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確實,李府君的能耐我是信的。”張行嗤笑。“七八日便吞兩郡,區區十郡之地,也不過是四五十日,卻不知道李府君何時併吞河北?”
所有人一起來看李定,李定面色則青紅不定。
這就是他最尷尬的地方,他沒想著去這麼快就去吞趙郡的,但是趙郡的反應過於激烈了,他擔心一旦錯過這個機會就不能再取,結果就是連續吞併後,導致他喪失了太多政治信譽。
喪失就喪失了,可問題在於眼下他還是希望能夠穩住局面,避免直接跟幽州、河間、幫開戰,於是又不得不盡量付諸於外交,這就很尷尬了。
其他幾人也都嚴肅,便要說話。
孰料,張行忽然又說回了江南的事情:“江南這個局面,既是大魏必亡之表現,其實也是大魏萬一之幸理……因為這個時候,是那位聖人趁勢北返的最後機會……禁軍不反,其實就是等這位聖人碰壁到此時。”
眾人齊齊一怔,然後神色各異,卻又去看之前一直沒吭聲的馮無佚。
馮老頭此時闇然一時,只是搖頭:“恐怕很難了,越是如此,聖人越不會回來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薛常雄也神色闇然下來。“知遇之恩,怕是此生難報了。”
“也跟我想的一樣,但還是要多謝馮公給吃這顆定心丸,否則他真要回來,從淮西走一遭,你說我是去攔呢,還是不攔?”張行也坐在那裡攤手以對。“就讓他在江都多躺個一兩年吧,最好是禁軍想造反卻忌憚幾位宗師,一直耗下去,耗到一方爛掉為止。”
話至此處,張行看向了薛常雄:“薛公,你家長子是不是在江都?要不要寫封信,或者派個兒子去接?我保證不做阻攔……須知道,眼下局勢,留在江都,未必就能做忠臣,說不得被局勢一裹,反而成了逆臣的。”
薛常雄看了看張行一眼,然後緩緩搖頭:“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忠臣逆臣,他自己選就好,況且,他來到河北,也未必就能做成孝子。”
幾人都沉默了下來。
而薛總管沉默片刻,卻又繼續說道:“我有時候也會想,若當日在沽水,聖人點的河北總管是其他人,我此時又會如何呢?難道真能解脫?怕也是辛苦維持。亂世如潮,個人各憑手中直刀立身吧,休要三心二意,瞻前顧後。”
其餘幾人依舊無聲。
“我就沒想過當日在沽水沒殺張含,換一百次,也還是殺了那廝。”倒是張行緩緩搖頭,卻又看向李立。“李公子,聽說你父親身體不好?你是出了名的孝子,可有送他歸關西老家養病的打算?”
李立緩緩搖頭:“家父身強體壯,修為說不得還能再進一籌。”
羅術在旁微微撇嘴,乃是毫不掩飾,眾人全都會意。
張行點點頭,復又去看馮無佚:“馮公,外面人說你侄子當了賊,你又幫著我這個反賊做今日彙集河北諸侯的事,明白是已經準備做賊了,你又怎麼看?”
“老夫問心無愧。”馮無佚恢復平靜,認真做答。“若是留在江都,死就死了,當個忠臣便是,可既然陰差陽錯早早回來,便該盡力於地方……你信裡說的很對,今年整個北方旱災擺在這裡,一旦動大刀兵,年前還好,年後青黃不接的時候,是要出大事的,所以我才幫你。”
“不錯,誰主動開啟戰端,誰就是天下之賊、河北之賊。”張行終於再度看向了李定。“我是真沒想到,有些人利令智昏到這種地步,居然不如馮公一個退休榮養之人,此獠如何算得上是英雄?”
其他人,經歷了許多打岔後,也終於精神微振,一起看向了李定。
李定微微眯眼,張口欲言,卻又閉嘴。
“之所以開小會,就是要暢所欲言。”張行催促道。“今日湖畔亭中,只有四五人,我一個反賊都能坐在這裡與諸位忠臣孝子談天論地,你不過兼併了兩個同僚,又有什麼話不能說?”
“何必先聽我說?”李定喟然道。“你張三郎號稱江河首席,一句話出口,二十郡皆要肅然來聽,此番會議,也是你實際上召集的,你意欲何為,何妨先說?”
“我能約束到的只是十郡之地,然後淮西稍能從大局干涉,如此而已……這也是打徐州耽擱的。”張行有一說一,順勢看向了羅術。“反倒是幽州,實打實的二十郡之地……”
“張首席不要玩笑,我們那二十郡加一起可有半個東境妥當?”羅術趕緊來笑。“張首席先說,我們且聽一聽。”
“那好,都不說我來說。”張行嘆了口氣,終於來言。“第一,幽州要管住自己,咱們講道理,這次就算是李定沒有去取趙郡,你們幽州接手趙郡,薛公這裡也是不能忍的,怎麼可能任由幽州佔據自己上游,甚至是兩面包住呢?你們內部如何爭權奪利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但不能動輒甩到外面來,真打起來,算誰的?我剛剛問李公身體是不是不行,可不是在嘲諷或者威脅,而是說,如果李公真的不行了,幽州忽然亂成一團,無人可制,那大家就不要再於此間看湖景了,直接散了各守各家,打個渾天黑地便是。”
“年前應該無妨。”羅術忽然開口。“李公身體是有些不妥當,但年前應該還無妨的,我們願意儘量約束,但趙郡的事情要給我們交代,五千兵馬,三千騎兵,一箇中郎將……怎麼說?”
