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家族一直便是淮南楚州的豪門望戶,和其他世家顯赫的背景不同,楚氏家族在官場上的崛起始於開元初年,李隆基初登大寶,他革舊圖新、銳意進取,大膽提拔肯幹務實的官員,時任揚州司馬的楚明元上書朝廷,建議疏通漕運,將富庶的江淮和長安連為一體。
李隆基極為欣賞他的建議,當即命他御史大夫、江淮漕運使,全面負責整治漕運,開元五年,楚明元又升為淮南道巡訪使兼揚州刺史.....
安史之亂中,楚明元之子楚檀設計殺死賀蘭進明,併吞並了他的軍隊,隨後的回紇亂華,淮西田神功又被楚檀所殺,他命長子楚行水率兵六萬救援軍事重鎮陳留,血戰三天三夜,損兵過半才擊潰了兩萬回紇騎兵,救了當時被困於此地的皇太弟彭王李僅,楚檀也由此被封為楚國公、揚州大都督、尚書左僕射,而其子楚行水則接任淮南節度使一職,其楚氏家族十九人皆為州郡,天下第五世家由此形成。
楚行水現任刑部尚書、淮南節度使,其弟楚行雲為淮南節度副使兼廣陵郡長史,掌控三萬淮南軍。
天下承平已久,廣陵郡魚米滿倉、綾羅豐盈使楚家豪氣漸消,多了幾分風liu儒雅之風,從慶治十三年起,廣陵書院連續奪走省試狀元,讓天下人刮目相看,而今年參加科舉的楚家嫡長子楚濰更是狀元郎呼聲最高之人,再加上他俊俏瀟灑的外形,被好事者譽為世家第一公子。
但從戰場上走出來的楚行水並不高興,他已經隱隱看到了楚家的危機,品花吟月者多,務實能幹者少。
楚家基礎薄弱,自從前年刑部侍郎賀少華坐贓被貶黜,朝廷權力中樞裡已經沒有楚家的位子,僅僅保住鹽鐵監和太府寺兩大職能部門,而王昂的心腹韓晃在崔圓的支援下,一年前就任吳郡刺史兼浙西觀察使,這無疑是在楚家的後背再插上一刀。
和裴俊一樣,楚行水也靜觀隴右事態發展,隨著新年大朝即將來臨,他也漸漸感受到了戰弓拉滿時的蓄勁。
“父親!我聽說張若鎬昨日返回太原了!”天剛擦黑,兒子楚濰便從外面趕回,興沖沖地報告了這個訊息。
楚行水此時正坐在書房裡看書,他頭也不抬,只冷冷道:“當朝禮部尚書的名諱是你可以直呼的嗎?”
楚行水將書一合,抬眼打量了兒子一眼,只見他眼眶微紅,渾身一股酒氣,想必是要急著報告張若鎬返回太原的訊息,來不及掩飾。
喝點酒並沒有什麼,但兒子為張若鎬回太原之事表現得如此興奮,這卻讓他感到一絲詫異。
“你坐下,為父有話要問你!”
父親的冷淡儼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楚濰戰戰兢兢在父親對面跪坐下來,他低聲道:“請父親大人訓話!”
楚行水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生冷了,為緩和氣氛,他笑了笑道:“這些天有沒有和小寧出去遊玩?”
雖然父親的語氣緩和了,但他提起的話題卻比三九天的風還要寒冷幾分,楚濰垂下頭,半天才無奈地說道:“自從上次她來吃飯後,我再也沒見過她,聽說她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宮裡。”
楚行水見兒子沮喪,他微微一笑道:“就算她做了公主也還是崔圓的女兒,世家的嫡女從來都是用來作政治交易,更何況崔圓只有這一個女兒。”
楚濰的眼睛漸漸變得明亮起來,父親一直在向崔圓求親的事情上不表態,他今天這樣說,是不是暗示自己什麼呢?
“父親的意思是說....”.
不等他說完,楚行水笑著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這件事為父心裡自然有數,現在你給我講講,你怎麼看待張尚書回太原這件事?”
楚濰知道父親是在考查自己,他低頭想了想道:“孩兒也聽說張家為家主繼承人一事鬧得雞犬不寧,現在宗祠被燒,我想恐怕也和此事有關,以史為鑑,大凡家族的衰亡往往先由內部開始,若張尚書處理不好此事,恐怕就會成為張家敗亡之根。”
“那你覺得和我楚家有何關係呢?”
“孩兒在想,假如張家衰敗了,山南王家一定會遷回河東,如此,楚家西擴的機會,豈不是便到了眼前。”
楚行水輕輕地點了點頭,看來兒子並沒有象自己想的那樣整日沉醉於詩詞歌賦、風花雪月,頭腦還算清醒,雖然想法還有些幼稚,畢竟還年輕,只要善加引導,將來未必不能擔起家族的重擔。
正想著,門外傳來一陣飛奔的腳步聲,隨即家人急聲稟報:“老爺,崔相國來了!”
