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枝萬葉,枝繁葉茂地開始野蠻生長起來。
只是此樹不知何名,不結果實,只生花葉。
花葉猩紅,瓣瓣皆紅,大片大片自眼前鋪開,將這片純白的世界染得鮮紅一片,灼目的緋紅宛若燎原的烈火,卻不顯朝氣,而是透露出以一種死亡的莊肅暮秋之感,一路流淌到天邊,不知通往何界。
“此花?”望夷眼眸微凝,只覺有些眼熟。
百里安卻指了指那樹中巨大的裂縫,裡面金色的汁液翻滾成圓,繪畫出一個陣界空間,他有意打破望夷此刻的思緒,淡淡道:“荒劫將至,還請諸位移步。”
古三松表情嚴肅:“《符器術》?這可是十方城雪城主的成名絕術,你一個小小的五明宮少主,怎會習得如此秘術?”
百里安淡淡道:“我如何習得這秘術,自然是因為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秘密,你與我非親非故,還是敵對關係,我為何要告訴你?”
這堂而皇之理所當然的態度噎得古三松無言以對。
望夷卻看出了其中的門道,方才那老者將自己煉成半人半傀的模樣,說是半人半傀,可實際上傀儡的部分遠超過他自身的肉體,而這棵不知名的枯樹,卻正是傀身的主體。
方才百里安那一劍,將那老者的元神斬得徹底盡碎,徹底將他本體的那一部分抽離出樹。
此樹便成為了無主器物,本該凋零。
可百里安卻施展一手符器術,將此樹重新蘇生喚活,而且生機比起方才枯朽模樣不知充沛了多少。
若眾人藏匿於這樹體之中,亦或是能夠抗過此劫?
念及此處,望夷頗為意外:“妖皇大人與這位鮫人姑娘倒也罷了,本就是與少宮主的同行之人,但實沒想到,在下和古盟主與少宮主結怨至此,少宮主竟還能慷慨至此,不計前嫌地容我二人一同避難,在下十分之感動。”
百里安似笑非笑道:“望夷河主是個心思剔透的主,事已至此又何必在此虛與委蛇,我若棄下你們二人,讓你們置身於災劫之下,只叫我們三人藏身於樹中避難,狗急跳牆之下,保不齊會毀樹拉我們一同葬身,為今之計,若想全身而退,我們同在一條船上,需得共同進退,望夷河主以為呢?”
兜帽之下望夷那雙黑霧繚繞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隨即他溫潤一笑,道:“這是自然。”
百里安已然率先進入那片樹中裂縫空間之中。
妖皇傲疆與鮫女古月緊隨而之。
望夷亦是抬步隨之,卻被面容陰沉嚴肅的古三松一把扼住了手臂。
望夷回眸,正對上他那雙深沉的眸子,只聽他低聲說道:“那小子會有如此好心,你就不怕其中有詐?”
望夷淡淡一笑,道:“劫難將至,如今我們只能相信他了,即便是一條賊船,我們也不得不上了。”
見他這副不溫不火的老狐狸模樣,古三松心中恨怒之意更甚,他陰著臉恨聲道:“你少在這裡給我賣弄,你與這老不死的東西一同揹著我算計的事,本座遲早同你好好清算!”
望夷嗓音逸然:“在下拭目以待。”
兩人暗自爭鋒相對一番,也不敢繼續耽擱,趕在那樹洞合上之時,飛身投了進去。
望夷方一入樹內空間便察覺不對勁,從外界看樹木之容得下三人的空間,此刻卻容下他們四人足足有餘,身影剛剛落定之際,他便感應到了自己所立的方位竟是正自立於劫煞之地。
而身側的古三松,竟是立於災煞之地。
枯黑的藤蔓如一隻只絞勁有力的黑蛇密密麻麻纏繞上來。
古三松面色大變,周身靈力噴吐大漲,試圖震散周身死纏上來的樹藤,只是靈力掙脫之際,周身體內卻傳來一震強烈的劇痛。
好似欲圖震碎身上的根莖樹藤是與自身的肉身身體緊緊生連在一起一般。
掙脫的明明是樹藤,卻好似剜下自己的血肉一般痛苦難忍。
望夷的臉色陰沉了一瞬,他卻並未像古三松那般應激敏感地在第一時間劇烈掙扎,他冰冷垂眸地看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黑色藤蔓開始焚燒起不知名的潔白火焰。
“古盟主不必白費功夫了,林少宮主方才那一手符器術已經易改了這樹傀的銘文陣列,入這樹傀之身,我們的身體氣機都將與此地融為一體,在林少宮主的精神力控制之下,我們此刻怕是替了方才那木中之人一般,此刻也是成了此樹的半傀之身。”
“雖說此身不會太過漫長,可是在短期時間裡,你我都無法擺脫此窘迫之境。
何為半傀之身,此樹的每一根枝系都會與我們的身體連為一體,斷藤去根無異於在自割肉斷骨,所以我奉勸古盟主,還是莫要做無用之功的好。”
古三松目光陰森地看著百里安:“好小子竟敢暗算本座?!”
