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病因學編制一張病史調查表,這事看起來容易,做起來也需要水平,要將所以可能的病因化為具體的事件。
這樣有個好處,就是不會漏掉什麼重要資訊,但是也有個壞處,屬於滿天撒網,沒有針對性。
楊平在心裡思考,病史有隱瞞或者遺漏,但是體徵是客觀存在的東西。
這個病人客觀存在的事實是——壞死,進行性的四肢壞死,從右手和右髖部開始,以右手和右髖部最明顯。
為什麼右手和右側髖部是壞死最明顯的地方?
這個人是右利手,不是左撇子。
右手和右髖部聯絡在一起,手是暴露的,髖部一般被衣服褲子遮擋,不應該在同一暴露等級。
有一種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那就致病源用右手去拿,然後放在右側褲子的口袋裡,這樣右手和右髖部就變成同等級的暴露。
莫非是?
抓住這個特點,楊平心裡有了一個答案,但是醫學講究證據。
“壞死組織有沒有取樣本做病理檢查?”
楊平覺得病理檢查是個神奇的方法,這些細胞雖然壞死,在顯微鏡下可以看到細胞產生了什麼變化,弄清楚細胞究竟怎麼個死法。
“取了病理標本,沒這麼快,關主任出去開會明天才回,病理科醫生經驗不足,不敢發報告。”
譚主任非常老到,取病理標本那是必須的流程,他怎麼可能犯低階錯誤。
不是隻有考慮腫瘤才取標本進行病理檢查,這種組織壞死,病理檢查也能提供很多資訊,以明確診斷。
只是作為骨科醫生,不會看病理切片,不然譚主任親自殺到病理科,自己看病理切片。
要明確診斷,病史採集是前端工作,而病理檢查是靠後的壓軸工作。
既然病理科主任外出,手底下的醫生不敢發報告,說明這個病還是比較罕見,但是大家都是臨床醫生,除了讀書時看過幾張切片,參加工作後與病理科的聯絡就是病理檢查申請單和那張病理報告。
病理科和臨床科室醫生之間通常是隻聞其名,不識其人。
“那隻能等明天看看病理報告是什麼情況。”普外科方主任也無奈。
而且就算關主任回來也不一定能夠起到什麼推動作用。
“我下去看看病理切片?”楊平決定病理檢查是個突破口。
你會看病理切片?臨床醫生會看病理切片?別搞笑行不行。
眾人看著這個青年才俊,不知道怎麼說。
“我們下去看看。”
楊平又低聲跟身旁的宋子默和徐志良說,反正手術做完,有的是時間,既然是大家討論,那就各人按自己想法來思考和行動,最後彙總到一起。
兩位大將點頭,在楊平的要求下,他們經常去病理科看切片。
“要不,大家繼續討論,我們去病理科看看?”楊平向張教授申請臨時離場。
張教授允許:“你們幾個去看看吧?”
楊平、宋子墨和徐志良臨時離場,病理科在另一棟樓,那棟樓全是輔助科室,什麼檢驗科、影像科、病理科、心電圖等等。
三人也不耽誤時間,風風火火地殺到病理科。
醫生對疑難雜症有一種天然的興趣,所以三人有點打雞血的感覺,一天手術的疲勞當然無存。
病理科不用值夜班,三人趕到病理科,人家已經準備關門打烊。
最後一個離場的醫生溫博士正準備關燈鎖門,看著這三個人氣勢洶洶地殺過來。
溫博士下意識擋在門口,定睛一看:“楊教授?宋博士?徐博士?”
“你們這是?”溫博士十分驚訝。
“不好意思,耽誤你下班,我們想過來看看一個病人的病理切片?”楊平趕緊說,耽誤人家下班很不好意思。
“哦!”
溫博士開啟門開燈,將三博醫院的大神迎進辦公室,此時的病理科空空如也,巨檢室、鏡檢室、免疫組化等等,各個工作室都空空的,電腦也處於關機狀態。
聽說三位是來看病理切片,溫博士頗為高興,他平時就喜歡一個人搗鼓病理切片,對這些枯燥的玩意很有興趣。
現在有興趣相投的,豈不妙哉!
