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鼓聲將長安百姓從睡夢中驚醒,此時只是四更時分,夜色深沉,但大街上已經是車馬轔轔、官轎穿梭,每一輛馬車或一頂轎子前總挑著一盞燈籠,上面印著各府的名稱和官銜,在橘紅色的燈光映照下,分外耀眼。
今天是慶治十六年正月初六,在今天將舉行新年的第一次朝會,這是新一年的開啟,它也將為一年的大政方向和權力佈局定下基調,尤其是今年,崔圓右相的五年任期屆滿,新右相即將產生,這就意味著大唐的權力格局將面臨重新洗牌。
同樣,今天也是慶治十六年的科舉大考,在平康坊、崇仁坊等士子們最集中之地早已是燈火通明,各家客棧在半夜時分便忙碌起來,確認考引、檢查行李,每個考生士子都異常興奮,‘朝為讀書郎,暮登天子堂’,從今天起的三天,將是他們人生的分水嶺。
高升第六客棧的掌櫃和夥計們在三更不到就起床了,蒸饃、燒湯、挨個喚醒士子,客棧裡吵吵嚷嚷,熱鬧非常,林家姐妹已早早起來為眾人忙碌,林三叔打來井水給他們梳洗漱口,而平平則將她煎好的雞蛋送到餐桌上。
“知愚兄,你就別看了,這麼會兒功夫有什麼用?”鄭清明將一個雞蛋塞進嘴裡,用筷子指著林知愚含糊地說道:“你越這樣緊張,越考不好!”
林知愚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低聲道:“我的《孝經》不熟,我想再看看,我覺得今天很可能會考到。”
“嗨!你現在看又能記住什麼,徒添煩惱,現在吃飯才是正經。”鄭清明說完,又伸筷子夾起一隻煎雞蛋。
“死胖子,你就不能少吃兩個嗎?”林平平一巴掌將鄭清明手中的雞蛋拍下,雙手叉腰忿忿地瞪著他道:“你說說看,你這是第幾個了!你全吃了,等會兒張十八吃什麼?”
“你的張十八幾天前就失蹤了,他不會來的!”
“誰說我不會來?”
張煥笑著出現在了門口,“今天是你們大考的日子,我當然要趕來給你們送行!”
林平平一陣驚喜,她一把從鄭清明面前搶過盤子,放在張煥面前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才特地多做一些,但這個死胖子卻把你的份也吃掉了。”
張煥見鄭清明一臉苦相,不由笑道:“他想吃就給他吃,今天貼經要考一天,不給他吃飽,到時他手發抖、腳發顫,寫不出字來又要怪我了。”
“就是!就是!第一次吃平底鍋的煎雞蛋,不多吃幾個怎行?”鄭清明笑嘻嘻地伸手取了個饃,掰開,將煎雞蛋塞進去便大嚼起來。
這時,客棧掌櫃拍著手跑來催道:“幾位快點!清河書院的馬車已經到了,你們晉陽書院的馬車也該來了,晚了它可不等人的。”
聽說馬車要到,幾位士子皆手忙腳亂塞滿了口,慌慌張張跑回屋取書袋去了,過了一會兒,大家揹著書袋都跑到了門口集中。
大門口此時燈火通明,已經擠滿了士子,雖然風寒料峭,但每個人都紅光滿面,顯得十分興奮,幾輛各郡進奉院(駐京辦事處)的馬車停在門口,只聽見馬車上的小吏此起彼伏地高聲喝喊,“蜀郡計程車子上車!”
“襄陽郡士子到這邊來。”
......
這時,又有幾輛馬車駛來,馬車頂上的燈籠上映著‘晉陽書院’四個字。
“來了!來了!”鄭清明率先衝上去,緊接著其他幾人也跟著上了馬車,張煥慢慢走到馬車前高聲笑道:“你們幾個給我好生考試,考不中可要吃板子的!”
“去病就放心吧!一定高中。”
馬車沒有停留,又繼續向下一個客棧駛去,張煥送走眾人,他正準備返回張破天的府邸,這時一名中年男子上前向他深施一禮,“請問你可是張煥、張去病?”
張煥點了點頭道:“我正是,你是....”
中年男子遞上一張名刺,“在下是韋尚書派來,特來接張公子先去韋府!”
.......
五更時分,此時天還未亮,西山頭托住了即將沉下的月亮,皎白的月光變成暗紅色,天空顯得陰沉灰暗,近千輛馬車和官轎已經浩浩蕩蕩聚集到丹鳳門前,星星點點的燈籠匯成一片橘紅色的星海,蔚為壯觀,而丹鳳門廣場上已聚集了近千名朝官,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竊竊議論今天朝會上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自安史之亂後,隨著相權漸漸超越君權,朝會制度也隨之調整,目前的朝會共有兩種方式,一個是大朝,每三個月在含元殿舉行一次,正七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參加,這種朝會是群臣對君王的覲見,以及相國宣佈一些重大的人事變動,象徵大於實際,更多意義上是彰顯君王的存在。
另一種朝會形式俗稱小朝,又叫內閣聯席會議,由七位內閣成員每五天在中書省的政事堂召集一次會議,協商解決軍國大事,四品以上的職事官均須列席旁聽,這才是大唐真正的權力中樞。
不過,今年大朝又與平時不同,崔圓要三讀崔慶功的入閣決議,其他幾個宰相又豈能輕易同意,好戲即將連臺啊!
