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開始,雨水開始變得密集起來,一層一層的,偶做間隔的洗涮著整個天地。檪
這個時候,將陵城漸漸有傳聞出來,說是幫首席張行張三郎似乎最近心情不是太好,或者已經不是傳聞了,而是上上下下公認的事實。
說實話,這事影響不大好,據說將陵倉城內外和參與軍營培訓的中高層都有些不安,尤其是這個秋後外界風起雲湧,所謂多事之秋,莫過於此。
這一日,又有五個營的準備將結束了培訓,他們按照比例分別留在將陵或者歸營,趁此時機,城外的酒樓理所當然的再度熱鬧了起來。
“為啥呢?”牛馬營對面的一棟酒樓上,翟謙大為不解。“形勢不是一片大好嗎?”
“是為軍陣沒搞起來生氣吧?”牛達脫口而對。“三哥對這個一直不爽利。”
“這倒沒必要。”徐師仁無奈道。“這種事情,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咱們確實實力不足,而且準備將和軍官培訓總是沒錯的,也是成了的,何必為此氣餒這麼久?”
“那肯定不是為這個了,首席倒不至於在這種既成定局的事情上計較不停。”徐世英忽然開口。“也肯定不是你們想說不敢說的河南的事情,淮西進取了半個潁川、濟陰行臺多了個梁郡算什麼?一郡之地,不足以更改大局,況且濟陰那裡也就是如此了,再往裡滎陽根本動不得……真正的前途還是在河北……首席不也正式下達了文書,讓濟陰行臺加督梁郡嗎,半點都沒猶豫的?”檪
在座的多是河南籍大將,聞言多鬆了口氣。
畢竟,李樞跟張行之間的矛盾,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永遠最敏感,也是最無法逃避的問題。以前的時候是兩者對立不必多言,現在張行當上了首席也沒有使得問題徹底消失,這是因為張首席從戰略選擇了河北,而東境那裡,尤其是東境西部三郡是主要將領的老家與大後方,心理上依然重要。而且,如今梁郡的易幟,對他們而言也是非常有益的,因為這使得他們大多數人的家鄉獲得了一層保護。
要是為這個引發了相關的內部問題,那才是讓人頭疼的。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翟謙認真追問了下去。“徐大郎,你既知道的多,便乾脆一些。”
“我倒是覺得,是跟程大郎娶崔氏女這件事關聯大一些。”徐世英認真做答。
“不至於吧?”王叔勇微微蹙額。“三哥素來沒有干涉下屬婚姻的意思,你姐姐嫁了雄天王,不還是他撮合的?還是說,三哥是嫌棄程大郎先斬後奏,或者走了房氏兄弟的路子?”
“應該是嫌惡稍得勢就攀高門的習氣。”徐世英瞥了對方一眼,稍作補充道。檪
“首席不也是娶的白氏女?”翟謙聞言更是覺得荒唐。
“所以首席沒有干涉,只是自家生氣。”徐世英隨口答道。“說到底,是覺得程大郎這些年私大於公,心思多,卻都沒有在正事上,偏偏這廝滑的跟泥鰍一般,又不好發作,甚至因為修為、經驗在那裡,營中用心也的確用了三分,連降職調任都不好辦……而且肯定也有擔心其他人會被程大郎帶著混起來日子。畢竟,這才哪到哪?真正的硬仗,肯定是跟關隴、晉地那幫人對上的,自家先耽於醇酒婦人、生意莊戶,憑什麼打的贏?”
眾人恍然,繼而釋然起來,乃是個個出言,都嘲諷起程大郎沒志氣起來。
不過,牛達微微皺眉,此時復來詢問:“就沒有嫌棄領兵的河南大頭領跟河北世族聯姻,尾大不掉的意思?”
