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骨生衣微微一笑,捏訣的手指輕輕揮動,鎮壓在百里安周身的重壓並未就此消失。
但他的身體卻被一股力量牽引而起,四肢身體之間隱現出數道透明繩索的痕跡,將他身體固定在半空之中不得動彈,一身氣機血氣被盡數鎮壓凝滯難行。
妖皇傲疆也忙出口說道:“這小子雖說是屍魔之子,可此番正是他收集的神源投入帝骨之中,他與那些邪魔大不相同,他……”
骨生衣目光遠遠凝望過來,妖皇傲疆神情一滯,聲音頓時變得微弱起來。
骨生衣緩步來到百里安面前,淡聲說道:“屍魔王族有十六位,王族行事素來張狂無懼,可即便如此,從古至今,還從未有過哪位屍魔王族,敢如此肆無忌憚地闖入崑崙神山中來。”
百里安渾身氣機被鎖死,他能夠清楚地感知到父帝的強大與威壓更甚於仙尊祝斬之上。
若他此刻有殺意,他怕是萬法無用。
“父帝大人說笑了,崑崙淨墟乃六道不守之地,我雖為屍魔,卻也有凡塵敬畏神遠之心,可無心闖入貴寶地,若非仙尊祝斬執意禁我之身,囚我之脈,我又怎會入此崑崙,與父帝大人結下如此機緣。”
骨生衣深深凝視百里安許久,面上不動如山,一雙返璞歸真的黑眸乍一看清正無雙,可細看卻見那雙眼瞳靜水深流,竟是深不可測的。
“是個好苗子,倒也難怪將臣那傢伙破格收你為血裔了,你做了世人都不敢、不想且做不到的事。”
骨生衣捏訣的手指鬆開,百里安周身一輕,重落地面,他定定地看向父帝,平靜說道:“若想破局,總得用些非常手段。”
骨生衣道:“你很自信,便篤定復活吾,吾不會鎮殺於你。”
百里安輕笑一聲,抬起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眉心,道:“我有許多人質,父帝大人不會殺我的。”
骨生衣道:“有時候太過於聰明,並非是一件好事。”
他走進兩步,抬起一隻手指在百里安眉心輕輕敲擊了一下,一抹神韻沒入他的眉心之中,宛若判筆點硃砂,百里安眉心多出一縷鮮紅灼灼的彼岸花印記。
骨生衣一絲不苟的神情竟也難得露出一抹微笑,道:“至少你太過聰明,做的一些好事太過隱蔽,會叫許多人察覺不到,如此以來,你大約會吃許多苦頭。”
百里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道:“這是……”
如此手勢,倒像是那些真仙教的叩靈臺,可本質上似乎……又有些不同。
父帝斂去了面上的笑容,只是抬手摸了摸百里安的頭髮,道:“日後你會知道的。”
百里安本預測到了父帝今日不會動手殺他,可卻也沒有想到竟是就點到為止到了這種程度。
這就結束了?
“死局已破,你且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甚至都沒有浪費太多的口舌,父帝竟當真沒有過多的為難百里安。
百里安神情怔愣地看了看鮫女古月。
父帝亦是轉過目光,看向她。
鮫女古月神情凜然,正待要行禮,拖合彎下去的雙手下一瞬卻被一股柔風徐徐托起。
反倒是骨生衣認認真真的斂衣整袖,神情肅穆地朝著鮫女古月深深一禮,道:
“仙魔大戰,藍鮫一族捨身取義,助吾成就千秋大業,犧牲巨甚,是吾一朝失察,累得藍鮫一族淪落於此,此情此義,仙族永世難以償還。”
鮫女古月被他這一拜拜得手足無措:“父帝言重了,古月愧不敢當。”
骨生衣一拜再拜,沒有絲毫猶豫:“藍鮫一族遠遠當得起此拜。”
鮫女古月怔愣了一下,她忽然好似想起什麼一般,她生生受了此拜,面容苦澀道:“今夕父帝得以神歸而來,是藍鮫一族之幸,事實證明,這百萬年來,並未苦守,當年仙魔大戰已時逾甚久,藍鮫一族凋零已然無嗣,縱然如今證白翻案,也意義不大,如今能得見父帝復甦醒來,此身已然如憾。”
鮫女古月在見到父帝一身紫袍帝紋盡退的那個瞬間,她便陡然明悟過來,藍鮫一族若想洗清當年汙名,已然成了奢望。