李立看了一眼羅術,忽然起身,徑直拂袖離去。
眾人目送此人離開,並未有太多言語,隨即,薛常雄也直言不諱:“我不可能放任上游落在一個有威脅能力之人的手上,如果此間不能解決,秋後我必然出兵。”
張行扶額看向了李定:“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條,李府君,你要退出趙郡!還要將幽州兵馬軍械還回去!”
李定微微眯眼,當即反問:“我退出趙郡簡單,誰能安定趙郡?換你們幫去?還是讓河間兵、幽州兵來?”
“幽州軍、幫都不能去!”薛常雄斬釘截鐵。“這兩家取此地,便是要覆滅我河間大營,那什麼都不用管,直接拼死作戰便是……李定你也不能留,你這廝貪得無厭,又年富力強,既得三郡之地,稍養一兩年兵,或南或北聯合一家,我也不能承受……我本就準備秋後出兵擊退你了。”
李定長呼了一口氣:“薛公準備將我擊退到哪裡?”
“退出趙郡、襄國郡,回到武安去。”薛常雄沒有半點猶豫。“還是那句話,你不能在我上游。”
“若是這般,我們幫和幽州都不能忍受。”張行乾脆以對。“我懂薛公的意思,河間居於河北中心,如今南北兩面都是旗鼓相當的大勢力,已經很難受了,如果西面再出現一個能直接威脅的勢力,是萬萬不能忍受的……可薛公想過沒有,你一旦取得襄國、趙郡,橫絕河北,我們也不能忍受。”
“不錯。”李定正色道。“薛公,你不可能佔據上游的,他們也不許,而與其讓幽州、幫來佔濁漳水上游,不如我來佔。”
薛常雄便要冷笑。
“我都說了!”就在這時,張行忽然朝著李定厲聲呵斥。“退出趙郡去,否則軍便直接發兵武安。我只與你襄國郡,沒與你趙郡!河北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亭中一時安靜,半晌,李定方才盯著對方緩緩來問:“我退出去容易,誰來佔?”
“誰都不能佔。”張行平靜了下來。“局勢已經很清楚了,就是退回到趙郡之戰前面,大家才都能接受。”
“那讓張府君繼續做太守?我讓出來,他敢嗎?”李定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那就換個大家都能認的,且有威望的人單獨來領趙郡便是。”張行毫不遲疑。“我來推薦一位。”
“但凡你推薦的,大家都不能忍受。”李定笑意不減。“薛公尤其不能忍受。”
“我推薦馮公。”張行忽然伸手,指向了身側之人。
亭中登時鴉雀無聲。
馮無佚措手不及。
“我覺得行吧。”隔了許久之後,羅術率先打破沉默笑道。“馮公家就在信都,斷不會反對薛公的,威望又重,又愛護百姓,還是河北本地人,大家都支援的。”
薛常雄思索片刻,緩緩應聲:“我覺得可以。”
馮無佚張了張嘴,便要言語。
“馮公,你此時若不能應,河北大亂起來,後果不堪設想。”張行適時提醒。“無論如何,幫、河間、幽州三家不能打起來,這是底線,因為一打起來,河北就只能直接分出一個結果來才能停下,指不定整個河北都要化為白地。”
馮無佚沉默了下來。
“若是這般,李府君,那兵能還給我們嗎?”羅術見狀,復又朝李定追問不及。
李定沉默了足足一刻鐘,然後終於開口:“那就……這樣吧。”
聞得此言,薛常雄立即起身,徑直離去。
李定和羅術也要離開。
卻不料,張行忽然喊住了前者:“李四郎,且停停。”
李定回身來看,黑眼圈清晰可見:“還有什麼話?”
“有件事情想問你。”張行認真來言,卻又看向了馮無佚。“馮公,借你家涼亭一用。”
馮無佚會意,趕緊拱手而去,原本跟著停下的羅術笑了笑,也隨馮無佚一起離去,亭中一時只剩張三李四區區兩人。
兩人重新坐下,望南宮湖而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隨著一陣風起,吹皺池水,張三郎方才開口:“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你說,你取趙郡,取的那麼幹脆,全河北在事情了結之前沒有一個人能想到你會這麼快出兵,但為什麼你要取襄國郡的時候,陳郡守卻能未卜先知?提前許多日找到我?”
“你既然想到,自然也會猜到。”李定平靜來答。“我當日跟謝鳴鶴說要給你做提醒,就是這個意思了。”
“白橫秋個龜孫!”張行冷笑。“就知道下棋……而你李四郎呢?你就這般等不及,以至於甘願做人棋子?”
李定望湖興嘆:“只是不願意落他人身後太多罷了……心裡一急一憤,便不顧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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