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霍洪家出來,水進的臉還紅撲撲的,被親兵扶了上馬,手上卻緊緊提著桂花籃子不撒開。
如此犯愚模樣,哪裡還有青年將軍的威武?
霍洪帶了兒孫送到門口,霍寶躬身別過,也上了馬。
目送一行人離去,霍洪才帶了兒孫轉身進門。
待關上大門,他怒視兒孫。
霍瑞面帶不安,眼神閃爍,不敢正視祖父。
他幾歲開蒙,是儒門子弟,自是曉得自己今日之舉有不當之處,心虛的很。
霍柏卻是直視老父親,理直氣壯模樣。
霍洪不由氣極。
不忍心責怪孫子,還捨不得兒子麼?
他沒有留力氣,狠狠踹了兒子一腳。
霍柏避也不避,生受了,被踹的直吸氣。
霍瑞臉色一白,連忙攔在叔叔跟前,道:“爺爺別怪二叔,是孫兒的錯,孫兒不該去告訴姑姑前頭之事……”
霍洪見嚇到孫子,神色略緩,擺擺手道:“是你二叔混賬,不干你的事!”
霍柏懇切道:“難道爹眼中,兒子是獻妹求榮的小人?若是太平年景,我自是樂意給妹妹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夫妻琴瑟相和……如今卻是亂世,還不是什麼時候才能太平下來……真要遇到什麼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連自己都護不住,又哪裡能庇護妻兒……”
霍洪一瞪眼:“狡辯!有了太尉族兄,還用得著你擔心這個?”
霍柏詫異道:“不是爹打小教導兒子,遇事不能指望別人,要自己立起來麼?太尉是兒族兄不假,可咱們也不能凡事指望太尉府啊!不只是妹妹,就是過兩年侄女那裡,兒子也想給她這個立起來的將軍,而不是亂世不當用的儒生。”
霍瑞眼睛閃亮,點頭不已,顯然也認可二叔這番理論。
霍洪輕哼一聲,甩袖而去。
……
直到離霍家遠了,霍寶才瞪了水進一眼,道:“該醒酒了吧?”
水進將桂花籃子提到身前,當成大寶貝似的摟著,半朵也掉不下去,笑道:“回頭我請你望江樓,咱吃最好的席面,比九九席還好的!”
霍寶輕哼一聲:“後頭怎麼慫了,怎麼不一直爺們?”
他之前關心則亂,後來也是琢磨過來。
窮文富武,要說水進農門出身不假,可這身槍法是什麼時候學的?
就算學武藝不要錢,可也要力氣。
真要淪落到東家一口、西家一口混飯吃,能學好槍法,還能長成這大高個兒?
水進那些浪蕩兒的話,也是察覺霍洪的挑剔與輕鄙,故意為之。
水進聽了,亦是後悔:“那不是先頭洪太爺瞧不起人,一時沒忍住嘴欠麼?”
霍寶不再損他,雖說這場相親後頭氣氛轉環過來,還是將話說在頭裡,:“反正這是相看,相中相不中都可能,要是霍家不樂意就算了。”
水進眼睛眨了眨,點頭道:“那是自然……閨女再好,也沒有強娶的道理……”
霍寶不由側目,這都想到“強娶”了?
水進“嘿嘿”笑著,目光落在桂花籃子上,神情很是盪漾。
霍寶抬頭看看天,這是秋冬交替時節,不是春天吧?
等到了太尉府,水進腦子終於清明,親自扶了霍寶下馬,小聲祈求道:“小寶,都是哥哥不是,一時嘴欠橫生枝節,五爺問起,就不用學那麼仔細了吧?”
霍寶抬起下巴:“水大哥這是求我?空口白牙?”
這門親事對水進來說是美事,可對霍寶來說是麼?
水進的輩分上去,大哥就成了姑父。
水進忙道,討好道:“咱們兄弟倆誰跟誰啊,各論各的,以後也各論各的……”
霍寶輕哼一聲。
水進與徒三兄弟相稱,卻只是朋友之交,與霍寶各論各的可以。
真要是娶了霍椿,還與霍寶各論各的,那就是笑話。
霍寶很壞了,眼見水進寶貝那籃子桂花,就趁他不注意,一把奪過來:“難得這時候還有桂花……這是我的……”
水進一時沒防備,丟了籃子,心疼道:“輕點拎,騰出桂花來,籃子記得給我!”
霍寶詫異了,提了籃子仔細看了幾眼。
六、七寸見方,細竹編的,正面還嵌了卍字紋,頗為精巧。
“姑姑編的?”
“嗯!”
水進與有榮焉道:“旁人哪有這般巧手!”
霍寶看著水進道:“族叔祖家耕讀傳家,如今又在金陵書院教書,滿眼都是儒生,說不得更樂意在學生裡選女婿!”
水進挑眉道:“這天下當爹孃的,哪裡有拗過兒女的?”
他顯然也體會霍椿出現的用意,還有霍柏態度的軟化。
瞧著他這滿臉春色,身子都要飄起來了。
霍寶懶得打理他。
兩人剛進太尉府,就見牛清迎面過來:“水大哥、小寶,快去務本堂,五爺正找呢!”
