂相爭,亦是常態。
縱然六道共主的仙尊祝斬,也無法改變這種常態。
故此兵殺之道常有,例如君皇乘荒與擎翱這般農夫與蛇被反咬的事,也是常常上演。
只是這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故此顯得十分不真實。
他們高高掛起看戲的心態,全賴於未曾知曉,君皇乘荒與崑崙山已成合離的結局。
以著先入為主的觀念思想,此番縱然是君皇乘荒有給崑崙娘娘捅了個天大的簍子,娘娘想來也是會如往年那般,顧念兩族和平,繼續給他擦屁股。
既然有娘娘出力,被真祖邪神折磨成如今這樣一個怪物瘋狗的舊神主傲青,他們有何必自找麻煩上身,去做這出頭鳥援助水神界域。
且不論戰後論功行賞的可能性未必會有多大,仙尊祝斬顧及顏面,自然不願過多承認自家弟弟的廢物。
至多也就是讓君皇乘荒這樣的廢物,欠他們一個人情罷了。
如此得到人情所帶來的危險與他們做出的努力,利益不成正比。
甚至稍有不慎,都會成為仙族英烈。
卻是不曾想,就這麼一個考量的功夫,甚至都沒有給他們反應這場戲要看多久再親身下場比較合適的時候。
就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君皇乘荒戰亡死掉了。
戰死的地點,還非是戰場之上,而是自己不夜天的水神殿。
而他們這樣看戲的仙人,卻也已經不得不被迫下場了。
“已經四十七天了,那小子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於天劫之中,他到現在還未出來,青玄,你不必再繼續抱有希望幻想了。”
投身於戰事之上的輕水女官,解了輕袍,換上了銀甲,一改往日溫柔似水的模樣,反倒多了些雷厲風行的無情。
近日來,真仙教一舉爆發戰事,如若說百里安還在時,真仙教尚有幾分收斂。
如今百里安隻身入雷劫後,擎翱徹底挑明戰爭,手底下的真仙教教徒也如瘋狗一般,開始肆意侵佔領地,屠殺山中子民生靈。
便是外山來客的仙人們,也不得不被捲入戰事之中。
真仙教逢人就殺,見靈就滅,往日裡誦道焚香,個個仙風道骨的教徒道士,如今卻是在這場戰爭之中徹底被養出了令人顫慄的殺意與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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