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
江寧金街之上,一片燈火通明。
金樓後方的小院裡,“武霸”高慧雲邀了“量天尺”孟著桃,連同部分親信正在這邊宴飲吃飯,某個訊息從各自手下的口中傳來時,兩人都有些驚疑不定,隨後揮退了一眾陪吃陪喝的部下,又讓下人迅速地撤了酒宴,擺上茶水。
不一會兒,首先抵達這邊的是頭髮半白的“沱河散人”許龍飈,隨後是“天刀”譚正,兩人過來的第一句,都是“出事了”,隨後落座聊了幾句,孟著桃倒是開玩笑般的與譚正提了一提:
“李小朋友怎麼沒跟譚公過來?”
譚正無奈地搖頭擺手:“孟公不要這麼小氣嘛,猴王年輕氣盛、心急了些,但畢竟是後輩,你教訓過他,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不過話說回來,他如今雖然是我摩尼教護法,但明面上的職務還是劉光世將軍派來的使者,出這麼大的事情,他首先當然還是要跟使團那邊做商量。”
早先金樓的混亂髮生後,由於沒能抓住兇手,李彥鋒兩度借題發揮,指責孟著桃包庇它的幾名師兄妹。第一次在新虎宮中,出面當和事佬的許昭南因此給了李彥鋒不少補償,而到得前幾日,李彥鋒又隱隱約約說起這件事時,卻遭遇了孟著桃的當場發飆……
其時孟著桃直接向李彥鋒提出切磋的邀請,李彥鋒身手一流,也是年輕氣盛,直接答應下來。結果在那場比武中,本就以拳法見長的“猴王”被棄了兵器的“量天尺”打得吐血倒地,旁觀眾人才明白了孟著桃的身手到底有多高強,也更加明白了這位在轉輪王勢力中執掌刑律的男子性情強橫、不容輕侮。
就李彥鋒的事情隨口聊了兩句,喝了兩口茶後,“寒鴉”陳爵方也匆匆趕到了這邊,坐下喝了口茶,第一句道:“孃的,不太對勁啊。”
孟著桃拿起茶杯道:“下午的時候傳來訊息,你手下的人又惹禍了,有個叫……楊翰舟的,跑去砍傷了嚴家堡的嚴鐵和,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麼我們這邊跟時寶豐打一場,要麼你和我先處理楊翰舟……你跟這個楊翰舟熟嗎?是不是親戚?”
陳爵方微微愣了愣,隨後一擺手:“這都是小事了,我沒顧得上。怡園那邊到底怎麼樣了?我接到了讓‘不死衛’待命的訊息,許公直接吩咐袁瞻出城了,聽說目的應該是調兵,目前其餘幾家都有動作,怎麼樣?為那個‘讀書會’,現在就要打起來嗎?”
“不至於。”譚正搖了搖頭。
許龍飈那邊也搖了搖頭:“老夫聽了幾個訊息,不一定準,聽說……公平王預設他跟讀書會的關係了?”
“我聽說是含糊其辭。”譚正道。
“我這邊也是。”陳爵方點了點頭。
“沒有承認,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我收的訊息多一點。”一旁的高慧雲道,“許公與時公因為讀書會的事情聯手向何文發飆,打的主意應該是想要讓五方點頭,然後趁著大會期間,首先聯手把讀書會這個隱患清除出去,不知道為什麼,何文不肯表態,還跟周瘋子那邊吵起來了,何文跟大家說,讀書會小本子上寫的那些東西,不是沒有道理,要讓大家多想一想。”
眾人微微沉默,目光看看彼此,陳爵方環顧周圍:“這是什麼道理?”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孟著桃喝了一口茶:“何文瘋了吧。”
“應該有三個可能。”眾人當中年紀較大、見多識廣的許龍飈捧著杯子,緩緩開口,“第一個,許公、時公借讀書會的事情逼何先生表態,但是被何先生抓住機會,順水推舟,擺了一道……大家都知道,這個讀書會雖然想法激進一些,但是在下頭的影響,已經開始有了些規模,最重要的是,咱們公平黨五家,哪一家都有認同這個讀書會想法的人,很多人即使不認同,或多或少,也看過他們的東西,然後咱們的公平王,想要順勢拉攏這一票人,聚到他的麾下。”
“許公與時公逼他表態,結果他反手挖其他四家的牆角?”孟著桃蹙眉道。
譚正倒是笑了笑:“江寧大會已經開了四場,各方都還算剋制。我先前說過不會一直這樣,一定會有劍拔弩張的一天,只是沒想到,首先動手的,居然是何文?”
