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呢?我放下姐姐的日記,久久地凝視了她,隨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二零一八年,我們與歐洲最強的黑暗勢力“幽暗天琴”發生衝突,那年冬天,我帶領著二組的成員直接殺入幽暗天琴位於威尼斯的總部,在那裡,我和幽暗天琴的首領“女皇”展開了戰鬥。那場戰鬥,我的脊椎受到了永久性的傷害,回到祖國之後,這將近二十年來身上受到的暗傷同時發作,即使醫學水平已經無比發達,也無法確實地將我挽救回來。幾次大手術之後,我失去了行動能力,唯有左手可以微微挪動,口中只能夠艱難地發音。由於立下的功勞,國家在原本故鄉的小村莊中建了一座療養別墅,從那之後,我便住在那裡。
半年之後,又是夏日的傍晚。夜風拂動了草木,夕陽的顏色很好,另一側的天際卻有一片雷雲。我坐在輪椅上,從別墅二樓的平臺上往去,這裡已經被建成一個風景區,外面有很漂亮的景色,然而當初我和姐姐所看見的景色卻已經蕩然無存了,當初的我和姐姐去了哪裡呢?左手輕撫著放在椅架上那陳舊的日記本,恍惚間,姐姐似乎又到了我的背後,輕撫起我的頭髮。
“又是夏天了,頭上會熱吧,幫你剪個好看的頭髮哦……鏡子舉高一點……”
我輕輕地閉上眼睛:“是啊……頭髮很多了……”
背後那人俯下了身子,但不是姐姐,我知道這不是姐姐。
“少將,你說什麼?”
“沒什麼……蘭小姐,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一會應該會有人過來,你替我招待他們,但是陽臺的玻璃門關好,我只想一個人……”
“好的,少將,吃藥的時候我再來叫你……”
看護離開了平臺,隨後玻璃門也關上了。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姐姐的氣息,那一刻我知道姐姐她回來了,我也回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是一輩子,又彷彿只是閉眼的剎那,後面有人在敲那玻璃門,是代號火狐的姑娘,她叫什麼名字呢?我忽然想起來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什麼都想了起來。姓蘭的看護在向她解釋些什麼,但她似乎很焦急,不停地拍打著玻璃門,她的聲音隱約傳來,與風聲、樹聲、天空中隱隱的雷鳴聲匯成一片……
“姐姐啊……假如我守住了約定……”
炫白的光亮驀地渲染了所有人的眼簾,天空蔓延過巨大的閃電,片刻之後,轟鳴的雷聲陡然響徹了這裡。
二零一九年五月二十一日,那天忽然感覺到,在等待那一聲雷響到來之前,我已經蹉跎了何等漫長的時光與歲月……
1、
往昔的記憶。
往昔的感覺。
一切已經遙遠逝去的東西,像是幻覺和夢。
當它們再度回來時,首先帶來的,是在悠悠時光間來回而引起的巨大的、不真實的疲勞感,像是清晨時貪睡的心情,似真似幻地壓在了心頭。
長椅上的那人小指動了動,除了他和那長長的椅子,四周都是空白,白色的天與地,白色的空間。
已經死了……
如同思緒暫停般的空白。這並非是主觀或客觀的認知,一切認知都不存在於此刻。所能感覺到的只是空白,而一切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虛假的感覺,丟失的感覺,只像是在遙遠的地方不斷敲打門扉的聲音。然後,有些東西終於像水墨一樣的渲染開了……
人的聲音、雨的聲音、病,頭頂上明亮的、白色的燈,一盞又一盞,亮得晃眼,藥的氣息,人的氣息,煩悶的氣息,浮躁的氣息,穿白色衣服的護士走過了身邊,他的瞳孔陡然晃了一下。
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不明白自己在哪裡,甚至不明白自己是誰,是怎樣的存在,但思緒這種東西終於還是在腦袋裡艱難地動了起來,如同隔了一百年才再次上了發條的老舊鐘錶,又如同乾涸了無數年的黃土高原,水滴降下來,被泥土吸收,但隨著不斷的降下,終於浸潤了土地,那些溼潤一點點的聚集,匯成細流、小溪,終於注入河g,奔騰而下。
“……家明,顧家明……”
聲音響起來,有人在輕輕地推他,他將目光動了過去,好半晌,那邊的資訊才反饋回來,那是一個女人,穿著白色的護士服,正在說話,說的是什麼,卻只是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
“……那邊有空g……顧家明……受傷了嗎……”
如此的瑣瑣碎碎,他下意識地動了動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坐起來的,那名女護士大概是被人叫喚,小跑著離開了。他在那兒坐著,看四周的白色,然後看自己的手。
浮現出來的記憶裡,他應該是已經癱瘓了,對這具身體的感覺,只存在於昔日的記憶當中,但此刻,生命力猶如某種外來物一般的要填滿乾涸的身體記憶,有著頭重腳輕的暈眩感,像是經過了過度的睡眠,如同有幾次重傷之後他從基地的生理治療艙裡出來,太長時間不能動的身體恢復之後,便是這樣的感覺,也有著些微的記憶裂痕。
左臂上有著些微的痛楚感,這時候已經清晰地浮現出來,但身體很好,像是年輕時的那具身體。他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況,拍打了一下有些空空的腦袋,有些東西終究還是浮現出來了。這裡是……
曾經送走了姐姐的醫院……
有些情緒從心頭湧出來,瞬間擴散到全身。
