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侍奉神明這麼多年來,輕水青玄兩名女官何時見過自家娘娘這般失態模樣。
青玄神情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娘娘身子有礙否?”
滄南衣暗自磨了磨牙,臉色卻是愈發的陰鬱難看:“無礙。”
靈魂離體的空殼肉身沒有神力護體,與那些肉體凡胎無異,在那種狀態下的受的磕磕碰碰,都不大好癒合。
她自黃金海歸來,亦是未得鏡照,竟是不知自己臉上竟是給那硬物生生磕碰出來了一個印狀來。
若是尋常硬物倒也罷了,可那小子身上被魔君種下了真名,魔氣本就易侵蝕仙體,故此那磕碰的痕跡她未察覺之下,竟是到現在都還未消淤半分。
好在輕水青玄二女常年坐照靜守崑崙,極少有接觸山外紅塵事,便是這印記落拓得再明顯,她們也觀之不清。
只是因為她被種下了特殊的咒術。
可即便如此,滄南衣渾身氣機依舊是翻騰得厲害。
想她獨守神清千萬載,便是成親也從未與誰有過貼身之舉,如今竟是同一個稚嫩得不能再稚嫩的小子有了這種難以啟齒的肌膚之親。
想想更可怕的是,父帝復活之後與她交談之際,竟是未提一言。
在二女關切的目光之下,滄南衣扶額頭疼,運轉體內靈力,將面上磕傷盡數淡去,嘴上淡淡說道:“無妨,並無大礙。”
二位女官見她不似逞能,這才鬆了一口氣。
青玄忍不住問道:“娘娘,那黃金海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今年的大亂潮音,竟是格外混亂,怎會連東天神殿都驚動出世了。”
滄南衣面色恢復如常,提燈入殿,語氣淡淡:“深淵巨獸已破封印,不過事態已經平復,想來不會再出什麼大亂子,只是這黃金海,日後怕是再也封印不了這位一乘妖了。”
“什麼?!”
輕水青玄二女面面相覷,驚道:“這可是大事!”
滄南衣抬步跨過殿門門階,淨若琉璃的雲柱將前後三人的身影清楚的印鑑出來。
她好似忽然注意到了什麼,腳步微微一頓,身影停了下來。
“娘娘?”輕水發現君皇娘娘似乎沒有聽見她們二人的說話,語氣不由輕帶疑惑。
光可鑑人的琉璃雲柱間倒映出滄南衣微微側轉過來的面容,白璧無瑕且極漂亮的五官,殿中遲重光輝映著她那張畫筆都難以描繪其萬分之一神韻美好的側影。
只見她鬢角間不知何時,竟是彆著一枝雪白瑩潤的花朵,顫巍巍的迎著天風,蜷成幼白一團沉墜於髮間。
滄南衣怔愣了一下,她伸手摘下那花,神色微茫地喃喃道:“這花……”
她本欲是想問輕水青玄二女,可轉眸之間,卻見二女面色同樣茫然不解,不知為何,心頭微微有些憋悶。
玉手合攏之間,將手掌心了的那一攏幼白花朵捻揉成點點銀白星芒後,又恢復成為了那副滿身清明的神明模樣。
她淡淡道:“在崑崙淨墟中,永遠都不會有大事發生。”
輕水青玄目光有些異樣地看了一眼從那隻雪白纖長的玉手指縫間溢散出來的點點星屑,卻也察覺到了娘娘此刻與往日有些不大一樣的情緒,二人不敢多加過問什麼。
兩人只是默契地同時低首,青玄低聲問道:“深淵巨獸復甦醒來,靈魂歸於肉身,迴廊天淵將會完全活化,如此一來,再無天淵攔絕封印黃金海內湧出的妖潮,故此,神罰森林之中的異妖只會與日俱增,而且上乘妖獸也將不斷席捲森林,彼時,神罰森林外的大碑結界怕是鎮不住這片森林。”
滄南衣垂下手臂,卻道:“結界可以散去了。”
“娘娘!”二女俱是一驚。
滄南衣回眸看了她們二人一眼,道:“大亂潮音已經結束,你們二人想必是已經入了神罰森林,收拾了殘局,難道就沒察覺到神罰森林內此時此刻已經無一隻異妖了嗎?”