務本堂,就是太尉府二進中堂,懸掛的匾額上面寫著務本堂三字,是太尉府中議事廳。
霍寶與水進對視一眼,都有些莫名。
“揚州方向有動靜?”水進想到這個。
“蘄春那邊有訊息?”霍寶則是想到那邊。
“都不是,是陵水訊息……柳元帥昨日沒了,五叔與大家商量奔喪之事……”
霍寶、水進面容一肅,都加緊了腳步。
……
務本堂裡。
只有霍五、鄧健、馬寨主、林師爺幾個在。
薛彪出去赴宴,杜老八在金陵大營,馮和尚一早去了雞籠山古寺參禪。
霍五唏噓道:“哎,真是萬萬沒想到!”
柳元帥年過半百,不算年輕,可上次看著清瘦歸清瘦,還沒有離世之兆。
如今不過半月功夫,說沒就沒。
不過既然自己的小舅子命數非常,那這柳元帥還真是長壽不了,否則亳州軍這樣分裂下去,實力有限,實在難以發展起來。
霍五心情很是複雜,倒是不知該為徒三歡喜,還是心中開始忌憚小舅子。
鄧健卻是躍躍欲試:“是不是該收陵水了?”
放假才三日,他就閒的發黴了。
馬寨主搖頭道:“這個時候,反倒不好提此事!”
柳元帥病故,亳州軍當家的就是徒三。
就算陵水是滁州境內,可論起先來後到還是亳州軍縣佔的。
滁州軍與柳元帥好交涉此事尚可,與徒三卻不好交涉,直接討要亦是不合情理。
出兵搶奪的話,為一縣,斷了徒三那邊情分,又不值得。
林師爺摸著鬍子道:“先頭江平去亳州,在小教主那裡為亳州軍討要封號……柳二為左副元帥,徒三爺為右副元帥……柳元帥離世,柳二有名,徒三爺有實力,亳州軍內部怕是還亂……”
霍五立時道:“那咱們可不能坐視,總不能讓三兒吃了虧!”
要是為了滁州軍未來發展,自然是亳州軍新元帥是柳二這個草包更好。
可是河南道白衫是一盤散沙,已經被朝廷陸續剿滅不少。
亳州軍要是不堪一擊,那直接面對朝廷的就是滁州軍。
為了這個北面屏障穩定些,也只能是徒三掌軍。
林師爺也點頭道:“是啊,五爺與徒三爺守望相助,是不好這個時候束手旁觀!”
奔喪是要奔的,“助威”是要助的。
現下大家商量的,就是誰帶隊去弔祭,帶多少人馬過去。
馬寨主看向三人,道:“我走一趟吧!”
霍五身份在這裡,不宜輕動。
鄧健與徒五交情不深。
馬寨主是滁州軍三號人物,與徒三關係友善,出面奔喪,分量也不算輕。
霍五搖頭道:“還是我親自走一遭,上次唐光後事,柳元帥、三兒都親至,如今我也不好躲在後頭!”
林師爺道:“金陵才定,還需五爺坐鎮……小寶出面,足以代表五爺,還是讓六爺帶小寶走一遭……徒三爺無子,想必也樂意多見見嫡親外甥……”
徒三領了亳州軍,繼承人也快提了。這個時候,霍寶該露露臉。
霍五默然。
霍寶、水進進來,正聽了後兩句。
霍寶立時道:“先生說的對,爹還是在金陵待著,陵水那邊兒子去就是了!”
水進亦道:“五爺,我護送六爺與小寶過去!”
眾人沒有異議,往陵水奔喪的人選就擬定霍寶、馬寨主、水進三人。
“陵水有柳元帥嫡系人馬一萬,陵水軍四千……楚州那邊有徒三爺嫡系八千,新徵楚州兵八千……咱們帶多少人馬過去?”水進身上亦戰意盎然。
霍五好笑道:“你合算這些作甚,還想要懟上亳州軍?咱們是去助拳的,亮亮相,吆喝幾聲就行!真要扯個兩、三萬人馬過去,就喧賓奪主了!”
水進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總要妥當周全些好!”
霍五聞言,卻是不由遲疑。
柳二那小子陰著,霍寶、馬寨主、水進這三人誰都閃失不得。
馬寨主見狀,忙勸道:“還不到這個地步!咱們可以在徒三爺奔喪後進城,三千人馬就夠用,再多容易叫人誤會!”
半月前柳元帥、徒三翁婿到滁州奔喪,每人帶一千親兵。
他們都有膽量到滁州,滁州軍怎麼就沒有膽量往陵水一去?
霍五卻是不放心,直接道:“再加三千,不是去助威麼?人少了,也不像!”
六千精兵,就算真有個意外,也能護著幾人退出來。
霍寶知曉老爹的顧慮,卻是覺得多慮。
就算亳州軍是龍潭虎穴,眼下也太平。
亳州軍內部是兩虎相爭的局面,滁州軍卻已經坐穩金陵,兩方勢力拉攏滁州軍還來不及,哪裡會這個時候算計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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