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絕地反擊(下)
石堡城在月光下顯得異常寂靜,銀白色的柔光灑滿了城堡,一天的戰火漸漸熄滅了,疲憊計程車兵們都已經熟睡,張煥一個人站在城垛前默默地凝視著東方,那裡有一顆明亮的星星孤獨地掛在天邊。
今天是四月初一,離他發兵河湟正好整整一個月,可他卻覺得彷彿過了三年,拿下石堡城,意味著河湟的大局已經明朗,但金城郡那邊的局勢卻讓他一天比一天擔憂。
“已經快四更了,都督還不休息一會嗎?”杜梅慢慢走到張煥旁邊,他扶著城垛,轉頭看向張煥,“都督可是在擔心隴右那邊局勢?”
“是啊!”張煥輕輕嘆了口氣,“赤松德贊親自率領十萬大軍從河西東進,我就在想,他舉大軍前來,不會只是想來斷我後路那麼簡單吧!”
說到這,張煥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憤恨和焦慮,“我擔心的是裴俊和崔圓,早在幾年前,他們就想把勢力伸到隴右,現在有這個機會,他們怎麼會放棄,若我沒猜錯的話,極可能正是因為他們的出兵,赤松德贊才被迫轉頭南下。”
杜梅默而無言,事實上他已經想到了只能是這個可能,良久,杜梅平靜地問道:“若真是這樣,都督打算如何?”
張煥冷笑一聲道:“他們若想要延安、綏德,我可以給他們,若想要順化、平涼,我也可以給他們,可是如果他們貪得無厭,要把我隴右節度連根拔起,那對不起,我只好用刀來和他們講道理。”
“都督請放心,我們臨走前還留有四萬軍,以賀婁無忌的謹慎,他會替都督守住部分基業,我是在想這次的教訓。”說到教訓,杜梅臉上露出一絲羞愧,他嘆了口氣道:“都督,我有一言,不知都督是否願意聽?”
張煥瞥了他一眼,“你說就是了。”
“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這次攻打河湟確實是我們急躁了,包括我極力主張出兵,這都是被一直的順利衝昏頭腦,竟忘記了厚積薄發之理,若我們積累三年再攻河湟,就絕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我希望都督和我一樣好好吸取這次教訓,納諫如流、善藏鋒芒以成大器。”
張煥吸了一口寒氣,他凝視著東方已經漸漸露出魚肚白的天際,徐徐說道:“若這次我能順利返回金城郡,我當厲兵秣馬三年,以待天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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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張煥整軍已畢,提拔了一批立功的將士,其中以王思雨戰功最為卓著,被封為郎將、九曲都督,率一萬唐軍攻取黃河地區,並長期駐紮。
又封王思雨的副將周子興為中郎將、積石谷兵馬使,並命他率三千輕騎兵星夜趕往積石堡構築防禦工事,防止吐蕃大軍從那裡撤回吐蕃。
就在這時,斥候傳來訊息,赤松德贊親率六萬大軍已經抵達了臨蕃堡,離石堡城不足二百里。
如果說十天前是西征河湟的唐軍形勢危急,它面臨被吐蕃兩支大軍合擊的危險,那麼十天之後形勢卻急劇逆轉,戰局轉向對赤松德贊不利,他反而面臨被唐軍全殲在河湟的危險,黃河以東有二十萬唐軍,而河湟的馬重英部已經消失,石堡城失守。
臨蕃城,這是大唐在石堡城被吐蕃人佔領後,為防禦吐蕃進攻河湟而修建的一座堅堡,離石堡城約二百里,和西面的綏戎堡以及東面的綏和堡呈‘品’字形結構。
此刻殘陽如血,朔風四起,蒼茫的草原一眼望不見邊際,赤松德贊站立在城堡之上,任獵獵勁風拂面,他眉頭緊鎖地望著南方,陸陸續續逃回的殘軍給他帶來了一個極為不利的訊息,三天前,馬重英部在東南方四百里外的騎士谷被唐軍伏兵全部殲滅,連馬重英本人也戰死當場。
這簡直就是迎面給他的一記耳光,是戰還是退,還是堅守河湟,等待邏些大軍北上,赤松德贊忽然面臨了一個兩難的決定,若是堅守河湟,他就會面臨被唐朝大軍抄後路的危險,當然,他最後可以走南面臨洮一帶返回吐蕃,但那就意味著將河西拱手奉獻給大唐。
可如果放棄河湟,那這一戰他就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讓他如何心甘。
“贊普,你找我嗎?”大論囊熱爾謙卑地站在赤松德贊身後低聲道。
赤松德贊轉過身冷冷問道:“你調查清楚了嗎?導致馬重英慘敗的那個發光、巨響的物什是什麼?”