酒樓裡陡然一肅。
“必然有。”徐世英看了牛達一眼,繼續輕鬆來言。“若是一下子再來兩三個這般的,首席必然要發怒的……但發怒歸發怒實際上,按照首席的習慣,對這種事情反而會越過去這一層,只看個人。”
“什麼意思?”牛達稍顯不解。檪
“就是說……所謂尾大不掉從來沒少過,從幫建起來的時候,咱們這些人就已經是最大的麻煩了。而首席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到今日化虛為實,所謂對策,最起碼是對付咱們這些人的對策,從來都沒有一打一大片的意思。”徐世英言語隨意。“最常見的三個對策……第一個喚做拉人頭,就是不停擴大地盤、擴充幫實力,拉攏新的人物進來,平攤單個領兵大頭領頭領的權威跟重要性;第二個喚作建制度,拿光明正大的話來講,然後做光明正大的整編,立光明正大的規矩,要你來守規矩;第三個,就是針對個人……看你好壞,或恩義拉攏,或威刑壓制,總之是讓你一個個的人服服帖帖,而什麼團團夥夥不都是人?只要領頭的人老實服帖了,萬事就迎刃而解了。”
一直沒吭聲的王叔勇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失笑,卻沒有開口。
倒是牛達,混不在意:“如此說來,三哥還是對徐大郎最上心,可見徐大郎是咱們中最厲害的一個。”
幾人差點憋不住笑,而徐世英只冷哼一聲,並不再言語。
倒是翟謙,稍頃復又來問:“若是這般,要不要稍作提醒,讓程大郎緩著點?”
“老翟想做好人自去做。”牛達連忙搖頭。“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而且,若是按照徐大郎言語,三哥要麼是陽謀公法,要麼是個人就事論事,咱們提醒個什麼?他若真敗亡了,也是他自個惹出了事。”
幾人紛紛頷首。檪
“話不能這麼說。”翟謙不以為然道。“誰一開始就是像徐大郎這般聰明的?便是像徐大郎這般聰明,不也在私兵上迷了眼睛嗎?這些話,從首席那裡明顯不好說,那咱們告訴程大郎,提個醒,他稍收斂些,恐怕將來就不是一個下場了……便是徐大郎,事到如今,你也少賭些氣,多大的人了,還要人哄著不成?人家都說你以前說話漂亮,現在辦事牢靠,可既說話漂漂亮亮的,也辦事牢牢靠靠的,難道不好嗎?”
徐世英欲言又止,怎麼都沒想到自己被這個粗人給嘲諷了,而且其他人還紛紛頷首……好像人人都可以諷刺一般?偏偏你也不好計較……因為他一清二楚,自家自從來到河北後確實心態失衡,許久沒有調解過來,再不像之前那班般城府過人,其實也算是另類的自暴自棄。
就這樣,又說了一會,翟謙兀自先下去,冒著小雨準備走了,說是要回去請文書幫忙給程大郎寫封信。
其餘幾人面面相覷,卻無人願意隨翟謙一起去尋程知理。
然而,翟謙走下樓去,二樓的人看的清楚,對面牛馬營裡也忽然走出來一隊人來,雙方迎面撞上,居然是翟謙主動在雨水中拱手問好。
卻正是張行張首席和竇立德、曹夕夫婦一夥子人,似乎是剛視察完牛馬營回來。
修為在身,雙方領頭的幾個都不打傘,就在細雨中交談,然後翟謙往樓上一指,樓上幾人也都尷尬,便要一起下去。檪
孰料,張行只是遠遠一拱手,便頭也不回直接轉向城內去了,反倒是竇立德,反覆往這邊看了許多眼。
這使得幾人愈發尷尬——嘴上說光明正大,送牛達歸駐地,可他們自家誰不曉得這般私下聚會的敏感性?今日被撞到,竇立德那幫子人必然多想倒無妨,可萬一被張首席給記住了,平時不說,哪天發作了掛出來,算誰的?