病理科是個寂寞的清水衙門,沒錢,還非常寂寞,病理學的博士那是更加孤單寂寞,整天在顯微鏡下看切片,看得眼花脖子痛,整天眼裡都是細胞,有時候一天工作下班,看到路上的行人,身上全是五彩斑斕的細胞。
“哪個病人?”溫博士將燈全部開啟,然後又是開空調。
“創傷骨科,張鐵軍!”楊平報出名字。
徐志良送上小紙條,上面寫了名字和住院號等資訊。
“張鐵軍?”
溫博士更加來興趣,他立刻從儲片盒裡挑出了張鐵軍的病理切片,好幾塊,將其中一塊小心翼翼放到顯微鏡下。
“楊教授,關主任說你不僅會看病理切片,水平還很高,我是不信,在中國,外科醫生會看病理切片,我是沒遇到過,你是衝這個病人來的,那你看看,這是什麼?”
溫博士大馬金刀的坐在旁邊,就像考官等著楊平看,這說話也不好聽。
好在楊平宋子墨徐志良三人也是同類的學術男,沒那麼多講究。
這傢伙對這個切片已經研究一整天,看出來究竟是什麼,只是等明天關主任回來發報告,因為太罕見,他得等主任簽字才發。
“看看?”
楊平也不客氣,坐到顯微鏡前。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溫博士指著切片:“看看!”
就像兩個流氓打架的前奏:過兩招?過兩招!
看看就看看,系統空間那玻片反正不值錢,當時不知道看了多少,這是基本功。
溫博士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工作這麼久,還從來沒這麼好玩。
楊平調節好顯微鏡,開始看病理切片。
這是臺多頭顯微鏡,徐志良和宋子墨也坐在顯微鏡旁,進入視野。
多頭顯微鏡方便教學和討論,大家圍著顯微鏡,透過不同的目鏡,可以看到同一個視野。
四百倍的顯微鏡下,楊平正在仔細觀察放大的細胞。
看病理切片很考驗耐心,要能夠不急不躁,靜下心來慢慢看,找出細胞的一些特徵性改變。
比如細胞核,在光鏡下可以看到核膜、核仁,其形態、位置、大小、染色等等,都是判斷的依據。
鏡下的視野就像一副抽象派的圖畫,也只有懂病理才能看出其中的奧秘。
“老溫,要不---我們---賭點什麼?”徐志良的眼睛從目鏡移開,摟住溫博士的肩膀。
宋子墨從另一面夾擊:“是呀!看你這樣子,好像心裡已經有數?”
“賭什麼?這個病理切片,楊教授要是能夠下診斷,我赤裸上身圍著醫院跑三圈?”
“你怎麼不說全裸?是不是沒底?”徐志良挑釁道。
全裸?
溫博士有點慫,這楊教授在三博醫院的名聲就是半神,要是真給他看出來,全裸跑三圈,自己還做不做人?
倒不是對自己診斷沒信心,而是楊博士這人,有點琢磨不透,太神!
“老溫,你其實就會耍賴,你說赤裸上身跑三圈,你看我們醫院晨跑的,好多穿著褲衩,赤裸上身在跑,這算什麼賭?”宋子墨語氣輕蔑。
溫博士很著急:“我這赤裸上身,只穿三角內褲跑,連泳褲、四角內褲都不算。”
“紅內褲?三角的?怎麼樣,敢不敢?”徐志良逼問。
那邊的楊平一直皺眉,還嘆氣。
溫博士瞄一眼楊平為難的模樣,吐口唾沫就是個釘子:“就這樣,有什麼不敢賭的。”
“那好,你準備好,什麼時間?”宋子墨又問道。
“就明天中午下班吃飯的時候。”溫博士豁出去了。
“好!”