“臣問了不下一百名曾見到它的軍士,有人說是唐軍巫師請的天雷,有人說是地火,還有人說......”
“夠了!”赤松德贊惱怒地打斷了他的話,“這些無稽之談難道你也相信嗎?攻陷武威時那聲爆炸我就讓你查過,你卻什麼也沒查到,推脫那些工匠被殺了,這明明是唐軍的新式武器,你若不將他查明,我們吐蕃早晚會毀在這種武器上面。”
“贊普息怒!贊普息怒!臣即刻派人去金城郡調查此事,一定查個水落石出。”囊熱爾見贊普發怒,他嚇得連連做出保證。
“好吧!我給你兩個月時間,若你查不出來,那你就去餵馬吧!”
說到這,赤松德贊轉身離開城頭,在梯口他停住了腳步,對親衛道:“傳我的命令,大軍向石堡城開進,命前軍先出動一萬人,給我猛攻石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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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隆隆,吐蕃軍如黑色浪潮一般奔騰而來,在石堡城下,成群結隊的吐蕃軍沿著狹窄蜿蜒的山道向上猛衝,他們頂著盾牌、抗著撞木,腳下軟綿綿的是同伴的屍體,他們沒有退路,只有不顧死亡地上衝。
城上檑木和箭矢密如雨點,城牆被吐蕃人的飛弩砸得噼噼啪啪響,間或一隻巨大的火球從成上騰空而起,順著山道滾下,身上著火的吐蕃軍上下亂串,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山前堆滿了武器殘骸和屍體,但更多的吐蕃軍在瘋狂地向山崖上進逼。
這是沒有懸念地一邊倒屠殺,取勝的法寶並不在於士氣如何高昂,吐蕃軍的瘋狂和不畏死的進攻,依然傷不了唐軍一絲一毫,取勝的關鍵是陡峭的山勢和充足的準備,吐蕃軍就算僥倖衝上了百丈懸崖,但高聳而堅固的城牆仍然讓他們只能飲恨而歸。
張煥站在眺望塔上,毫無表情地目視著山下猶如蟻群般進攻的吐蕃軍,高高的城塔使他儼如站在雲端上一般,可以看見原野的盡頭,在那裡隱隱有一條細細的黑線,這條黑線已存在了半日,卻一動也沒有動,張煥不由冷冷一笑,他已經明白了赤松德讚的心思。
太陽漸漸西斜,血一般的夕陽已經墜下地平線,天幕上殘留著的一塊塊斑點變成了深褐色,很快也淒涼的消失無蹤了,四周原野於是帶著一種類似死神降臨的戰慄,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蒼茫大地,每到日暮時分,都出出現這種令人淒涼的景象。
進攻了整整一天的吐蕃軍疲憊地撤退了,山腳下丟下了數千具屍體,在寒夜中結了一層白霜,血也凝固了。
十里外,赤松德讚的大帳裡燈火通明,赤松德贊盤腿坐在厚厚的毛氈上注視著眼前一幅河湟地圖,他在思量另一條進軍的路線,在他身旁站著前軍元帥論悉頰藏,剛剛向他彙報完一天的戰報。
試探性進攻的慘敗已經使他意識到從北面奪取石堡城勢比登天,赤松德讚的手沿著赤嶺一路東進,忽然停到了積石谷的上面,從這裡進去,行一兩百里便可抵達九曲地區,那裡百年來一直就是吐蕃進攻大唐的基地。
赤松德讚的食指輕輕在宛秀城上叩了叩,就是這裡了,他立刻對論悉頰藏道:“我給你二萬軍,走積石谷回宛秀城,迂迴進攻石堡城,我再給你十天時間,給我拿下石堡城。”
不等論悉頰藏接令,一名侍衛在帳外稟報道:“贊普,唐軍有使者送信而來。”