那間醫院……不可能還存在著。雖然他許多年都未曾來過了,但不可能還是這個樣子,他常常躺下的,過道里的那張椅子,四周那有些陳舊的白色,椅子對面由於被藥水浸染而出現的一小抹青綠色——他那時候躺在椅子上無法睡著,常常看它們。還有病人的味道,藥水的味道,還有……護士……
剛才的護士……
他嘗試著站了起來。記憶中已經有許久未曾有過身體的感覺,但他並沒有因此摔倒,這具身體將那些動作流暢地執行了起來,他用手扶了扶牆,朝前方走過去,然後放開了牆壁,目光掠過一間間的病房。二十世紀末的城市醫院,記憶中的病g,老人、孩子,老式的窗戶,陽臺外劃過的雨絲,雨絲裡的樹木,還有……自病房玻璃上反映出來的,那張年輕的臉。
但他沒有停下來看,縱然只是一次次得驚鴻一瞥,也足以讓他把握住清晰的畫面,穿過走廊的腳步越來越快了,甚至避讓過了迎面而來的三個人,他試圖將外套的拉鍊扣起來,然而連續兩次都沒有成功,然後他轉身跑上樓梯,轉角、三樓,砰的一下,他踩空了樓梯最後一層的臺階,摔倒在地上,旁邊走過的人奇怪地扭頭看了這個會摔跤的黑髮年輕人一眼。
“哈……”
些微的痛感讓他笑了一下,然後站起來,朝著前方的廊道走過去,病房312、314、316……一個查房完畢的護士從前方走過來,朝他說了一句話,但他沒有注意聽。
他在320病房前停下,推開了門。
沙沙的雨聲,搖擺的樹葉,陽臺上掛著的衣物,病g邊的果籃,熱水壺上的花紋,在他的眼裡,那一切都在一瞬間活了過來,它們從灰白相間的顏色裡掙脫了出來,開始變得有色彩。因為坐在裡側病g邊沿上的女子,也在那一瞬間,映入了他的眼簾。
她就坐在那兒,頭髮披在腦後,單薄的倩影背對著這邊。
“啊……”
那是……多久以前的記憶了?
“姐姐……”
他走過去,然後,看見了記憶中的容貌。
姐姐正坐在那兒,翻動著手中的日記本,朝他微笑著。
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離開病房,朝著護士的值班室走過去。
如果現在不能稍微離開,他勢必不能真正清醒地開始歸納一切,雖然在他的心裡,那巨大的渴望令他寧願一輩子坐在那病房裡。
長年戰鬥鍛煉出來的意志至少能讓他清晰地分清夢幻與真實。他記得那雷聲,記得那十餘年的戰鬥,於是,眼前不會是夢境,也不會是在休克後造成的幻覺。他回憶著一切,無論這是怎樣的環境,他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姐姐還未曾自殺之前。這是不是人死後會到達的渴望的世界,他無法解答,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絕非夢境。
心中有著些許的違和感,因為這的確是遠遠超出了常理之外的經歷。但至少已經有了能夠抓住的希望,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年輕時的自己,這是當年還在爭勇鬥狠時的自己,想要為姐姐治病,一直在籌錢,沉默寡言,打架砍人的事情每天都在做,左臂上的傷勢大概便是如此留下的。他還不清楚現在的時間,九八年或是九九年,但只要姐姐未死,就有機會了。
不能再混**——其實也已經沒有必要。跟姐姐坦白,坦白之後換一個地方也可以,姐姐的病是有希望的,只要她願意治療,再過幾年總是有希望的,去歐洲,去美國,姐姐的病是可以治的,姐姐唯一的心病只在於自己而已,未來的事情都可以計劃好……
他想著這些,在廊道拐角的椅子上坐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手和心終於都不再抖了。後方的房間裡有聲音隱約傳來。
“……我叫趙真和……白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幹!為什麼要聽你們的……”
“我叫湯烈……是個老兵……”
他在心中旋轉著有關姐姐的事情,這些或雞烈或怯弱的對話聲都沒有進入心中,但有人推開了門,陡然說道:“你是誰?在這裡幹嘛?”言語之中,頗有幾分壓迫感,家明偏過頭看了這人一眼,但樣貌未曾進入思緒,對方既然這樣說,當然是不太喜歡他坐在這裡,他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悅當中,於是起身走了,朝姐姐那邊過去。
去跟她說,自己不再做那些事了。
他走到病房前,房門是虛掩著的,從門上的視窗看了一眼,姐姐在裡面,不過,卻不是姐姐一個人,另外還有一名女子站在病g邊,似乎正在說話,但那不是護士,醫院裡的護士家明都認識。
遲疑了一瞬間,姐姐的聲音也傳了出來,從這邊看過去,姐姐還是那樣坐在病g邊,背對著這裡,正低頭看著那日記本。
“……九九年的……冬天……我在這裡自殺了……”
“吱……”鋁製的門把在他的手裡微微扭曲,發出了聲音,裡面的兩名女子回過頭來時,他推開門,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走了進去。
“姐,覺得怎麼……呃,這是……”
姐姐是長髮,而她是僅到肩膀的短髮,姐姐平日裡穿的是病號服,但她的身上是一身淺白色的衣褲,這身衣服,姐姐沒有,她拿著日記本的左手上戴著一隻黑色的皮手套,皮手套有一定的磨損,已經用舊了,姐姐不會在這個時候戴手套,即便戴,也沒有這樣的皮手套,病g邊的衣架上掛了一件自己不認識的女式米色風衣。姐姐沒有什麼朋友,而旁邊這個身材顯得有些嬌小的女人,他不認識。
但姐姐回過頭看著他時,他卻知道,那的的確確是姐姐,那是姐姐一貫望著他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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