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
何文的聲音清冷,說到這裡,猶如一條黑暗的讖言,爬上人的脊背。
“……今日你在江寧城看到的東西,不是公平黨的全部。如今公平黨五系各有地盤,我原本佔下的地方上,其實還保下了一些東西,但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從今年上半年開始,我這邊耽於逸樂的風氣越來越多,有些人會說起其它的幾派如何如何,對於我在均田地過程裡的措施,開始陽奉陰違,有些位高權重的,開始***女,把大量的良田往自己的麾下轉,給自己發最好的房子、最好的東西,我查處過一些,但是……”
“但是你的執法隊也開始腐化了,對吧?”錢洛寧接過了這句話。
“……”何文微微沉默,“過去就有人說,寧先生為什麼要殺皇帝,為什麼不先虛與委蛇,慢慢積蓄力量,甚至於認為以寧先生的能力、功績,將來有一天做到宰執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他再殺皇帝造反,或許不會走得如今天這般艱難,可是啊……當你在過去武朝的那片地方成了宰執,你手下的人,又有幾個能潔身自好呢?那些本已腐化的武朝官僚,可都是你的兄弟啊,既然是你的兄弟,你就免不了要跟他們吃飯、喝酒……”
“……寧先生說的兩條,都非常對……你只要稍微一個不注意,事情就會往極端的方向走過去。錢兄啊,你知道嗎?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都是跟著我,慢慢的補充公平典裡的規矩,他們沒有覺得平等是天經地義的,都照著我的說法做。但是事情做了一年、兩年,對於人為什麼要平等,世界為什麼要公平的說法,已經豐富起來,這中間最受歡迎的,就是富戶一定有罪,一定要殺光,這世間萬物,都要公正平等,米糧要一樣多,田地要一般發,最好妻子都給他們平平等等的發一個,因為世事公正、人人平等,正是這世上最高的道理。”他伸手朝上方指了指。
“……大家說起來時,很多人都不喜歡周商,但是他們那邊殺富戶的時候,大家夥兒還是一股腦的過去。把人拉上臺,話說到一半,拿石頭砸死,再把這富戶的家抄掉,放一把火,如此我們過去追查,對方說都是路邊百姓義憤填膺,而且這家人有錢嗎?起火前原本沒有啊。然後大家拿了錢,藏在家裡,期待著有一天公平黨的事情完了,自己再去變成富人……”
何文冷笑起來:“今日的周商,你說的沒錯,他的人馬,越來越多,他們每天也就想著,再到哪裡去打一仗,屠一座城。這事情再發展下去,我估計用不著我,他就快打進臨安了。而在這個過程裡,他們當中有一些等不及的,就開始過濾地盤上相對富裕的那些人,覺得之前的查罪太過寬鬆,要再查一次……互相吞噬。”
錢洛寧笑道:“……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何文頓了頓:“……所以,在今年上半年,我錯過了第三個機會……本來在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就該做點什麼的。”
“那現在呢?”
“現在……其餘幾個派系,已經越來越難對付了。周商、許昭南手下的人,已經超過我,高暢帶的兵,已經開始適應大規模的戰場作戰,時寶豐勾連各方,已經足以在商貿上跟我叫板。而在我這邊……公平黨內部開始對我的規矩有些不滿。我仿照寧先生開過一些班,嘗試過整風,但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成效不大……”
“所以你開江寧大會……”錢洛寧看著他,一字一頓,“是打算幹什麼?”
江風颯沓,輕輕搖晃著樓船,何文站在窗前,看著遠處江寧的微茫夜色。過了好一陣方才搖頭,語聲悠悠。
“……我……還沒想好呢。”
……
“……要不我現在宰了你得了。”
“錢八爺水性這麼好?逃得掉?”
“是這樣,我先用一隻手就這樣宰了你,然後把船搶過來,威脅船工或者收買他,直接沿著長江開回成都,跟寧主席覆命,說這邊的事情解決了,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死了,心情也舒暢了。這個計劃怎麼樣……”
“很難不覺得有道理……”
“公平王我比你會當……另外,你們把寧先生和蘇家的老宅子給拆了,寧先生會生氣。”
“……老錢,說出來嚇你一跳。我故意的。”
“……”
“……”
“算了……你沒救了……”
“哈、哈。”
“死定了……你叫作死王吧……”
明月清輝,天風橫掠過夜空,吹動雲,排山倒海的滾動。
長江的波濤之上,兩道身影站在那晦暗的樓船視窗間,望著遠處的江岸,偶爾有嘆氣、偶爾有搖頭,像是在上演一出和諧卻有趣的戲劇。
八月十五即將過去。
在他們視野的遠處,這次會發生在整個江南的一切混亂,才剛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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