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極度的震驚中,目瞪口呆的乾瘦漢子馬嘉裕也如本能一樣地在不知不覺中退到了樓梯口,準備隨時逃到上面艙室中去躲藏起來。
相比起森羅殿中的其他十七道,絕足道的人可以算是絕對的另類,這一道在其他人特別是世家人眼中是最為正常的,正常到在絕足道中人自己的眼中,森羅殿其他十七道都是多少有些不可理喻的瘋子和狂人。
這種看法確實和正常人差不多,不過同為森羅殿中人,絕足道並不排斥他們,甚至還很喜歡,能被人顧忌和害怕的瘋子和狂人,換個角度來說就是可以充分利用的棋子。事實上絕足道也是森羅殿中最為活躍最為富裕的一道,其他十八道所需的靈晶靈石可都要向他們這裡索取。
而最大的不同在於,相對於其他那些動輒就可以為心中狂熱毫不猶豫地赴死的其他道中人,絕足道的人都很怕死。在他們眼中任何東西都可以標上一個價格,只有自己的命不可以,命都沒有了,再多的靈晶又有什麼用?
所以眼看那不可思議的一刀將阿託託和紅針花合體的妖花劈碎,馬嘉裕不自覺地就挪到了樓梯口,只要逃到上面的艙室中,避過這一陣守衛和世家中人的搜捕,他還有壓箱底的手段用來逃脫。至於孽情道的那小子就丟給守衛們洩憤好了,他的孽情符印已經失效,又殺了那麼多守衛,棄子才是最能發揮效用的位置。
但是莫名其妙地就跑出來一個傢伙,將剛剛還不可一世的小子給抓捕在手,還正是之前被阿託託和手下打得狼狽逃竄的,一旁幫忙的女人也是險些被阿託託給蹂躪致死的,這又是什麼狀況?
站在樓梯口,馬嘉裕瞪著舉著張宏正的漢斯,還有正從那邊守衛背後越眾而出的女人,心中的各種假設盤算運轉得飛快。剛才那聲大喝似乎出自那女人之口,到底是催促這漢子出手還是叫自己動手?這女人之前在貨艙中還是因為自己途中制止這才沒有被阿託託那蠢材給弄死,這會不會是個合作的契機?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而不管是什麼事物都有一個可以用利益來衡量的價格。這是絕足道中人信奉的鐵則,而且無數的事實似乎都在驗證這個鐵則的不可顛覆性。
最後的脫身底牌並不敢說是十足十的保險,而且從價值來說太高,不到萬不得已馬嘉裕也不願意在這裡就用出去。而且這任務到現在為止所投入的資源實在太多,現在半途而廢的話損失實在太大,大得讓他只要想一想就有生不如死的感覺。所以但凡還有一絲將任務完成的希望,他都不願意放棄。
所以他抱著死中求活的希望對這兩人開口試探道:“這兩位朋友,之前我們在貨艙裡見過。我那蠻子同伴向來蠻橫無禮,得罪了這位夫人,幸好我及時喝止這才沒有鑄成大錯。不知道如今可有什麼用得著我們的地方麼?”
