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這些人,還說昆餘吃的是綠林飯,綠林最要提防的三種人,女人、老人、孩子,一點警惕心都沒有……許昭南的為人,真的可靠?”
“是個做事的人,雖有野心,但諒他不敢在我們面前亂來。”
“也罷,這次南下,若是順路,我便到他那邊看一看。”
王難陀笑起來:“師兄與平安這次出山,江湖要多事了。”
“劉西瓜當年做過一首詩,”林宗吾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宏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我們已經老了,接下來的江湖,是平安他們這輩人的了……”
“劉西瓜還會作詩?”
“本座也覺得奇怪……”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樓下一片混亂,店小二跑到樓上避難,或許是想叫兩人阻止這一切的,但最終沒敢說話。林宗吾站起來,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輕輕點了點,隨後與王難陀一道朝樓下過去。
平安已經衝出酒樓後門,找不見了。
那名叫耿秋的三角眼坐在座位上,早已死去,店內他的幾名跟班都已受傷,也有不曾受傷的,看見這胖大的和尚與凶神惡煞的王難陀,有人狂呼著衝了過來。這大概是那耿秋心腹,林宗吾笑了笑:“有膽量。”伸手抓住他,下一刻那人已飛了出去,連同旁邊的一堵灰牆,都被砸開一個洞,正在緩緩倒下。
兩人走出酒樓不遠,平安不知又從哪裡竄了出來,與他們一道朝碼頭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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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他們已經坐上了顛簸的渡船,越過滾滾的黃河水,朝南邊的天地過去。
“平安啊。”林宗吾喚來有些興奮的孩子:“行俠仗義,很開心?”
“嗯嗯。”平安連連點頭。
“知不知道,那耿秋在昆餘雖有惡跡,可也是因為有他在,昆餘外頭的一些人沒有打進來。你今日殺了他,有沒有想過,明日的昆餘會怎麼樣?”
“怎、怎麼樣啊……”
“明天就要開始打架嘍,你今天只是殺了耿秋,他帶來店裡的幾個人,你都心慈手軟,沒有下真正的殺手。但接下來整個昆餘,不知道要有多少次的火拼,不知道會死多少的人。我估計啊,幾十個人肯定是要死的,還有住在昆餘的百姓,說不定也要被扯進去。想到這件事情,你心裡會不會難過啊?”
“可……可我是做好事啊,我……我就是殺耿秋……”
“你殺耿秋,是想做好事。可耿秋死了,接下來又死幾十個人,甚至那些無辜的人,就好像今天酒樓的掌櫃、小二,他們也可能出事,這還真的是好事嗎,對誰好呢?”
“那……怎麼辦啊?”平安站在船上,扭過頭去已然遠離的黃河河岸,“要不然回去……救他們……”
“掉頭回去昆餘,有壞人來了,再殺掉他們,打跑他們,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那從今天開始,你就得一直呆在那裡,照顧昆餘的這些人了,你想一輩子呆在這邊嗎?”
“師父你到底想說什麼啊,那我該怎麼辦啊……”平安望向林宗吾,過去的時候,這師父也總會說一些他難懂、難想的事情。此時林宗吾笑了笑。
“耿秋死了,這邊沒有了老大,就要打起來,所有昨天晚上啊,為師就拜訪了昆餘這邊勢力第二的地頭蛇,他叫做梁慶,為師告訴他,今天中午,耿秋就會死,讓他快些接手耿秋的地盤,如此一來,昆餘又有了老大,其他人動作慢了,這邊就打不起來,不用死太多人了。順便,幫了他這麼大的忙,為師還收了他一點銀兩,當做報酬。這是你賺的,便算是咱們師徒南下的盤纏了。”
他解下背後的包袱,扔給平安,小光頭伸手抱住,有些錯愕,隨後笑道:“師父你都打算好了啊。”
“覺得高興嗎?”
“嗯。”
“可是啊,再過兩年你回來這裡,可以看看,這邊的老大還是不是那個叫做梁慶的,你會看到,他就跟耿秋一樣,在這邊,他會繼續作威作福,他還是會欺男霸女讓人家破人亡。就好像我們昨天看到的那個可憐人一樣,這個可憐人是耿秋害的,以後的可憐人,就都是梁慶去害了。如果是這樣,你還覺得高興嗎?”
和尚看著孩子,平安滿臉迷惘,隨後變得委屈:“師父我想不通……”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林宗吾道,“平安,早晚有一天,你要想清楚,你想要什麼?是想要殺了一個壞人,自己心裡高興就好了呢,還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得了好的結果,你才高興。你年紀還小,現在你想要做好事,心裡開心,你覺得自己的心裡只有好的東西,就算這些年在晉地遭了那麼多事情,你也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但將來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罪孽,你會發現自己的惡。”
他將手指點在平安小小的胸口上:“就在這裡,世人皆有罪孽,有好的,必有壞的,因善故生惡,因惡故生善。等到你看清楚自己罪孽的那一天,你就能慢慢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的目光嚴肅,對著孩子,猶如一場喝問與審判,平安還想不懂這些話。但片刻之後,林宗吾笑了起來,摸摸他的頭。
“慢慢想,不著急。”他道,“未來的江湖啊,是你們的了。”
大江東去,五月初的天地間,一片明媚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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