“時寶豐不是沒有小動作,昨天開會,他就沒有參加,今天怡園聚會,看來也是他首先想要弄出點變數來,只是沒想到變數會有這麼大罷了。”孟著桃說了這句,“許老繼續。”
許龍飈點了點頭:“第一個可能,是公平王順水推舟,那在第二個可能上,我們也許可以覺得,他是真覺得讀書會的看法很有道理,他就是想講道理?”
他說完這句,眾人又是彼此望望,陳爵方笑了出來。高慧雲那邊道:“第三個可能是什麼?”
“第三個可能,無非是……咱們的公平王,真的是創立讀書會的幕後指使人,不過這樣一來,許公、時公逼問時,他應該否認才對,搞陰謀的人,哪有這麼實誠的?”
如此說著,眾人笑了笑,有人點頭,一旁的孟著桃倒是搖了搖頭:“這些時日,處理讀書會的事情,我跟老陳參與得比較多,他那邊負責抓,我這邊負責審和殺,發現這個讀書會有個特點……拿著這些小冊子,感覺自己已經入了讀書會的人,其實都不知道寫出這些東西、最上頭的那一位是誰,也就是說,不管是、與不是,公平王站出來說他是,真會有人信。”
他的目光望著眾人,手裡的茶杯微微的轉了轉:“今日坐在這裡的五位,你們當中若有讀書會的成員,我根本就判斷不出來……那這樣一來,公平王今日的動作,甚至都不止算計了四方……”
孟著桃微微頓了頓:“若他不是讀書會的幕後指使人,今天的這個動作,算計的是包括讀書會在內的五方,諸位想想,過去常有傳言,說讀書會的幕後,其實是西南寧毅對公平黨動的手腳,若這事是真的,我是公平王,必定芒刺在背。而他這一番作為,倒是讓其中半數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眾人沉默著,孟著桃道:“而按照許老的說法,若在另一個可能性上,真的是何文造了讀書會,那他今日的動作,便是在搖旗了……就是趁著大會的時機,向所有讀書會成員表態說……我在這裡。”
他的話語低緩,說到這裡,眾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高慧雲道:“他貴為公平王,又創個讀書會幹什麼?讀書會的想法……與五家都格格不入,整天說公平黨這樣那樣,遲早完蛋。就算何文的地盤,也被罵過,怎麼,他連自己的反都打算造?”
“照理說可能性不大。”許龍飈道。
“那是何文故意借勢?一邊打咱們四家,一邊壞掉西南的佈局?”
“這個可能性也不大。”孟著桃搖頭,“說起來暢快,實際上,公平王以一對四,直接掀桌子,他若不是瘋了,何必這樣做?沒看見咱們幾家都開始調兵了,要真等到咱們四家滅了他一家,他再來說是個誤會?一時興起,開了個玩笑?”
“……”
這金樓後方臨河的院落中燈火通明,外頭的屋簷下已經掛起了明日重陽節的裝飾,前方賓客觥籌交錯的喧鬧聲隱隱傳來,房間之中一時沉默著,許龍飈揹負雙手,站了起來,搖頭低喃。
“不太對……”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給人的感覺都不對,何文若真與讀書會有關係,他接下來會損害的,就是其餘四家的利益,甚至於會損害本身集團的利益,而若他與讀書會無關,他也實在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出頭,讓許、時、周、高四人都緊張起來,因為即便他作為公平王能接收一部分讀書會的力量,其餘四家也都會在這裡受損,而有了這受損的風險,眾人就會展開反擊。
江寧大會才開了四場,彼此的訴求都還沒有說完,他一個領頭人,為什麼要挑起這出實在沒有任何益處的風波?
這一刻,許昭南麾下的巨頭們在金樓這邊為之感到迷惑的同時,江寧城中一處處的地方,訊息靈通的人們都已經或多或少地察覺到了夜幕中的異動。公平黨的高層人物開始緊張起來,部分勢力甚至開始擺出準備火拼的端倪,城市的北端,銀瓶、岳雲也已經受到召集,與左修權、段思恆等人一道議論著外頭傳來的訊息。
“怡園”的聚會未散,點起這把火頭的何文、以及在傳聞當中向來是與何文交好的高暢,也都從裡頭傳出了命令來,要求麾下的部分精銳,做好了火拼的準備,更別提許昭南、時寶豐與周商。
在這件事情裡,無論各方有著怎樣的考量,一旦彼此在這裡撕破臉,接下來會爆發的,都不僅是波及江寧一地的禍亂,而是會直接掀起一場波及整個江南的五方混戰。
城市的西南端,盧顯快馬加鞭地趕到這裡一處“閻羅王”麾下看似髒亂的院子,解下兵器,過了幾處衛哨後,方才低聲地朝旁邊一名相熟的衛士問了一句:“不太對勁……到底出什麼事了?”