二女面上的震驚之色聽聞此言更是多了一絲恐懼,輕水顫聲道:“極盛之下,所伴隨著的便是極衰,一場黃金異雨的災劫足以叫森林中的異獸們重創至深,它們難道不是藏匿起來了嗎?”
“藏匿?”滄南衣唇邊吮起一抹冷笑,眼神冷冽道:“一夜之間,如何能夠藏匿得如此乾淨,結界撤去吧?自今日起,莫說這神罰森林了,便是迴廊天淵與那黃金海,都不會再有異妖的存在了。”
二女面色瞬間驚得蒼白,聽了這話的第一時間,便是覺得娘娘在開玩笑。
可是她從不與人玩笑,更莫說會開黃金海的異妖玩笑了。
輕水念及此處,冷汗順著頭皮就下來了,她嗓音發緊,不可置通道:“黃金海內的異妖何止萬千,在那片海域之中繁衍了百萬年之久,便是我們都無法具體估算海域之中究竟生存有著多少異妖,這才短短幾日光景,海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能滅族得如此徹底?!”
滄南衣一雙薄薄的眼皮半垂,平日裡那股子漫不經心的慵懶勁兒散了個乾乾淨淨,平淡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冰冷:“是啊,究竟是怎般貪婪的心思,竟是敢吞得這般乾乾淨淨。”
聽這話的意思,那海中萬千異妖,竟是被某個東西給吞吃了?!!
二女心中驚駭至極,想要多問,可見娘娘那副神態固然冰冷,卻依舊沉穩氣靜,便知此番經歷如此鉅變,在娘娘眼中似乎還不足以釀成大禍……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頒令下去吧,自今日起,神罰求妖正式取消。”
輕水勉強鎮住心神,正色道:“求妖乃是歷來仙界必行的試煉儀式,如今正式釋出取消令,這也就意味著世人在無妖寵,亦是斷了仙器蘊養器靈的機會,如此,怕是會掀起不小的波瀾。”
滄南衣冷笑:“我崑崙之路廣開於界,六界中的修士仙人皆可在此年之際如我山門求妖煉靈,那是因為我的准許,他們才可如此行事,可是我的准許,何時成了必須為這些人提供資源的責任了?”
“崑崙山上的雷霆雨露,我可予亦可收,小小六界的風雨波瀾,還掀不到我崑崙之境上。”
說話間,滄南衣轉眸看了二女一眼,道:“我崑崙淨墟沉寂多年,不惹事不代表著會畏事,仙界於我崑崙索取求妖,並不意味著連我崑崙都可以一同奴役,你們二人乃是崑崙山女官,應當知曉其中道理才是,何以隨同那些俗人一般,覺得我崑崙淨墟為他們這些修士仙人準備妖靈反而成了理所應當之事?”
青玄神情一凜,自知自己被潛移默化的想法十分可怕,忙俯首低聲道:“娘娘教訓得是,我崑崙淨墟,從不虧欠任何人。”
輕水亦是沉聲說道:“開啟神罰森林的規矩是娘娘立的,此規矩自然娘娘也破得。”
東天神殿外依稀掀起了風雪之音,滄南衣抬眸,目光深長地看著殿內盡頭上的那張高高神座,眉宇間盡是意興闌珊:“這本身就不是什麼好規矩。”
輕水沉了沉眸子,道:“娘娘,此番神罰試煉,求妖數量不必往年百分之一,傷亡卻是難以計數,仙界那邊該如何交代?”
滄南衣淡淡道:“亡者有仙親者,便將遺體教於仙親,若無仙親者,派遣崑崙子民將其遺體送返故里,若是死於妖腹屍骨不留者,便通知其家人,讓其好生立衣冠冢吧?
崑崙淨墟從來都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試煉是這些人自願而來的,有所求,自己必然有所當,若是乘荒想要鬧,那便讓他自己鬧去,若是鬧得厲害……”
滄南衣話語一頓,面上表情雖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氣場突然變得凜冽起來:“他那真仙教也不必留了。”
二女神情凜然。
娘娘淺淡的話語尚且停留在耳邊,可她們卻知曉,這崑崙萬年不變的天,如今終於是要變了。
“這個,拿給小山居的那傢伙吧。”
輕水目送娘娘歸殿正欲離去之時,滄南衣卻隨手拋來一個玉瓶。
輕水抽開瓶封,低頭一嗅,神情間升起一抹異色,道:“這是鎮妖丹?那小子是屍魔之身,此丹於他有何用?”