漢斯沒有理會他,抓到了張宏正,他的目的就已經達成了。他現在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要放在如何不讓這小子逃走上。
正走過來的嘉蘭蘭掃了這兩人一眼。她當然沒有忘記之前在貨艙中的經歷,這輩子都忘記不了,就算那蠻子似乎已經死了,但這兩個同夥她也絕不會放過,只是現在並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們要那個小女孩,我要那個殘廢的傢伙。”嘉蘭蘭低聲回答。
這句話是以一個水行法術遮蓋後單向傳出去的,在真人眼中這只是個小把戲,同為靈法境的先天鬼仙也有手段能察覺出來,不過現在的情況下並沒人在意這個,還是可以給嘉蘭蘭留下幾分顏面。
馬嘉裕聽到了,只感覺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鬆了一大口氣,臉上泛起也許是這輩子最真誠的微笑。他當然也能感覺這女人剛才掃來的一眼中蘊含的怨毒,不過在利害關係面前這些東西都可以暫時先放一放。現在的情況下只有合作才是唯一能達到目的的路徑,幾乎已到絕境的任務又有了一絲完成的曙光,他絕不能放過。
嘉蘭蘭走到漢斯身邊,先狠狠瞪了被提在手中動彈不得的張宏正一眼,然後盯向了墨無名。雖然這個人臉上看起來外形已經和之前自己熟知的那個全然不同了,但她現在就可以確實地肯定,這就是她千方百計追尋的那個人。
伸手指著墨無名,嘉蘭蘭提聲喝到:“諸位,這幾人盜取我納法提家光翼城法寶和靈晶,一路潛逃至此,還希望諸位能幫我們一併擒拿……”
但是並沒什麼人響應,即便是有幾個想要跳出來回話的也被身邊人拉住,小聲提醒幾句之後立刻面色一變再不吭聲。之前那滿天雷光劈碎妖花的一刀將所有人震懾當場的同時,也激起一陣波瀾暗流,在場的世家中人頗有幾個眼力不凡的,能看得出這乃是神仙道中極為高明的招數,可不只是法寶符咒之類單純藉助外力的東西。
但將這少年制住的那人拿出玉牌來自稱是納法提家的親衛,還早與李家真人知會過。沒人膽敢在真人操控的法寶巨舟內信口胡扯和真人的關係,看那些守衛的反應也不似作假,也就說這人是身份倒真是不會有錯的。
納法提家的城主親衛靠著偷襲和森羅殿中人合作抓住了一個身負神仙道高深傳承的少年,說他偷取了納法提家的靈晶和法寶。這是什麼情況?背後有什麼深意?會引起如何的波瀾,會不會波及到他們的身上?
能修煉到先天境界,能在世家中混出些身份的沒一個是蠢貨。如果早知道這裡會有這樣的事情有這樣的內幕,他們絕對只會乖乖地躲在艙房中,說什麼也不會摻和進來。
如果在其他地方這些人大可以扯個藉口溜之大吉,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偏偏現在大家都堵在這底層船艙無路可去,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大眼瞪小眼。
對於這樣的情況嘉蘭蘭並不怎麼意外,因為若是易地而處她也絕不敢在這時候胡亂冒頭表態。而漢斯已經抓到了他想要的人,這時候多半不會再願意分神來幫她,所以她才需要這兩個森羅殿的傢伙來幫忙。
沒等嘉蘭蘭再說什麼,馬嘉裕先開口了。有了這個女人的表態,他陡然喪失殆盡的優勢又似乎完全回來了,他看著那也是一臉茫然的少女笑道:“月華小姐,想不到原來你居然和這種蟊賊勾結,居然敢去偷納法提家的法寶和靈晶?當真是膽大包天,那可是我們森羅殿都不敢做的事。我繼續說回剛才的話,你快點將手裡的東西送過來,還來得及救下你這老僕的性命……”
“別廢話了,直接動手就是,先殺那個殘廢的,只要他死了我們就幫你抓人,再幫你脫身!”嘉蘭蘭不耐煩地道。就在剛才五行法術的交錯較量中,她早就已經確定了那個人的真實身份,只有早一刻將這個人消滅,架在她脖子上的無形利刃才能算是徹底消解,她之前所受的那些災難困苦才能有意義。
馬嘉裕猶豫了一下,在這沒有任何擔保的情形下任人驅使並不是什麼好事,不過現在好像也沒什麼選擇的餘地。旁邊的陰鬱青年已經靠了過來,用眼神來尋求他的意見。他終於還是點頭:“好,我們絕足道向來做事公平公正,這位夫人放心,這些膽敢盜取靈晶法寶的奸邪之人我們一定幫你擒殺……”
對面嘉蘭蘭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意,這邊的墨無名自然也是早就感受到了。他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姐很熟悉,當她為了家主之位甚至不惜直接將整個家族變成尼爾家的附庸的時候,就註定了他們兩人之間是不死不休。
雖然落入了看似無路可退的絕境,但墨無名也沒有慌張。從兩名真人的手下逃生,眼見至親祖父的身死,早將他原本就堅毅的心性更是錘鍊得如鋼似鐵,他依然冷靜如常,所以他很快地就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被抓的張宏正似乎是在向他示意什麼。
那個叫漢斯的納法提家親衛似乎是極為顧忌這小子,卸開了關節封閉了筋脈穴道之外,連啞穴也封了,讓他不只不能動彈,連話都說不了,被漢斯提在手裡就像一隻死雞一樣。
但即便是這樣,張宏正還是有一個地方能動的,那就是他的眼睛。他和墨無名對視了一眼,然後先向上看了看,然後看了看墨無名身邊的少女,然後又朝旁邊瞅了瞅。
墨無名的視線跟著他的眼神看了看,雖然兩人之間的默契遠沒到心有靈犀的地步,但是他還是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墨無名微微一思量之後忽然轉身將手放在了身邊的少女頭頂上,喝到:“你們不要動!否則我將她連人帶那法寶都一同毀了!”
