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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四野行(9)(1/2)

作者:榴彈怕水
 仲秋時節,四野秋風掃蕩,廓清萬里。

這日乃是半旬例休之時,幫首席張行去了趟城外的露天市場,尋了個麵攤,專門來吃一碗麵。

沒什麼可說道的,雖然呼啦啦坐了十幾位大頭領、頭領外加十幾個參謀文書,霸佔了整個麵攤,但真就是一碗麵。

須知道,幫所領的地區普遍性種植小米,但戰亂後的補種階段,麥類依然是河北地區的首要選擇,尤其是清河郡,摻雜了相當多的麥類。而秋收後,跟可以貯藏五年、十年,甚至在不計口感情況下十幾、二十年的小米相比,麥類的儲存時間不免差的太遠,這種情況下,新鮮的麥子磨出來的新面,不吃白不吃。

實際上,秋稅之前,張首席又掃了掃倉庫,專門發了一筆錢下去,作為秋日補貼,主要是針對基層部隊和基層吏員,就是讓他們能多吃兩碗麵烤一塊餅。

故此,從將陵城和各處軍營鑽出來吃麵吃餅的人到處都是,滿城內外全都是麥香。

“下面人一開始都說,這吃麵是我跟老謝的主意。”陳斌端著麵碗,面色不佳。

“怎麼講?”已經動了快子的張行不免好奇。“不是我讓大家一起來吃麵的嗎?”

“據說是仲秋時節過節的習慣雖然已經有了,但還沒那麼普及,最起碼河北這邊沒有攤開,所以此番吃麵事端,十之八九是我跟老謝兩個江南人按照江南那邊習俗出的主意。”陳斌黑著臉做答。

“這不是好事嗎?”張行夾著面想了一會,愈發湖塗。“你二人提議給他們放假、賞錢、吃麵,這是天大的好事,難道不是下面人尊重你二人才歸功於你們?如何這般臉黑。”

“就是這個意思。”已經吃了小半碗的謝鳴鶴在旁笑道。“所以有人提醒這是好事後,立即就有人闢謠了,說江南人又不吃麵,只吃米飯,這事肯定跟我倆無關,也算是撥亂反正了。”

張行失笑,差點把面噴出去,周圍一群大頭領、頭領儼然也都失笑,但也有人明顯尷尬起來。

“那一開始為何又把這事歸在你們身上?”張三郎總是喜歡朝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釋放好奇心。“這麼好的事安的什麼罪名?”

“浪費錢糧嘛。”謝鳴鶴攤手道。“把庫房掃空了。”

張行恍然,卻又搖頭:“咱們什麼時候過過寬鬆日子?”

這是實話,十郡一州之地,供養了近五十個營,也就是十萬軍隊,加上負擔較輕的屯田兵,基本上可以認為是一郡一萬軍隊,說窮兵黷武有點過頭,但在強調賦稅公平的狀態下,維持這個軍隊加上之前大魏的行政體制,也可以說是夠辛苦了。

“問題就在這裡。”謝鳴鶴依舊戲謔來笑。“就是一直過不得寬鬆日子,好不容易這十郡一州內裡安定了一年,可以攢錢了,卻遇到兩個江南賊把河北這邊的庫房給掃空了。”

張行搖頭不止,聯想起最近的爭端,他已經猜到是哪些人在這裡反覆造謠對付陳謝二人了,卻只是拎起快子認真宣告:“今天在外面吃麵,不比廊下食,聊軍政可以,但只是泛泛而談,凡是有些不妥當的事情和正經事情,只明日臺裡再講……還有之前那事,我明日自有決斷,不必再說了。”

陳、謝二人立即點頭,然後去吃新面,但座中幾名明顯不安的人卻並未因為這句話稍微安心,因為這個謠言此時看來過於針對,也過於低劣了,尤其是這個反覆過程,更顯得滑稽,所以無論如何,陳、謝等人都抓到了把柄,而這件事也註定會連累他們,並會影響到最近的嚴肅爭端。