望夷心思深沉,他方一踏足此地,心中便已經猜到了百里安的打算,心中便是掀起了軒然巨怒,表面上仍舊是叫人看不出來半點情緒。
他平穩的是嗓音如初鎮定,淡淡說道:“林少宮主說是我們是同一個船上的人,可如今行事卻是令一副做派,嘴上說著邀請我們二人一同入這樹中避難,卻是將我二人投以為符眼,當下災劫的大半威力,當真是好算計。”
百里安不以為然道:“縱然如此,望夷大人與古盟主也好過在外界直接面對荒劫之威的好,有著此樹傀外身為抵禦,二位至少可保性命無虞。”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望夷冷笑:“縱使保下了性命,也是重傷之身,一切事了,我們二位便可任由各位拿捏,如此時候,豈不是比死更加難受。”
百里安壓根不與他多做辯駁。
甚至十分貼心地主動地散去他們二人身上的樹藤,逐漸合攏的樹縫再度開啟,他淡淡說道:“若是二位覺得待在這裡比死還難受的話,那二位大可就此離去,我絕不阻攔。”
望夷:“……”
古三松:“……”
……
……
潔白如銀雪的劫意自瀚海深處如一朵無聲的巨大花海開始綻放。
冰冷、沉寂、久遠、沛然的死亡之意在深海蔓延成災。
連綿的十萬裡火山在一瞬間被夷為平地,黃金海中萬物海中妖物生靈縱然被侵蝕了神智,依舊感受到了那死亡帶來的麻木冰冷恐懼之感。
它們在汪洋無際的深暗大海之中飛快竄逃。
可海下那片白色的死亡‘花海’卻是以著看似緩慢實則一瞬的瞬間,追趕著海中一切富有生命的生靈。
海底幽暗深處折射地淡淡粼光裡,滄南衣一襲輕衣在海水之中載沉載浮,她一頭長而黑的發,飄浮在身後的海水裡,如一盞清冷絕塵的蓮燈。
她漂浮於災劫之上,卻似一個不屬於這個世間的紅塵世外之客,淡漠至極的雍容面容上帶著言語無法形容的清華氣質。
她垂眸看著自己當初親手買下的災劫種子,在那萬年不可知之地開始花開綻放,蔓延於野海之中。
目光裡無情無慾,無悲無喜,對於海中萬靈因為自己的災術而即將消散的一切生靈,她亦是不見任何當有的愧疚之色,無掛無礙無執障。
這身單薄纖細的皮囊之下,彷彿接得住任何緣法善因惡果。
她本身就不是什麼擅於描畫淒涼之人。
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寥寥可數,乏善可陳。
雷災在海底蔓延,追驅萬物。
海底萬妖齊齊悲鳴,雪白巨大的長鯨在海底悲歌長鳴,懷中裹護著數只白鯨幼崽,在神智盡失的情況下,母類庇護幼崽子嗣的天性卻始終難以磨滅。
那數只幼鯨害怕畏懼地依偎在母鯨的懷抱之下,海水之中的黃金聖氣早已將它們的精神汙染殆盡,它們狂躁地用新生的幼銳脊骨刺傷母鯨,汙染之下的狂暴性子讓它們不願受到如此禁錮的保護。
鮮紅的血色在海底蔓延成絲,母鯨悲鳴聲不止。
漂浮大袖之下的雪白手指微蜷,滄南衣在心中輕嘆一聲,無悲無喜的神明併攏兩指,豎於唇前,潔白瑩玉的指尖一縷神火堪堪明燃而起,卻又轉瞬既滅。
眼看著那海底潔白的巨大花海已經蔓延而至,母鯨巨大的背後綻裂出焦黑的痕跡,焦黑之下的血肉飛快湮滅成虛無,鯨鳴之音愈發劇烈。
看著不見絲毫神火反饋的指尖,滄南衣眼神平靜又冷淡,好像他從頭到尾都未曾為自己失去的力量所動容。
可生命在眼前,從有至虛,從生至滅,縱使神靈的皮囊之下,當真無所動容嗎?
滄南衣自己都還來不及細想這個問題,她只來得及體會原來‘無力’竟是這般滋味的時候。
那潔白如花的荒火劫雷之中,竟是生出一朵實質的花。
殷紅色的花朵,猶如地獄盛放開來的冰冷灼豔的紅蓮。
開入那綻裂的傷口之中,不得那荒火劫雷劈散這道生命,一朵曼殊沙華瞬然開出千萬朵,將之吞噬得驟然一空。
母鯨的悲鳴,幼鯨的怒音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而這一瞬戛然而止的不僅僅是鯨音,而是萬物歸於死寂。
彷彿是一個比那荒火劫雷還要真實的死亡,悄然卻急速地吞噬了海底的萬物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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