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馬嵬坡(二)
楊國忠慢慢走下馬車,無精打采地向宮裡走去,居然用三道旨意來宣他,他又有什麼辦法?難到要他楊國忠披盔帶甲上陣衝鋒不成?
“楊相國留步!”
剛走宮門便聽見身後似乎有人在叫他,楊國忠回頭望去,只見從另一輛馬車上跳下一人,風風火火向他跑來,及近前,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兵部尚書韋見素,只見他雙眼佈滿血絲,臉色烏黑,顯得憔悴不堪。
楊國忠心中頓時輕鬆起來,似乎有韋見素操勞,自己的壓力就少了一大半,他是兵部尚書,調兵之責,他不承擔誰來承擔?
“呵呵!韋尚書也是被皇上召來嗎?”楊國忠滿含同情地問道,可他的語氣中卻帶有一點幸災樂禍。
“相國!現在大敵當前,我們要眾志成城,為皇上想法退敵才是,而不應象你這樣.......”
楊國忠的漫不經心讓韋見素有些憤怒了,當初要不是他拼命慫恿皇上讓哥舒翰出關迎敵,會成今天這個局面嗎?
“我怎麼啦?韋尚書,你要把話說清楚!”楊國忠的嗓門立刻提了起來,當年無賴的本色再次暴露無遺,他指著韋見素跳罵道:“你是兵部尚書,哥舒翰出關的責任當然應由你來負,造成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兵部無能所至,難道不成讓我楊國忠來擔嗎?”
“你......”韋見素氣得渾身發抖,他一甩袍袖,不再理睬他,便大步向前走去。
“果然是想惡人先告狀,你走這麼快乾什麼!”楊國忠仍然不依不饒地追上去,他跟在韋見素身邊惡聲惡語道:“如果不是去告狀,難道韋尚書是想去承擔責任嗎?”
韋見素陰沉著臉大步向前走,一聲不吭,但楊國忠卻越說越有勁,他連譏帶諷道:“我看韋尚書是想告老還鄉吧!”
“夠了!”韋尚書終於忍無可忍,他一聲怒喝道:“楊國忠,你還有半點相國之度嗎?請你自重!”
他的聲音很響亮,所有的宦官和侍衛都被韋見素的憤怒驚呆了,這裡離御書房已經不足二十步,這麼響的聲音,皇上會聽見的。
果然,高力士從房內探出頭來,急向他們二人擺了擺手,讓他們安靜。
韋見素有一點後悔,他快步走到高力士面前,向他低聲道:“皇上現在可方便?”
高力士輕輕點點頭,“你們二人一起進來吧!”
李隆基正躺在龍椅上,雙眼無神地望著房頂,潼關丟失,哥舒翰和三十萬大軍下落不明,一切來得這樣突然和意外,使李隆基感到自己想是一片可憐的小枯葉,被暴風雨隨便的吹打和蹂躪,他的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動,好象眼睛裡掉進沙子,他半張著嘴,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心中既慌亂又害怕,他彷彿看見無數面目猙獰的叛軍殺進長安、殺進皇宮,將他從龍椅上拖下來,然後由那頭肥得象豬一樣的人坐上去。
然後,楊玉環被從內宮裡拖出來.....‘我的玉環!’李隆基霍地坐起來,顯然,楊玉環激活了他生命力。
“陛下,楊相國和韋尚書來了!”高力士恰到時機地向他稟報。
“讓他們進來吧!”李隆基疲憊地坐直了身子,他們來又有什麼用呢?
“臣韋見素參見陛下!”
“臣楊國忠參見陛下!”這個時候楊國忠顯得很低調,在站在韋見素的身後,讓韋見素的身子擋住李隆基的視線。
李隆基冷笑了一聲,楊國忠的這點小伎倆能瞞得過誰,但此時他已經無心計較這些細節,他苦笑一下,對他們道:“哥舒翰有負朕的重託,竟失守潼關,現在責他也無用,現在朕請兩位來商量對策,你們一個是右相、一個是兵部尚書,朕希望你們二位不要推脫,替朕想一個萬全之策。”
楊國忠聽他將責任推給了哥舒翰,緊張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他一步走到韋見素前面,向李隆基施禮道:“陛下,臣曾做過益州長史,深知巴蜀之地沃野千里,而且易守難攻,臣建議陛下幸臨巴蜀,以察看蜀中人文風情。”
“這.....” 李隆基有些心動了,他也有這個想法,楊國忠的建議說中了他的心思,楊玉環是蜀中人,若回她故鄉去避兵災,她一定會樂意前往,他目光一轉,滿含希望地向韋見素看去,只要他也一力支援,此事就可以拍板。
“陛下不可!”一旁的韋見素看出了李隆基有些被說動了,他大急之下,一步跨出來道:“陛下若走,那長安百萬民眾怎麼辦?大唐先祖的陵寢、宗廟怎麼辦?陛下,不能走!”