赤松德贊一怔,他立刻命道:“讓他進來。”
片刻,從帳外走進一名身著文官袍服的年輕官員,他快步上前,躬身施一禮,取出一封通道:“在下西涼軍戶曹參軍事程鐸,特來替我家都督送信。”
赤松德贊精通漢文,且能寫一筆漂亮的書法,他從親兵手中接過信,卻不著急開啟,而是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名年輕的文官,只見他神情肅然,目光不卑不亢,赤松德贊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是堂堂一國之主,去年你們太僕寺卿見我還口稱位卑失禮,張煥竟只派一名從八品小吏為使,是想存心欺辱我嗎?”
程鐸微微一笑答道:“兩軍陣前沒有國使,只有軍使,我是心誠而來,贊普莫嫌我官威職小,幾年前我家都督攻下回紇都城翰耳朵八里時,又幾時派使事先去商談過?”
赤松德贊臉色霍然大變,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他死死地盯著程鐸,緩緩地打開了張煥的信,
“吐蕃贊普赤松德贊閣下,吾國《孫子.九地篇》雲: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此乃張煥之眼前境地也,張煥不才,願親統大軍進兵邏些,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重建翰耳朵八里功績,贊普可憂心乎?
又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贊普統兵於邏些萬里之外,張煥得馬都督印璽,欲作一偽書投之邏些,言贊普已亡,吐蕃可出新君乎?
再雲:用兵必須審敵虛實而趨其危,我已派輕兵防禦積石堡,又遣人入隴右,傾大唐舉國之兵西進,欲與贊普會盟於河湟,贊普可心喜乎?
如此三策,願贊普閣下慎之!思之!大唐隴右節度使張煥敬上”
赤松德讚的臉一陣白一陣紅,一邊細看,手卻忍不住微微顫抖,良久,他將信一合,吩咐左右道:“送程參軍出營!”
程鐸深深地行了一禮,轉身而去,帳營裡一片寂靜,論悉頰藏見情況有變,卻不敢輕易領令離開,赤松德贊揹著手在大帳裡慢慢踱步,考慮著張煥的三策,或許只是他的威脅,他實不敢出兵;或許唐人內部深有矛盾,難以默契配合;或許唐軍並不適應高原的氣候,無法遠距離行軍;或許......
他可以找出很多理由說服自己張煥的三策只是紙上談兵,但是,他終究不敢冒這個險,終於,沉思良久的赤松德贊長嘆一聲道:“傳令各軍,立即撤回河西!”
......
宣仁三年四月中,赤松德讚的十萬大軍被迫放棄河湟而退回武威,赤松德贊從敦煌折道返回邏些。張煥命一千人守石堡城,自己親率大軍重返河湟,進駐鄯城,隨即他又分兵取寧塞、安鄉等郡,重新修葺各個廢棄的軍事要塞,在河湟他解放唐人數十萬奴隸,推行軍戶屯田制,被解放的唐人奴隸踴躍報名從軍,遂得河湟軍八萬人,又組建河湟民團十數萬人,就這樣,大唐失陷吐蕃近二十年的河湟故地再次被唐軍收復,五月底,張煥率四萬軍隊重返金城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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