“啊!”楚濰驀地站起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父親,崔相國來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你急什麼!”楚行水不滿地瞥了他一眼,為一個女人竟將他緊張成這樣,他站起身重重地哼了一聲,出門迎客去了。
“賢弟好閒情,讓老崔羨慕不已啊!”崔圓老遠便笑呵呵拱手道。
楚行水驚訝地笑道:“崔兄何出此言?哪一點又看出我閒情了。”
“但看你大門外冷冷清清,並無一輛馬車,就足以讓老崔羨慕,我那裡趕也趕不走,勸也勸不開,徹夜排隊,所以我只好跑到你這裡來避難了。”
楚行水仰頭一笑,“崔兄是在挖苦我呢,來!來!來!我們屋裡坐。”兩人相挽著手臂,親親熱熱地進府去了。
楚行水將崔圓讓到貴客室,命下人上茶,崔圓只是笑而不語,待茶的熱度適口,他才輕輕呷了一口道:“今日也沒有特別的目的,偷得片刻浮閒,來和老友聊聊家常。”
“崔兄日夜為國事情操勞,是該休息一下了,崔兄若願意,可隨時來找小弟。”
“有賢弟這句話,讓為兄欣慰不已。”崔圓又喝了一口茶,感嘆地說道:“近年來諸事繁多,也無暇顧及家人,直到昨日王昂跑來替他兒子求婚,我才驚覺,原來寧兒已經十六歲了!”
楚行水已經明白了崔圓的來意,果然是想來聯姻,什麼王家求婚,那王昂已是崔圓的狗,賞根骨頭便足矣,還用得著把唯一的女兒給他嗎?這分明就是崔圓用來壓迫自己,想用最小的代價達到目的。
聯姻說到底只是一種手段,它的本質還是一種利益結盟,不過聯姻也好、結盟也好,這些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嫁妝和聘禮,雖然楚濰這一年時時跑來約請崔寧,其愛慕之心連鎮守大門的石貔貅都感動了,但崔圓和楚行水卻按兵不動,他們都在等,等對方先開口,這樣,自己便可以在婚姻談判桌上取得主動權。
崔圓想要什麼,楚行水想要什麼,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會露出底牌,他們之間的聯姻註定不會象小戶人家那樣翻翻八字、看看黃曆便可以了,不是!他們之間的聯姻是利益交換和妥協的結果,一但成功,將改變整個朝廷的格局。
就這樣,他們之間皆心知肚明,可誰也不先提出,直到距離新年大朝還有六個時辰,崔圓終於來了,他必須要讓楚行水在明天崔慶功入閣一事轉向自己或者保持中立,為此,與楚家聯姻,便是最有效的牌。
但崔圓也明白,楚行水必然會趁機漫天要價,為了把嫁妝壓到最低,他必須要尋找到最好的時機。
所以他沒有急著提出婚約之事,他一邊喝茶,眼角餘光卻時不時掃向門外,這時,門縫裡映出了一條淡淡的人影,崔圓不由微微一笑,時機來了。
“雖然王研那小子也算是個俊傑,可我更欣賞楚濰的靈秀與執著,所以今天也順便想來問一問賢侄,他可對我家寧兒有意?若不喜歡,那老夫就成全王研了!”
“我喜歡!”地上的人影忽然變得清晰起來,門被推開,一直在門外偷聽的楚濰闖了進來,人說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話用在楚濰身上一點也不錯,儘管他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溫良恭謙、動靜有序,但在‘情’一字上,他卻方寸大亂,完全沒有平日的風度和修養。
只見他滿臉通紅,進來便跪在父親面前道:“父親!孩兒願娶崔寧為妻,求父親成全!”
崔圓呵呵大笑,連聲感慨道:“是啊!楚老弟,如此金玉良緣,你又何忍拒絕?”
楚行水名字雖然陰柔,長相也斯文秀氣,但他卻是個斬斷殺伐之人,當年他率六萬軍救援陳留,面對回紇人犀利的騎兵,面對手下傷亡大半,但他依然死戰到底,最終使回紇人信心先崩潰,從而取得陳留大捷,極大的鼓舞了大唐軍民計程車氣,也是這一戰,使回紇人看到了大唐死戰的決心,最終決定離開大唐北歸。
時光已過了十五年,但楚行水的固執卻從未消退,如果兒子並沒有貿然闖入,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或許他會答應與崔家聯姻,但楚濰表現出來的急切和失態,卻使楚行水一下子清醒過來,若崔、楚兩家聯姻,楚家早晚會步王家後塵,淪為崔家的一條狗。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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