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接近子時,時寶豐次子時維揚在一段時間內短暫地成為過全城重要人物矚目的焦點。
此時怡園的會議已經散去,何文對“讀書會”的曖昧態度,令得所有人心中都為之警惕起來這是足以左右整個公平黨生態,絲毫兒戲不得的大政治趨勢,當何文表露出這種可能打仗的端倪,所有人就必須做好整個江南範圍內的應對準備。
一些簡單而重要的命令已經在第一時間發了出去,城內許多重要地方的警惕與劍拔弩張,都只是附帶而起的小小波瀾了。而就在這樣的局面當中,時維揚帶著人浩浩蕩蕩的殺向“不死衛”的駐地,許多得到資訊的人,一時間幾乎要被驚掉下巴。
在新虎宮調兵遣將的許昭南有些目瞪口呆,據說他的臉當時都抽搐了幾下:“我原本以為公平黨中只有周商是瘋子,今天下午看看,何文沒輸給他,這還沒過兩個時辰,老時也瘋了……這瘋病傳染啊!?整個公平黨就沒一個正常人了!?”
許昭南在新虎宮發出“公平黨只有我一個正常人苦苦支撐”感嘆的同時,城市各方,周商、高暢、衛昫文、高慧雲、譚正、許龍飈、孟著桃……乃至錢洛寧、左修權、李彥鋒這些外圍勢力代表,再甚至於到挑起事端的何文字人,得知訊息後都大致發出了“時寶豐竟如此剛烈決絕”的感嘆。
這一天雖然是何文的態度導致了事情的惡化,但再往前回溯,畢竟還是時寶豐將讀書會的問題拍上了桌子。他提出問題時自信滿滿,覺得何文多半會表態,結果事情擴大成這樣,這一步固然無人料到,但也沒人想到,這一向標榜商人身份的時寶豐也如此火爆,傍晚丟了些面子,晚上就要一巴掌打回來。
這種不在乎同歸於盡的瘋狂勁,一時間幾乎要讓人想到遠在西南的寧毅。
也難怪時寶豐偶爾自比那位寧先生。
做生意的,都是神經病……
……
當然,這一晚公平黨中上層突如其來的變故,短時間內並未波及到城市的下層生活。
一方面何文挑起的這場變局可能性太多,它乍然爆發時,就連衛昫文、孟著桃這類的高層成員,都無法判斷整個局勢未來的走向,較為穩妥的方法,都是做好準備,等待事態的發展。
另一方面,自比武大會開始後,城內的治安環境已經變得相對平靜,而且江寧公平黨大會的進展也較為順利,在重陽節到來之前,城內甚至還開始佈置花草燈籠,這樣的祥和氛圍,也總有其慣性。
到這一晚夜幕降臨後,白日裡紮起的燈籠一部分在城內點了起來,成群結隊的綠林人在酒樓、夜市上聚集,也有大量遊手好閒的公平黨下層人員藉著燈籠的光芒,在外頭閒逛,與人喝酒、吹牛,重陽節的慶祝氛圍,在這一晚便已經開始了。
到得時維揚帶人浩浩蕩蕩地去找“不死衛”的麻煩,城中各處夜間場所能留到此時仍未休息的,也已經是內心最為狂野的一批好事者了。
此時訊息靈通者都知道城內出現了異動,但對於事態的全貌與嚴重性,能夠抓住的畢竟不多。時維揚的動作令得許多“猜測”都有了暫時的歸所,當下距離事發地點近一些的人們便紛紛過去看熱鬧,為時維揚與“不死衛”的對峙加油打氣。
人們並不知道,此時各方高層的眼睛也都在夜色中盯住了這一小片對峙的區域,無數因果盤旋,凝成巨大的漩渦。而時維揚本人,一時間也並不知道這些事情,這一晚,他站在城內名叫雲來坊的坊市前方,大聲地向對面的“不死衛”集團宣告:
“……你們手下的兇徒楊翰舟!打了我時家的客人!打了從嚴家堡過來的抗金英雄,嚴鐵和!嚴二爺!如今嚴二爺生命垂危!倘若你們不將行兇之人交出來!我時家,須饒不得你們的性命”
他的話語鏗鏘,擲地有聲,遠遠近近的,便有站在黑暗中屋頂上的好事者鼓掌大喊:“好”
“打起來”
“英雄萬歲”
“血債血償”
一道道帶著酒氣的聲音響在夜色裡,一時間,場面緊張,一觸即發。
……
政治場的因果當然也不會如此的簡單,也就在雙方對峙得劍拔弩張,許昭南在新虎宮中感嘆“瘋子太多”後不久,他在大殿裡,便見到了秘密趕來的“寶豐號”老掌櫃金勇笙。
雲來坊的對峙還在持續,許昭南也才跟陳爵方等人瞭解了來龍去脈,此時見到金勇笙,心稍微放下了幾分,口中冷哼道:“老時搞什麼鬼?他兒子的命不要了?”
“許公息怒。”面色有些疲憊的老掌櫃拱手道,“說一千道一萬,外頭的事情怪不得二公子,陳寒鴉麾下的楊翰舟傷了嚴家堡的嚴二爺,是許多人都見到了的場面,嚴二爺……身份特殊,若不為他出頭,我寶豐號很難與天下各方交代……許公要平了這件事情,著陳寒鴉交出楊翰舟即可,老夫聽說,不過是個小人物,莫非還有什麼苦衷不成?”