且不提這些人一時尷尬,只說張行那邊匆匆折回將陵城,也是有緣故的,這些日子,他為這個破破爛爛的幫操碎了心。
穿過雨幕,進入倉城,倉城地面上的青磚早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張首席直接進了最大的公房,而陳斌、崔肅臣、謝鳴鶴、馬圍、閻慶幾人正在此處等待。
加上跟來的竇立德、曹夕,基本上日常的庶務總管分管是來了個七七八八。
“怎麼講?”張行一進屋就來問。
“是這樣的,首席,有個方案,我們私下討論了一下,覺得可行。”等待著張行的陳斌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首席,然後目光掃過跟進來的竇立德夫婦,方才緩緩言道。“眼下幫內似乎有些騷動,如果能推行這個方略,或許能短時間內安定人心……而且,也是遲早要做的,少不了的。”檪
“什麼意思?”張行略顯詫異。“什麼叫幫內有些騷動?”
“就是因為外面局勢,幫內上下有些不安。”謝鳴鶴搶先來答。“四面都在打仗,不打仗的也在搞陰謀詭計,搞得最近上上下下都坐不住……軍士、農民、商人們擔心會打仗,軍官們和一些頭領們攛掇著要打仗,還有些人趁機私下聯絡,或是接親或是敘舊,好像在預備什麼一樣……就連首席你,不也整日板著臉憂心忡忡嗎?”
張行卡了一下,意外的沒有反駁:“那你們的方案是什麼?”
“我們覺得可以增加一些官職。”陳斌接過話來,認真以對。
張首席瞬間恍然:“增設職位,給一些人升官分權,讓他們安分下來?”
“是這個道理,但這個事情的關鍵在於增設職位合理不合理……”陳斌繼續來言。“首席,你不覺得渤海郡太大了嗎?”
張行愈發恍然。檪
這倒是無話可說了。
要知道,這個世界,自從所謂前唐因為土地兼併、豪強並起,宦官外戚專權、世族橫行導致全方位崩潰後,便進入了大混亂的分裂時期,這期間,南北各處政權風起雲湧,地盤或大或小,國祚或長或短。
這其中,可能總體制度、律法、文明還有傳承的路線,但是,行政劃分上卻毫無疑問是一攤爛汙。
便是大周、大魏嘗試過數次更正,也都沒撥回來。
比如說眼下,有的總管州大如登州,本就是三個傳統中等郡合成的,如幽州更是恐怖,河間、渤海這種大郡也有些嚇人,而有的州郡,譬如在燕山北側跟毒漠南側的,卻只小的過分。
天下號稱四百州郡,大魏佔據了三百,可不是吹出來的,而是確實有這個現象。
回到眼下,相比較於東境除去登州以外的幾個郡,規模適中,歷史淵源長久,眼下的渤海、河間、信都等多個州郡,其實是消滅東齊後,面對東齊那宛若“東夷五十州”的行政界限,給強行復古組合的,並不匹配現實狀況。檪
“主要是渤海太大了。”崔肅臣難得開口。“民政文書、行政條令,往往回復的都慢,比東境幾個州郡都差一層,確實沒必要留這麼大。”
張行點點頭,心下了然。
這肯定不只是渤海本身過大的問題,也有太守鄭挺的水平問題,這廝作為當年建幫時第一批文官,能在所有人中被擠到最後擔任這個太守,本身就說明問題了,而崔肅臣是素來不願意摻和這些事情的,陳斌能將他拉出來,就更說明問題了。
“那渤海怎麼分呢?難道要一分為二?”一念至此,張行不免好奇。
“那倒不至於。”陳斌正色道。“我們的粗淺方案是將渤海馬臉河以南數縣與登州北部,外加齊郡一個縣合併為一州……這個地方,其實就是大河出海口,便是此地百姓,也多是兩岸往來的,文化風俗類似,而少有南北差異。”
張行連連點頭,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方案了,面積什麼的也合適。
“只有這個準備嗎?”張行繼續來問。“分割一個郡來,便能安撫人心。”檪
“還有一個,是崔分管的意思,他說自己總攬機要文書,實際上是管著多份工作,別的倒也罷了,民部、刑部,這兩條總是該分開,術有專攻的,應該引出來一個,交與他人專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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