沒錯,最近因為代郡、恆山樑郡義軍的事情,幫河北行臺這裡,忽然爆發了一場爭端。

將陵這裡兩位重量級的河北籍貫大頭領,也就是雄伯南、竇立德,便認為應該接受兩郡義軍,因為說到底大家都是義軍,都是反魏的,而且又主動投效,沒有人且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接納才對。

但真有人都覺得應該拒絕,陳斌、謝鳴鶴就反對。

理由也有足足三個。

首先,隔得遠,走西邊隔著襄國、趙郡,走東邊隔著信都、博陵,沒法有效控制。

其次,是這兩家人心不誠、素質也不行。

代郡兩個姓高的還能推脫個什麼事發突然,可那個什麼恆山的噼山刀,若真存了投靠的心思,最起碼可以先派個人過來,但先斬後奏是什麼意思?

結合第一條,說白了,就是借虎皮居多,想白嫖幫在河北的聲望。

實際上,按照那些無組織無紀律的典型義軍作風,反而是要幫受他們牽累,丟掉積攢下來的民心與聲望。

第三,也是最麻爪的,一旦接受他們,再加上已經多次往來使者敘述淵源,表達投效之意的晉北破浪刀勢力,那兩把刀加兩個姓高的,很容易在幫的旗號下連成一片,屆時將直接威脅到太原白橫秋、幽州軍的根基,兩家必然出兵,而且是大規模出兵。

那麼問題也就隨之來了,幫要不要對自己這塊其實對河北戰略非常重要的飛地進行武裝救援?

一旦救了,可不只是要跟太原、幽州兩家大勢力打起來,你大軍四五萬一起北上這件事薛常雄就忍不了,到時候說不得就是三家干涉幫還恆山、代郡甚至晉北了。

而且還是那句話,一旦救了,糧食怎麼算?!

所以,謝鳴鶴建議不聞不問,裝聾作啞,陳斌甚至建議直接公開否認。

二對二,這件事情到這裡倒也罷了,張首席例行瞻前顧後和個稀泥,各方各面圓滑一點,說不得能熬過去。

但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爭論猝然就激烈起來,而且迅速擴大化了。

竇立德負責的屯田兵體系以及其他河北義軍出身的頭裡紛紛跟上,另一邊陳謝二人身後的支持者也不少,將陵的參謀部、文書部中明顯有不少人支援兩位現管,一時鬧得不可開交。這還不算,河北這邊的三位太守外加幾乎整個河北地方行政體系也紛紛呈送文書,公開支援陳謝二人,並且反過來壓過了對方……這個時候,很多人河北出身、卻在河南便入幫的領軍頭領明顯是因為雄伯南的緣故,也都乾脆寫了個文書送來,支援接納義軍。

雙方都有些猝不及防,上頭的大頭領、頭領們還好,下面的人迅速就上升到了人身攻擊的地步。

現在這個謠言……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些人在扯澹。

河北義軍裡面,連劉黑榥這種人都有,遑論什麼手段粗俗之輩了。

“首席,我現在還真有個事情想問。”一碗麵吃完,略顯尷尬的氣氛中,參謀分管馬圍忽然打破了沉默,這是個河北人,還是竇立德同鄉,但明顯是個典型的文官謀略方向計程車人,之前倒是堅持沒有摻和進去,現在似乎也是因為沒有酒,所以對剛剛吃完的這碗麵有些怏怏,這才開口。

“說。”同樣用了一碗麵的張行明顯不以為意,甚至招呼麵攤老闆盛面加湯。

“我們現在的軍制是府兵制還是募兵制?”出乎意料,馬圍居然認真問了一個他本人職責範圍內的專業問題。“我怎麼有點看不懂呢?”

“問得好。”張行難得從麵碗中提起了興趣,其他人也稍微好奇起來,一直悶聲吃麵的徐世英也抬起了頭。“首先根子就是府兵制……這點沒辦法,因為一開始起事的時候,部隊就是各地大族子弟帶領鄉里壯丁成軍,而之所以能成軍,依靠的就是均田授田制度,這就是最典型的府兵制,根子就在這裡,只要還是均田授田、軍士出於農人,做了軍士家裡還有地並且軍功授田,那就是府兵制,跟設不設鷹揚郎將府沒關係,包括我們現在一個頭領負責一營兵的制度也沒有脫出這個根本窠臼……實際上,自從大周之後,全天下都是府兵制,沒人能硬生生的從全天下普及的制度中站出來。”

“但是後來改了。”馬圍認真提醒。“我們前後整軍了數次,馬上還要從軍官和修行者這個層面再做整軍……好好的府兵制度,為何要不停來改?”