這舉動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似乎叫做月華的銀髮少女,呆若木雞地看著這剛才還護住她的中年人,隨後少女臉上的震驚逐漸轉化成了憤怒。
比少女更為震驚的則是馬嘉裕,原本正要和陰鬱青年一同上前的他連忙駐足,驚叫:“你要做什麼?”
“他信口雌黃罷了!他區區一個靈法境的鬼修如何毀得了真人法寶?”嘉蘭蘭叫道。
墨無名卻冷笑:“那你就來試試。這五行玲瓏的運轉竅門我早已經摸清,御使之人也不過區區生法境而已,我拼命攪亂其中五行運轉的時候殺了御使之人,讓其中五行真靈相沖,到時候真靈混亂激發出混沌真雷炸穿船底,在場的大家都不要活了!”
似乎是為了驗證墨無名的話一樣,少女一聲驚叫,鬆開了一直握在手中的圓球法寶,那圓球法寶在空中漂浮不定,其中的光芒也忽而火紅忽而金黃忽而藍綠。
“這位朋友!莫要衝動!千萬莫要衝動!”馬嘉裕急得跳了起來。他在鬼仙道上也有先天境界,自然能感覺得出那東西周圍的五行元氣正如沸水一樣的滾動,雖然一介先天靈法境的鬼仙修士能摧毀真人煉製的法寶這事確實有些不可思議,但看起來似乎又有那麼回事。
“他在信口胡說!別信他的!”嘉蘭蘭尖叫一聲,伸手一指,一陣水浪就朝著墨無名湧去。在她看來這事十有八九是胡扯而已,不過是那傢伙想出來拖延時間的法子。
“住手!”馬嘉裕驚怒之下連忙反手一掌打向嘉蘭蘭。這事就算只有一兩成的可能性他也不願意冒險,何況這看起來絕不止一兩成。
“住手!”同時暴喝出聲的還有一直在旁觀的李家守衛隊長,以及那些世家高手。嘉蘭蘭發出的水浪還沒湧到墨無名的身前,就被三四個鬼仙高手化解得蹤影全無。
“你……你們……”嘉蘭蘭轉身躲開馬嘉裕的一掌,又驚又怒,有些歇斯底里地看著那些世家中人。“你們別信他!他絕沒有那本事的!”
但是馬嘉裕也好,那些世家中人也好,並沒有因為嘉蘭蘭的尖叫而放鬆警惕,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嘉蘭蘭和那半空中漂浮的圓球法寶上,而沒有人去注意墨無名那放在少女頭上的手。有些人是壓根沒發現,有些人則是忘記了,墨無名的手只是以五行法術用土石暫時凝聚出來的樣子貨,遠比真正的血肉肢體或者機關假肢笨拙,不管他是要毀壞那法寶還是要殺了那少女,其實也是用不著將手放在少女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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