“事情不小,說是公平王瘋了……”那衛士低聲說了一句,隨後道,“進去吧,衛公等一陣了。”
“心情怎麼樣?”盧顯將一小錠銀子遞過去。
對方收了:“見了幾批人,吩咐得很細,都是麻煩事。不過沒罵人。”
盧顯點了點頭,進了裡面房間,便見到了負手站在窗邊的“天殺”衛昫文。
“召你過來,是想再跟你確認一下,早些天發生在五湖客棧的事情。”看似書房的房間裡,只有一盞油燈昏暗的光芒,衛昫文在窗邊簡單地說道,“當時你說遇上了西南來的人,你回憶得仔細些,再好好的給我說一遍。”
“是……”盧顯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主要是從疑似西南過來的那位y魔說起……”
此時外頭城市中的局勢正變得緊張,盧顯知道衛昫文召他詢問這件事必有深意,當下仔細回憶著那天雨幕中的細節,待到一五一十地將值得注意的地方說完,衛昫文點了點頭,想了片刻。
“五湖客棧,確實有讀書會的人?”
“此事不敢編造,確實是抓住了……”
“但當日你說,西南這幫人,與那五湖客棧讀書會的聯絡,或許並不算大。”
“……此事幹系太大,卑職只是覺得,還需……謹慎細查,才能確定……”
盧顯微微有些猶豫,他當日潛伏雨中偷聽,在得到的些許情報當中,幾名黑旗成員並沒有涉及五湖客棧這一據點的特殊言辭,而在後續的觀察當中,五湖客棧中的讀書會與恰巧居住在那邊的黑旗,更像是兩條巧合卻並行的線索這件事情畢竟後果太大,他也不敢直接做出什麼斷言來。當時衛昫文讓他繼續調查,但區區幾日,他並沒有再找到城內那幾名黑旗成員的下落。
昏暗之中,衛昫文伸手抓了抓頭髮。
“你向時維揚通風報訊,說出那沒有家教的小朋友的下落,時維揚興沖沖的趕過去,五湖客棧的人心懷鬼胎,在前頭擋住時維揚,沒家教的小鬼從後頭逃走,正好遇上更多的西南高手,然後大家打成一團,讀書會、黑旗一個都沒被抓住,只有時維揚灰頭土臉……這些……都是巧合……”
他的手揪著頭髮,口中喃喃自語,盧顯蹙眉回憶。
“當日畢竟……”
“你可知道,今日出了什麼事情……”
“卑職……不是很清楚,只聽說怡園鬧起來了……”
“何文很奇怪。”衛昫文道,“那天在五湖客棧吃了癟的時維揚借題發揮,昨天去砸了五湖客棧的場子,抓了一批人屈打成招,說是讀書會的據點……這個既然有你的情報,我們當然知道是扯淡的,但時寶豐借花獻佛,與許昭南一道跟何文逼宮,讓他說出自己跟讀書會沒有關係,但……何文不置可否,態度非常曖昧……盧顯,你是我手下里能想事的,你說為什麼……”
“這個……”
盧顯的腦子迅速運轉起來,片刻間想到了許多可能,但還沒有開口,衛昫文已經扭頭望向窗外的院子。
“……讀書會打西南正統的名義,平時說的什麼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取代的就是公平王。而作為公平王本人,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你看到了,因為他的這個態度,各家各戶都已經開始調兵,做準備,因為如果讀書會真的跟他有關,接下來整個江南都會打起來,要付之一炬的,不止是一個江寧城……那他如此有恃無恐的理由,我只想到兩個……”
“第一個,是何文已經撇開我們,跟高暢、許昭南、時寶豐中間的一個到兩個結了盟,覺得自己穩操勝券,所以乾脆攤牌要開始火拼……哦,時寶豐應該不會是他的盟友,因為今天的這一出,是時寶豐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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