“又不止我一人改,只說江都那位聖人,關隴府兵甲天下,他為什麼還要立上五軍?上五軍死光了,為何又要立即招募新的東都驍士?”張行端著碗笑問道。“他改的比咱們更大吧?”

周圍人聽到這裡終於認真起來,各自議論紛紛。

陳斌倒是乾脆,直接抬頭給出了答桉:“怕造反。”

“就是這個意思。”張行第二碗麵明顯吃的極慢。“府兵制有他的優點,比如說很容易聚攏起力量,西魏也因此滅東齊、吞南陳,但反過來說,府兵制也要有一個躲不掉的、天大的缺點,就是直接掌握某一地方府兵的本土豪帥軍頭很容易便造反……便是不造反,軍隊作為朝廷國家之根基,被迫按照地域掌握在不同人手裡,這些人也會實際上在朝政、法度上形成權勢,索求無度。”

不能怪有些人一直敏感,只是張首席的話素來說的直白。

“所以要儘量改,讓部隊輪休,儘量脫產,還要打散部隊來源,重新整編,還要儘量提高待遇,發些常例錢帛和軍功兌換的財物,自然就搞得像募兵制了。”馬圍狀若恍然。“首席用心良苦。”

“我自然是用心良苦,不這麼搞,你信不信叛逃的絕不止是一個李文柏,造反的估計也有一打了。”張行無奈道。“從制度上儘量預防,比放著空子測量人心強。”

“若是這般,我倒有一處不解。”就在這時,徐世英忽然開口。“首席,你這番意思似乎是講均田授田制就是府兵制,然後為了防止造反,總要往募兵制改,豈不是說均田授田制度天然不適合集權?但你似乎在你那個施政文書裡討論白帝爺以來的制度變遷時又說過,均田授田制度是總結唐時世族大戶兼併土地之教訓而在大周時形成的必然制度,而制度一旦形成,又天然能促使集權,這是進步,我們也要沿用云云……怎麼感覺自相矛盾了?”

瞧瞧,這就是好學生。

“首先,均田授田就是府兵制,是說為了儘可能動員戰鬥力量,從授田制度下的農戶中徵召軍士這個過程,那是天下紛爭時的必然景象,不是天下一統後的必然。”張行精神抖擻,揚聲認真鍵……論政。“而說均田授田天然有利於集權,是從財政經濟內政上來說的,豪強世族不能再肆無忌憚兼併土地,全天下生產的錢帛糧食都歸於一,自然是集權……你們看看大魏就知道了,它不強嗎?而制度是有傳統的,只要這麼延續下去,就會越來越集權於中央。”

眾人反應不一,有人明顯沒聽懂,只是胡亂附和點頭,有人明顯深思,似乎是懂了些,還有人蹙眉不止,儼然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張行只趁機低頭吃麵。

“道理我是懂了,但還有一處大問題。”徐世英懇切求教。“首席……你想過沒有,大唐崩塌於世族豪強兼併無度後,雖有均田授田漸漸形成制度,但始終沒有真的統一過?便是大魏,也只是維持了天下八九之地二十年,然後落得如今下場……那你怎麼知道天下還能統一呢?我是信你的這番言語和道理的,但有沒有一種可能,不用均田授田,放任兼併,天下就如大唐那般崩壞,用了均田授田,因為府兵制控制不住軍隊和人心的緣故,建起一個像模像樣的朝廷就很難?而建起來以後,又因為均田授田天然集權,使天下錢糧歸於一,又使得皇帝作威作福肆無忌憚,跟暴魏一般二代而崩?”

“是不是又回到那天關於人心的問題上去了?”張行安靜聽完,端著麵碗來問。

“是那個意思。”徐世英點頭。“但不是一回事,當日爭論人心向上向下,是首席與我憑心而論,講個人志向道德的,今日來問是想拋開這些虛的,認認真真來問,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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