“那要是你們輸了呢?”溫博士不屑的眼神,信心十足。
別的方面不敢吹牛,自己在病理學方面還是有幾把刷子,業餘的總是幹不過職業的。
“隨你?”宋子墨很輕鬆。
溫博士將二郎腿翹得更高:“如果你們輸了,下次醫院大會上,你們兩個見到我,大聲恭敬地叫三聲溫老師?”
“一言為定!”宋子墨答應。
真是好玩,溫博士活動一下脖子:“我溫儒正從名字就看得出來,一言九鼎,正人君子!”
楊平還在看,因為切片不是一張,取了好多標本。
“還真不是我為難你們,不說你們業餘的,就是病理學的博士,這個切片不一定能夠看出來,除非對這種情況有專門訓練。”溫博士背靠椅背,自信滿滿。
這種疾病,三博醫院十多年估計就碰到這一個吧,楊平真能看出來,老子就真穿內褲圍醫院跑三圈。
溫博士越想越有信心。
這些病理切片取材非常規範,從不痛的部位和深度取材,有皮膚組織、有筋膜肌肉、有肌肉組織,有剛剛發生改變的,有完全壞死的。
譚主任雖然不會看病理切片,這醫學素養確實非常高,一般外科醫生對待病理取材,哪有這麼嚴格。
楊平將所以病理切片看完,不放過任何改變。
右手及右髖部鏡下病理表現類似:皮膚、筋膜及肌肉細胞全部壞死,大量崩解。
右側股骨大粗隆穿刺取的骨髓標本顯示造血組織各系細胞全部消失。
右側橈骨及尺骨遠端穿刺取的骨髓標本顯示造血組織各系細胞全部消失。
左上肢左下肢壞死區域骨髓穿刺顯示造血組織各系細胞不同程度大量消失。
左側大腿區域性皮膚和皮膚附屬器官、皮下組織和骨胳肌廣泛地壞死和瀰漫性出血,但真皮中的立毛肌尚存。
左手指、手掌皮膚表皮細胞大量呈現空泡變性、壞死,並形成大小不一的囊泡,致使表皮與真皮分離,真皮瀰漫性出血、中性粒細胞浸潤,汗腺上皮細胞變性、壞死,皮下組織內瀰漫性出血,少數脂肪細胞壞死。
得益於譚主任良好得醫學素養,這些病理切片取材非常好,幾乎覆蓋所有病變區域。
雖然譚主任不知道究竟這是什麼病,但是安排的檢查非常嚴密,尤其病理切片取材,對幾個部位進行骨髓穿刺也沒有漏。
楊平看完所有切片,心裡有了大概答案。
“怎麼樣?”溫博士稍微有點緊張。
楊平沒有說話,表情嚴肅。
溫博士心裡徹底踏實,這是什麼都沒看出來。
“你們看看!”
楊平讓宋子墨和徐志良也看看,機會難得,這種比較罕見的病例。
創傷骨科的討論還在繼續,張教授打電話給楊平問情況怎麼樣。
楊平說稍等他們就上去,已經有答案了,讓張教授不要散會。
有答案了?
溫博士慌得一逼,可是楊平有沒說話。
“溫博士,等下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創傷骨科行不,那邊正討論這個病例,你也就病理方面說一說。”楊平邀請溫博士一起去。
溫博士欣然接受,只要說病理方面的知識,他三天三夜可以不帶重複。
“你應該心裡有數了吧?”
楊平問溫博士。
他神氣十足:“當然,我還準備寫一篇論文呢。”
“那就好,等下我不說,讓你說。”楊平表情平淡。
這麼說,你也看出名堂來,真的假的,溫博士心裡存疑。
“你是一天只管看病理切片,兩耳不聞窗外事,這麼大事,你已經明確診斷,居然不發報告,準備關門下班?”楊平心裡很不滿。
溫博士一頭霧水,不知道楊平什麼意思。
“怎麼樣,看出什麼沒,時間比較緊,我們馬上回創傷骨科,實在看不出回頭我們再看,這種切片你們應該沒看過,但是好像我跟你提到過。”楊平催促兩人。
“你呀,膽小如鼠,你們主任幾天不回,你準備幾天不發報告?你知不知道這段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