她無心怨怪任何人,只是親身經歷了當年仙魔大戰,深知戰爭殘酷,如今盛世和平極為不易。
父帝雖復甦醒來,可如此樸素質樸打扮卻也清楚知曉他已無心帝位,也清楚其中利害關係,明白若是父帝在人前顯聖,六道之中,便會存在兩名帝者,這是有違天道的現象。
如此一來,天道必會逼迫老帝新帝之間做出二選一的抉擇來,這個世間必然會再次迎來一次帝隕。
她不願再一次見到父帝隕落,更加清楚父帝做為父親不會讓仙尊祝斬步他的後塵。
更何況若是執掌六道百萬年之久的仙尊祝斬驟然隕落,六道平衡驟然大崩,蟄伏在黑暗之中的邪魔必然會以狂潮之勢反撲人間,那將又是一場生靈塗炭。
她不願為了一己之私,而陷六道不仁。
骨生衣見鮫女古月這般模樣,便已猜出她心中此刻是在作何想法。
“百萬年前的仙魔大戰,揹負世人罵名赴死的藍鮫一族有千萬,如今為鮫族洗淨汙名,絕非一人之私,而是鮫人全族上上下下應得之榮譽,藍鮫當賜上品之仙,絕非深海妖族之流,是為名副其實的仁義之舉。”
堂堂天地初始之神,此刻面對這位放逐黃金海早已面目全非似妖非仙的鮫人,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愧疚之意,嗓音沉穩且鄭重道:
“天下萬民,六道眾生為吾思量之事,可汝以及故去藍鮫先靈,亦為這天下萬民,六道眾生,吾本有愧,又怎可一錯再錯,藉以‘天下蒼生安危’為藉口,理所當然撫平此愧。”
“不論是此舉此心,都非吾之道,亦非為帝之道。”
“當年冤情,吾終究欠你一個交代,時逾百萬年不重要,藍鮫一族凋零落敗也非逃避的藉口,生者需要太平安穩的盛世,逝者亦需一生清正之名得以安息。”
“洗汙名,撫亡心,歸正途,當為吾之道。”
鮫女古月捂住溼潤泛紅的眼睛,她竭力忍著自己眼眶之中將將欲落的眼淚,嗓音哽咽道:“鮫人古月,謝帝君恩。”
她雖不知如此兩難抉擇的情況之下,父帝該如何為藍鮫一族洗刷汙名冤屈。
可她知曉,父帝是奉守君子之道的聖人帝者。
他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下承諾,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誠,絕非敷衍。
“父帝命格,皆為前塵往事,如今稱吾,名曰骨生衣即可。”
“父親……”妖皇傲疆低聲喃喃,神情複雜。
父帝亦是定定看他良久,嘆道:“當年之事,是吾疏忽大意,錯信旁人,故此造成如此悲劇,其中種種非一人之過,吾兒傲疆亦是付出了失去自由萬古歲月的代價,亦無需自責。
你我父子二人命中既有此劫,坦然走完便是,如今神源歸位,吾兒祝斬若知此事,定會問責於你,黃金海中萬妖皆亡,吾兒傲疆倒也該隨吾走出去這裡,去見見外界廣闊天地了。”
妖皇傲疆自幼時起,因為仙族偏見,加之戰事四起,父帝對他照顧難免疏忽難以顧及。
與父帝也素來聚少離多,極少能夠受到父親這般溫言細緻的淳淳教誨。
如今聽他一字一句,傲疆只覺這一切恍如隔世。
而且聽父帝言中之意,他竟舍了那萬眾生靈之上的帝尊之位,願意做那無拘無束的友山翁仙,且有意帶他一同在身邊日夜相伴。
妖皇傲疆從未想過自己此生此世竟還有如此機緣,能夠與父帝再續父子情緣。
更讓他心安欣喜的是,他與父帝之間,終於可以做一個尋常人家的父子了。
“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
……
百里安經歷一場妖化,又在那地淵之下,皆以境樹的枝繁生長之力大開屍花吞噬,以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氣勢將黃金海大半的黃金聖氣皆吸納吞噬於自己的身體之中。
便是連黃金海的霧氣都變得十分稀薄,更遑論神罰森林了。