崔圓在八個青衣小童的前後引導下,邁步走進了丹鳳門廣場,一路上的大臣紛紛閃向兩邊,向他拱手見禮,崔圓一一含笑點頭,以示回敬。
走到廣場中央,崔圓一眼看見楚行水和韋諤兩人正站在一角聊天,神情頗為親密,他呵呵一笑,徑直迎上去笑道:“兩位的私密話,可否讓老夫聽一聽?”
韋諤見他過來,冷哼一聲,扭頭便走了。
楚行水卻微微笑道:“我們二人正在商量如何挑老崔述職書裡的刺,怎能讓你聽見?”
崔圓瞥了韋諤背影一眼,無奈地搖搖頭道:“韋尚書聽信市井流言,硬說我侄子是冒人軍功,我聽說他今天就想拿此事向我發難,楚兄,難道你也相信嗎?”
楚行水聳了聳肩膀,手一攤笑道:“此事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只管洗耳恭聽便是。”
“真是這樣嗎?”
崔圓見楚行水笑得有些勉強,他淡淡一笑道:“其實此事和楚兄大有關係,在沒弄清情況前,我奉勸楚兄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楚行水微微一怔,“崔兄此話是何意?”
崔圓笑了笑,他見身旁無人,便湊到楚行水耳畔低聲道:“楚兄不妨去問問張若鎬,那個張煥的母親究竟是何人?”
說罷,崔圓臉上露出一個神秘地笑容,隨即仰頭哈哈大笑而去,只留下楚行水一臉的疑惑。
.......
“咚!咚!咚!”激昂的計時鼓開始響了,入大殿的時間已到,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排成兩隊,在右相崔圓和左相裴俊的率領下,沿著兩條龍尾道昂首上行,而五品以下的官員則靜立在丹鳳門廣場,隨時待喚。
百官快步走入含元殿,含元殿是大明宮的主殿,可容納數千人,氣勢恢弘,雄踞於龍首原的最高點,從大殿口向外俯視,整個長安城盡收眼底,讓人禁不住生出擁攬萬里江山的胸懷。
片刻時間,百官均已站好,他們按三省、六部、五監、九寺的順序依次排列,三品以上官員均有座位,另外,王公、散官等非職事高官也位列其中,整個大殿濟濟一堂,足有千人之眾。
“皇上駕到!”
隨著當值宦官一聲高亢的呼喝,鐘鼎之聲悠揚響起,一隊隊黑衣執戟侍衛、奉傘宦官、舉扇宮娥從側門依次出列,隨後一駕大鳳輦緩緩駛入,停在玉階之上,四名宮娥前後左右將當今天子李系從輦中扶出,只見他頭戴通天冠、身著絳紗袞龍袍、腰挎鹿盧劍,慢步穩行,端坐在龍榻之上。
“開殿!”
百官一齊躬身行禮,“臣等參見吾皇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免禮,請坐!”李系輕輕擺手,眾臣歸位,大殿裡一片寂靜。
“各位愛卿,今天雖然新年大朝,但各部事務繁忙,朕也欲從簡行事,下面便請相國宣佈人事任命!”
說罷,李系向崔圓點了點頭。
“請相國出列.....”執禮太監的聲音在殿中迴盪,直傳出大殿之外。
崔圓快步走上玉階,高大的身軀遮住了殿外射入的陽光,在李系身上投下一道重重的陰影,
他取出一本奏摺,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自慶治以來,吾皇順應天意,使天下得以風調雨順,民心思安、國庫豐足,大唐社稷承平久矣!然而胡虜南顧,謀我大唐之心不死,幸得忠臣良將赤心報國、士卒用命,使胡虜無功而返,本相依照皇上聖意已一一記賞,現特宣佈如下:
“韋諤率先領軍北抗胡虜,特加封為兵部尚書韋諤為太子太傅、開府儀同三司,各官可有異議?”
崔圓一連高喊三遍,無人反對,這個任命就算通過了。
他掃了一眼大殿,又朗聲道:“鳳翔節度使崔慶功親率鳳翔精銳,全殲南犯之敵,與社稷有大功,特封為徵西大元帥、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
崔圓唸完,他環視大殿一圈道:“以上職務調動,各官可有異議?”
停息片刻,崔圓又第二次高聲道:“以上職務調動,各官可有異議?”
“陛下,臣有異議!”殿中頓時出現一陣輕微的騷動,只見兵部尚書韋諤一步站出,他向皇帝李系長施一禮,沉聲道:“臣不明之處頗多,想請崔相國答疑,望陛下恩准!”
崔圓心中冷冷一笑,果然是他先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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