滄南衣似笑非笑:“這小子近日裡不規矩得很,不給他點苦頭吃吃,怕是安分不下來。”
輕水聽得似懂非懂,心說一隻渾身魔骨修為被封印的屍魔待在那小山居中,還能掀得起什麼風浪。
不過娘娘之言自有其道理,絕然不可能是在危言聳聽。
細細觀想之下,輕水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憤怒之意。
娘娘將那屍魔之子交予她看管,如今竟敢借著神罰之亂在她眼皮子底下作亂,看似乖巧的少年,果真不是什麼安分的主。
自東天神殿告退之中,輕水便從青玄那借了一隻罰鞭,匆匆趕至小山居,心道她倒要看看這小子究竟在搞什麼鬼名堂。
當輕水備好一切,來到小山居的時候,卻見那不安分的主兒此刻正臥坐在湖池之畔,頭頂撐著一張頗大的竹蕉傘用以遮陽,外界風雨飄搖,試煉神罰者死傷無數,他這位崑崙階下之囚居然還在這裡逸然垂釣。
湖池畔邊的泥地裡還挖了兩個地坑,對著篝火,一邊架烤著魚肉,一邊煎熬著某種湯藥,膝下臥著一隻不知品種的小白蛇。
只見那小子一手安穩垂釣,一手又從那烤得焦黃的烤魚上撕下一塊魚肉投餵給那隻小白蛇。
當真是垂釣觀花,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
簡直比那閒雲野鶴還要閒雲野鶴些。
這哪裡還有半分階下囚的模樣。
饒是輕水平日裡性情再如何沉穩,也不由被眼前這一幕惹得氣湧如山。
“你在做什麼?!”她清斥喝道。
百里安摘下腦袋上的斗笠草帽,回望過來,展顏一笑,道:“原來是輕水大人,我這正好有兩條魚烤好了,輕水大人可要嚐嚐?”
為何還能是一副家中主人熱情好客的模樣?!!!
輕水眉頭大皺,面上晦明莫測,好似終於明白了娘娘為何要她來教訓這隻小屍魔了。
這哪裡有半點來坐牢的覺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小子是來他崑崙淨墟做客避暑的。
她強壓著心頭的怒意,表情嚴肅道:“齊善何在?”
這一聲質問可算是驚動了屋裡頭的人,只見齊善匆匆推門而出,手裡還端著一個空藥碗,急忙迎道:
“見過輕水大人!輕水大人今日怎麼有空前來?”
輕水面色鐵青地看著齊善:“你便是這麼看管我交給你的人?!”
雖說小山居四周皆設有結界,修為被封印的屍魔斷然是不可能離開此山,可這屍魔到底並非是尋常屍魔,而是將臣親手創造出來的王族後裔。
她將這屍魔交給這齊善看管,便是信任看重於他。
可他實在令人失望,竟是讓著屍魔旁若無人的自由行走在山居之中垂釣野炊。
若說這屍魔與崑崙立場不同,眼裡沒有崑崙。
可齊善卻是實打實的崑崙妖仙子民,如此輕視她所交代的任務,這般放任如此危險的屍魔,簡直眼底是沒有崑崙淨墟了!
齊善見她發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可面上卻不見任何慌亂惶恐之色,低聲說道:
“輕水大人容稟!實在是我家弟弟尚昌傷重難行,此番需要我日夜守護侍奉湯藥,實在分身無暇,而那屍魔質子一身修為是為仙尊大人所封,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質疑仙尊大人,故此這幾日才放任閒散了他些。”
輕水面上憤怒之意還未來得及收起,表情錯愕道:“尚昌?他還活著?”
當日真仙教引尚昌進入神罰森林的訊息,她本也是後來才知曉,想要阻止卻已是不及。
森林之中的異妖對妖仙血脈本就十分激烈敏感,尚昌能夠存活的機會本就微乎其微,後來再經歷了那場黃金異雨,神罰森林之中包括黃金海的妖族皆為那古怪紅花吞噬得一乾二淨,一隻不留。
她萬沒想到,尚昌竟然還能夠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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