金勇笙話語平和,說得在理,許昭南看著他,都微微遲疑了一下,過得片刻,才道:“大事在前,我犯得著包庇一個姓楊的?方才陳爵方來報,他四處著人追查楊翰舟的下落,但遍尋不至,後來說,這姓楊的也是個老江湖,知道惹出了是非,可能是帶著他的錢物跑了,若是在城裡接下來還能找得到,若是已經出了城,那就難說了。”
“這個……”
“今日從怡園分開時,我與你的東家還說了要聯手,犯得著為了這點事情傷了和氣?金老,今天城裡到底是什麼局面,你總該清楚。”
金勇笙拱手點頭:“東家派老夫過來,也是要當面確認一下許公的態度,許公既然有此言辭,老夫回去,東家想必也會放下心來……而且,雲來坊的事情,依老夫看來,有益無害。”
許昭南眉頭微蹙:“你的想法是……”
“今日在怡園,何先生突然挑起局面,接下來咱們幾方必然都有些驚疑不定,說起來,結盟、聯手是大趨勢,而與此同時,結盟示之以未結,倒也沒有壞處。”
“金老是說……假打?”
“這些事情,只要上頭說得明白,事態不至於擴大,下頭打與不打,都不是什麼大事。就怕私下裡不溝通,彼此沒有默契,那才要出問題。”金勇笙道,“而且結盟之事,不在口頭,看的是將來做事,因此今日二公子上門,東家便立刻著老朽過來,一來亮明底牌,二來也看看許公的態度,外頭的事,就當咱們聯手做一場好戲,那麼此事非但不會讓咱們兩家生疏,反而會讓咱們更加親近,這是東家的想法,許公您覺得呢?”
大殿之中,許昭南看著金勇笙,思考了一陣。
片刻,夜色之中傳出了許昭南的大笑,金勇笙也隨即笑了起來,此後兩人又溝通了不少事情……
……
大人物們有大人物的世界,也有著屬於他們的因果。
這個晚上,時維揚的身影在靜靜地醞釀的巨大風暴眼中短暫地出現,但不久之後,也與他們交叉而過。
時維揚也有著自己的世界。
這天夜裡,他帶著眾人在雲來坊的街頭與“不死衛”的頭領“寒鴉”陳爵方對峙過子時,在劍拔弩張的氛圍裡,雙方几度要掀起小的摩擦,但好在最終並沒有引起真正的火拼。
時維揚的內心是有些忐忑的。
他要在這裡攪起一輪巨大的騷動,也做好了火拼的思想準備,不過,即便身後站的是父親、是金勇笙這些老江湖,正面面對“寒鴉”陳爵方時,時維揚仍舊會有些擔心,引起了對方的暴怒,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好在老掌櫃是靠譜的,他在背後不知道進行了怎樣的奔走,大名鼎鼎的“寒鴉”陳爵方雖然看起來態度蠻橫,但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剋制,雙方頗有默契地進行了幾輪對罵,待到幾位有分量的和事佬過來說和時,時維揚知道,從今往後,他在江湖上已經可以自稱是與“寒鴉”同等級的人物了。
同樣的時刻,被他視為軍師的吳琛南,已經帶著人跑遍了城內大大小小的報館,著他們將一篇新的文章與懸賞,印刷了上去。
許許多多的安排,已準備妥當。
……
凌晨時分,江寧城東的一家醫館裡,嚴鐵和從睡夢中醒來,感受到了身體的虛弱。
房間裡是豆點大的燈火,一名丫鬟在不遠處的桌邊睡著,嚴鐵和掙扎著試圖起來,但是沒能成功。
看護的丫鬟醒了,連忙過來詢問他身體的感受與狀況,隨後出門喚來了大夫。在這個過程裡,嚴鐵和向丫鬟詢問了他被刺傷後發生的事情,再之後,他讓丫鬟將一名等待在附近院子裡的嚴家堡成員叫了進來。
那是跟隨嚴鐵和一路東來的家中子弟,本身也是嚴鐵和、嚴雲芝等人的旁系表親。年輕人進來之後,嚴鐵和揮退了丫鬟、大夫,向對方更詳細地詢問了一遍事態的發展,對方將此後這段時間裡時家的仗義表現一五一十地複述出來,包括昨夜子時與“不死衛”的對峙,如今時家勢力的內部也已經傳開了。
躺在床上,身體虛弱的嚴鐵和靜靜地想了好一陣子,隨後抓住了對方的手:“不對勁……”
“什麼?”
“……雲芝走後,迫於外頭的壓力,時家人……不得不對我們嚴家擺出更和善的態度,咱們這段時間,甚至算得上因禍得福,但是……我昨天的受傷,有些問題……”
“二叔你是說……”
“我確定不了,但此事一出,有些事情,不得不未雨綢繆……”
嚴鐵和抓著這名錶侄的手,聲音嘶啞,隨後叫對方附耳過來,緩緩地叮囑了不少的話。
年輕人聽完叮囑,從房間裡出去了。
此時正值天明前最暗的一段時間,院子裡光芒昏暗,附近的坊市靜悄悄的,他離開醫館,在黑暗的街道上巡視了一遍周圍的環境。嚴家修習的是刺殺之術,年輕人在輕身、匿形的功夫上也頗有造詣,如此巡查過兩圈後,他在街角的一處地方停下來,左右環顧後,嘗試留下一處印記。
也在此時,他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
陡然間望向身後
……
城市走過最為黑暗的一刻,魚肚白從東方升起來。
江寧城中,不曾察覺到太多事情的武者們已經開始晨起練功,預備在新一天的比武中又獲得更多的喝彩。眾安坊內,時維揚帶著興奮的情緒罕見地早起了。
略作梳洗,從醫館那邊傳來的一個訊息也送到了他的身前,看完之後,時維揚的情緒更為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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