“韋尚書,你所言何其謬也!”楊國忠冷冷地說道:“關中無兵,叛軍只要兩天便能殺到長安,難道你想讓陛下親自去守城嗎?”
韋見素不理會他,他只向李隆基急切地說道:“安西節度使李清在隴右還有數萬精兵,陛下可詔之來勤王,現在長安還有兩萬羽林軍可用,再動員百姓上城防守,實際上只要堅持兩天,安西軍就能趕到,陛下,安祿山可用之兵也並不多,他要防河東軍南下,必然不會傾兵前來,這樣,我們未必沒有機會,請陛下三思!”
“若李清不肯來勤王呢?”楊國忠此時怎麼能容忍李清坐大,一但李清率兵前來,他比哥舒翰還要威脅自己的相位,他立刻反駁道:“韋尚書所言都建立在假設之上,若李清不肯來,若安祿山傾兵前來,一但包圍了長安,陛下再想走就晚了,還有,這些羽林軍平日養尊處優,去唬唬老百姓還行,讓他們上城打仗,恐怕見到血就攤了,守兩天?虧你想得出,我看連一個時辰都守不住,陛下,不能冒風險,三十六計,走為上。”
“陛下!要以社稷為重啊!”
“好了!都別說了。”李隆基心中極為厭煩,他既想走,可又不願擔這個丟棄祖業的責任,便向他們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待兩人退下,李隆基揹著手在房間裡煩躁地來回踱步,楊國忠雖然是勸他跑,但他頗為心動,而韋見素說的也見幾分道理,可是風險太大。
忽然,一個念頭從他心裡冒起,自己為何不先立太子,命太子守長安,自己去蜀中呢?一但長安不守,自己立刻宣佈讓位,那丟長安的責任就不在自己身上,如果長安不丟,自己再回來繼續做君王好了。
想到此,李隆基精神大振,他剛要下旨,忽然又猶豫了,照他的本意,是立李豫為儲君,可反對李豫的人實在太多,一但立他為儲君,不但眾人不服,而且他也鎮不住中原地區的軍閥,如果最後導致他們各自割據,那才是更嚴重的問題。
李隆基頭又痛了起來,左思右想也下不了決心,只得將此事先擱在一邊,這時,高力士在一旁低聲道:“皇上若拿不定主意,不妨休息一下,精神好了,或許就能定下事來。”
李隆基揉了揉眼睛,回頭問他道:“內侍,你來說說,現在朕該怎麼辦?是走還是不走?”
高力士輕輕咳嗽一下,這才緩緩道:“老奴以為,陛下應該做兩手準備,”
“你說說看,朕想聽你的意見?”
高力士謙卑地低下頭,小心翼翼道:“哥舒翰那邊老奴估計已經凶多吉少,就算他還有兵趕回來,也進不了潼關,現在叛軍佔領潼關而沒有立即進軍的原因,可能就是哥舒翰那邊的戰役還沒結束,這是個機會,陛下應立刻收拾東西,準備隨時離京,另一方面也要派人去詔李清進京勤王,就算他趕不上叛軍進長安,但至少也能護衛陛下安全入蜀。”
“內侍也不贊成朕留守長安嗎?”李隆基的聲音有一點顫抖,高力士一向是他所信任之人,若他也贊成自己離京,那真就沒有必要再留在長安了。
高力士嘆了口氣道:“韋尚書想法是好的,可就是有一點書生意氣,叛軍兵鋒所指,誰還有心守城,他們只要抓來幾千人當眾殺掉,再說一聲投降者不殺,那長安就崩潰了,真的就象楊相國所言,能守一個時辰就不錯了,所以老奴替陛下安全考慮,不主張留長安。”
高力士一席話使李隆基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立刻下旨道:“傳朕的旨意,封安西節度使李清為安西郡王,食邑五千戶,並加封開府儀同三司,其下諸將皆官升一級,命其火速進京勤王。”
旨意發出,李隆基輕鬆了許多,他回頭對高力士笑了笑道:“果然只有內侍才知朕之心,內侍也有家人,朕給你兩個時辰的假,你去將老妻和兒孫們都接到宮來。”
他見左右無人,又低聲囑咐道:“記住,是接到大明宮,咱們從那邊走。”
高力士得了假,急急惶惶趕回府中,儘管他勸李隆基做兩手準備,其實他心中也發慌,倒不全為自己,而是為自己的寶貝孫兒,他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兒身上,一但安祿山進城,他豈能不報復自己?