在眾多修士之中如同噩夢一般的黃金雨終於停歇了下來,森林之中亦是不知何故,猩紅如烈焰紅蓮的花散發著屍香的氣息,花開千里,開便了這漫山遍野還不消停,甚至還化為無根之花,脫離大地,好似凡人常放的明燈一般,化為三千花影,徐徐升上蒼穹。
藏匿於星辰宙宇之中的東天神殿亦是不知從何時起,散發著濁汙氣息的妖眾亦是為那些飄升的花吞噬一空。
巍巍殿闕,失去的神韻在天雲散開,星辰之光灑落之際,又生生不息地溢散了出來,在天地之間散發出宛若琉璃淨火般的神淨光輝。
立於神罰森林結界之外,界碑之前的輕水青玄兩名女官神情激動地看著那東天神殿迴歸神道正軌,見那煌煌聖意逐漸如朝陽之升旭,心口中的那塊大石終於落下。
她們長舒了一口氣,見神罰森林之中金色大霧漸散,便猜想娘娘定是自業火中涅盤歸來,親手平復了這場大亂潮音帶來的劫難。
她們終於散去神罰森林的結界,派遣出山中崑崙仙民進入森林之中救援那些落難的修士與仙人。
二女皆是行事沉穩、雷厲風行之人,以著雷霆手段平復了森林中的亂局,清點傷亡之後,便燃了一道遁符。
下一個瞬間,她們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東天神殿之上。
果然,方一入東天神殿,她們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青衣宮裝背影,面上忍不住露出激動欣喜之色。
眉眼雍容的女人赤足而行,披著碧青的長衣,提燈而來,鬆散著垂下著的裙袍滾著星辰雲氣,正自準備朝著大開的殿門中行去。
二女當即迎了上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她的臉色,剛剛懸下去的一顆心當即又提了上來。
女官青玄緊著嗓音道:“娘娘此番身涉險境,大亂潮音之下,仙力不必平日,那深淵巨獸又是這般棘手,想來娘娘此行必是不容易的。”
滄南衣低垂的眸子映著燈輝,淡淡道:“無妨。”
她性子素來一向冷淡,這般神態表情亦是與往日一般無致,只是青玄輕水兩名女官追隨了她這麼多年,如何看不出來今日的娘娘的冷淡究竟是如常的冷淡,還是說……
動怒了的冷淡。
兩人面面相覷一眼,心道,娘娘此番黃金海一行怕是狠吃了一場苦頭啊。
娘娘動怒一向都是不動聲色的,需得輕水察言觀色許久,方能察覺到。
如今僅是一眼,便是叫青玄都看出了異樣,便知娘娘此行當真艱難。
輕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滄南衣的臉色,擔憂道:“娘娘此番與深淵巨獸一戰,當真是不易啊……”
滄南衣依舊冷淡:“尚可。”
輕水心疼之意更深了,“娘娘慣會逞強,娘娘往年平復大亂潮音亦不是沒有受過傷,只是娘娘聖靈之體,天生有著神力自愈,便是在嚴重的傷勢,都難以在娘娘肉身上過久的留下痕跡。
彼時,娘娘臉上的紅印子雖然看著傷勢不大的樣子,可娘娘從未有過讓身體留下如此性命傷勢痕跡過的,就連娘娘都消除不了的印記,怕不是遭了那卑鄙無恥的傲疆暗算?”
滄南衣的腳步微微一頓,琉璃薄罩下的燈輝微微急促搖曳了一下。
她抬眸目光含著一絲不解的異色看著輕水:“紅印子?”
她這茫然不解的樣子落在了兒女的眼中,更是叫她們心驚膽寒。
世間何等高明的暗算術法,竟是讓她們的娘娘半分絲毫的察覺都不曾有。
青玄趕緊從懷中掏出一面鏡子,抵在滄南衣的面前,如臨大敵道:“娘娘且看一看,這究竟是何等惡毒的術法,我等修行至今,還從未聽說過哪樣的術法,竟是能夠在人的臉上留下如此柱狀雙圓的印記,親耳還能夠叫人難以察覺到半分。”
青玄剛將那上品仙鏡抵在滄南衣的面前,她不過只是掃了一眼,看到了自己臉上那奇形怪狀的紅色撞痕印記,平靜雍容的面容瞬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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