一路上,只見長安一片混亂,家家戶戶都在敞開門收拾東西,春明大街上全是黑壓壓的馬車,在馬車的兩邊則是十幾條扶老攜幼的人流,他們每個人都眼露驚恐,肩上扛著大包小包,人群中不時發出焦急的喊聲,每個人都踮腳向東探望,這是東市馬車隊的貨物太多,將通化門堵死了 此時,往日繁華的妓院酒樓一片消寂,只有太白樓勉強開門營業,高力士心中感慨不止,但他也不敢停留,急令馬車回府。
高力士的府宅離大明宮極近,只要家人都在府中,時間上就能趕得上,他的馬車剛靠近大門,透過窗戶,他忽然看見了臺階前栓有十幾匹馬,都是軍馬,而且馬身高大、四腿修長,不是中原的馬匹,倒有點象大食的馬種,高力士心中動了一下,難道是...... “老爺,家裡有人找!”老管家將一張貼子遞給了高力士。
“我知道了。”
高力士接過貼子瞥了一眼,段秀實,果然是李清手下大將,“讓他稍等片刻,我馬上便到。”
他立刻進內宅,找到老妻囑咐幾句,見家人都在,這才放下心來,隨即趕去小客房。
段秀實已經等了近半個時辰,他的一千騎兵已經開到武功縣,此時不僅長安城,長安各縣也是一片混亂,除了縣令、縣丞幾個主要的官員外,其他小吏皆已棄官逃匿,無人過問這支軍隊,大難當頭,各人想到的只是自己家人。
高力士步履匆匆走到小客房,但腳步卻慢了下來,李清的人在此時出現,那事情會不會有什麼轉機呢?在他心中,李清是個極有眼光之人,在這個緊要關頭,他不應該反應如此遲鈍而置身事外,“他應該有所行動才對!”
“讓段將軍久等了!” 高力士慢慢走進房間,打量一眼段秀實,只見他沒有穿軍裝,而是穿一襲長袍,頭戴紗網帽,雖是儒生打扮,但眉眼之間卻透出一種剛毅之色,腰挺得筆直,昂然站立在那裡,高力士暗暗點頭,安西的軍人都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
“末將參見高翁!”
段秀實向高力士長施一禮,雖然對方是權傾一時的高位者,但他依然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肅然道:“末將受我家大將軍之託,有一封信轉給高翁。”說著,他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雙手遞給了高力士。
高力士接過,他並不急拆開,只瞅了一眼段秀實,淡淡一笑道:“段將軍可有帶兵前來?”
“末將只帶了少量的兵,駐紮在武功縣。”
“少量?少量是多少?”高力士仍然不依不饒地追問,只要問段秀實帶了多少兵,便可推算的李清的策略。
段秀實歉然地笑了笑道:“安西軍紀嚴厲,為將者不可隨意洩露軍機,恕末將不能回答。”
高力士笑了笑,也不再問,他隨手拆開信,匆匆瀏覽了一遍,李清並沒有透露自己的打算,只在信中提醒他立儲之事,‘形勢危急之時,皇上很可能會突立東宮,當早為楚王作準備。’
沒有前言,也沒有結論,就這麼簡單地說了幾句,若一般人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不知李清究竟是何意思,但高力士卻看懂了,李清的意思是想利用這次兵敗危機,將李豫推上去,這次派段秀實來,就是要尋得自己的支援。‘如此說來,他已經有所打算!’他暗暗忖道。
“請轉告你家大將軍,他的意思我明白,我可以支援他,但你要對他說,凡事要留三分餘地,不可做得過絕!”高力士說完,便轉身而去,不再理會段秀實。
時間漸漸地到了傍晚,忽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一個訊息,哥舒翰求功心切,中了安祿山的埋伏,三十萬大軍在陝州附近全軍覆沒。
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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