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無限制支援引得兩邊明顯緊張,所以,這個時候若是能從盤子以外多撈點物資,不管是什麼,效用都很大,糧食尤其大。
但是,他這不是期待許久了嗎?
不就指望著元寶存這個出身前周皇族、舊日高高在上卻不用自己言語的貴人落到自己手下嗎?那多痛快?
也就是猶疑了片刻,魏玄定便按下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心思,攏著手嘆了口氣,然後正色來答:“我也覺得可行,還是我來寫信給他……而且不光是他,我覺得魏郡、武安、襄國、信都都可以試一試,反正我們就沒準備去打他們,但可以嚇唬一下,能撈點便宜是一點。”
“不錯。”張行笑著點了點頭,明顯欣慰,復又叮囑王叔勇和徐師仁。“但要做成這一點,只靠之前馬臉河一戰還不足,清河一戰務必摧枯拉朽……雖說春耕耗費時日,然後還要大規模整軍後才能出兵,但你們二位在前線,該做好準備還是要做好準備,跟魏公配合妥當。”
王徐二將立即點頭。
就這樣,難得幾個大頭領都在,眾人繼續多說了話,卻是以整軍事宜居多,其他事情漸漸就說的少了……譬如徐師仁和王叔勇都希望自己新的營頭裡能多些弓弩手之類的。
說了半日,聽說牛達稍微緩了一些,又一起進去看,再度安慰了一番,說了交換回來計程車卒儘量給他集中起來的意思,又要他稍微好轉後不妨回南岸家中,還遣人先去接了家屬來照顧,這才離開了此地。
接著,張行告辭了幾人,便帶著賈閏士和幾十騎親衛準備折回堆滿了庶務的將陵。
雄伯南因為要去般縣,也跟著一起出來了,便準備同行一段路。
然而說是同行,其實不過幾裡地便要分岔,一往北一往東……這個時候,張行便欲拱手作別,而也就是此時,雄伯南嘆了口氣,卻居然不回禮。
張行醒悟,擺手示意讓賈閏士率眾在路口等候,自家與雄伯南一起往前面行了一陣,然後就在一側路邊並馬來看春日野景——此時正值萬物復甦,是河北地區真正的春耕伊始之時,入目所見,到處都有衣著襤褸的枯瘦百姓在田間地頭辛苦耕作,還有軍的屯田兵夾雜其中,以及成建制的巡查隊伍在遠處道路上行進,甚至還有許多剛剛投降的地方小吏難得下地,往來行走,做些什麼奇怪的宣告。
端是一番勃勃生機,萬物競發之態。
而從幫主事人這個角度來看,也著實讓人自豪。
但雄伯南還是眉頭緊皺,半晌不語。
張行只是安靜等待。
終於,雄天王還是開口了:“不瞞龍頭……徐世英這一回,有些事做得不好……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的,但越想越覺得不對頭。”
張行怔了一下,但很快,隨著雄天王將徐世英與秦寶約期一事講述出來,他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然後不由當場嗤笑:“徐大郎精明過頭了!”
“所以,龍頭也覺得是徐大郎自傢俬心作祟?”雄伯南認真追問。“想趁機壓一把牛達,讓牛達掛上失陷官軍的名頭,然後被交還回來,從此丟掉威望?”
“必然如此。”
“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牛達一直是他獨佔東郡的阻礙,本就是我跟李龍頭一起給他徐世英安插的後備兼釘子,他一直想把牛達踢出來,這次沒忍住罷了!”張行乾脆做答。“只不過還是太稚嫩……一則,沒想到牛達重傷,而且拼到真氣枯竭後的重傷,顯得過猶不及;二則,只以為出來處置此事的你是他姐夫,便會維護於他。”
雄伯南長呼一口氣:“我其實也是這麼猜的……但不敢作準……總覺得他不至於這般。”
張三郎笑而不語。
而雄伯南猶豫了一下,認真來道:“龍頭,我不是不明白一些事情,當日單大郎做派不比徐大郎好,程大郎更是公開抗命自行其是過,但此一時彼一時,那都是一開始亂糟糟也沒個權威的時候,現在幫中內外都有新局面了,他這種聰明人怎麼還是這般姿態?甚至反過來不如程大郎跟單大郎了。”
“因為程大郎和單大郎在河北,他在東境。”張行有一說一。“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雄伯南明顯恍惚起來:“是說這邊有龍頭看著嗎?”
“倒不是那個意思。”張行笑道。“而是說這件事情,本質上是東境的事情,而程大郎和單大郎最近都在忙河北的事情……須知道,這幾位東境豪強出身的大頭領,都在東境有地盤,或者有過地盤,而且視地盤為私物根本,只要牽扯到各自地盤,便會利令智昏……說句不好聽的,如徐大郎這般做得體面的,已經算是了不得了,換成其他人,說不得醜態畢露。”
“當日咱們在這東北面說過此事的,龍頭也認了,說就是忍不住東境的腌臢,這才來河北開闢新局面,我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雄伯南聽到這裡,不免嘆氣,卻又忍不住來問。“話雖如此,龍頭,須多久才能回頭打掃東境呢?”
“三年五載,甚至更多吧?”張行若有所思。
“如何這般久?”雄伯南明顯焦躁。
“因為要全取河北,且經營妥當,使河北這邊的力量遠遠大過東境了,才能動手的。”張行指著前面田野道。“可若是全取河北,是需要等的……你看眼前這個樣子,取下清河或者整個河北後,不需要休養生息嗎?而且,不需要等東都或者江都自家崩掉才能進去全河北嗎?”
“我以為打贏了這仗,再回頭開個決議就可以收拾東境了。”雄伯南連連搖頭。“怎麼還要這般麻煩?”
“因為怕分裂,怕造反,怕幫自家內亂,失了人心。”張行望著眼前田野幽幽來答。“其實天王此問問的極好!依著我的念頭,當然是想事情如眼前一般,一馬平川、一覽無餘,而且橫平豎直,條理分明……所以,我巴不得徐世英立馬來磕頭認錯,從此悔改,棄了他的豪強做派,一心為公,多好一個胚子,將來磨鍊下來,未必比李定差……只不過,事情哪裡那麼簡單呢?郭敬恪商販出身,做到頭領,只為了點錢就能公然違背軍令。你要一紙令下,剝奪幫內一多半領兵頭領的家族地盤,你覺得會出什麼亂子?這事,不到把握十足,是根本不能辦的。”
雄伯南臉色有些難看,顯然是難以接受。
“我問你天王另外一個問題,你知道左右龍頭這個事情是怎麼來的嗎?”張行眼瞅著對方心結難解,乾脆來問。
話題轉的太快,雄伯南明顯有些茫然。
“你當日不在,當然不曉得細節,實際上就是徐大郎怕我一家獨大,專門拽著李樞過去的,我跟李樞沒辦法,私下商議,拉上了魏公,這才湊了這個四不像的體制。”張行笑道。“便是咱們剛才說的牛達卡在濮陽,也有我跟李樞為此警惕了他徐大郎,後來一起報復回去的意味。”
“我竟不覺得詫異。”雄天王回過神來,復又苦笑。“你們這些人,心眼都多……都多……”
“咱們繼續說,咱們幫從頭到尾最大的問題,不就是兩翼不合嗎?外面都講,若是一開始就一個大龍頭,咱們早就連江都打下來了。”張行也笑。“那我問天王,若是一開始徐大郎沒幹這破事,我獨自做了龍頭,咱們真能現在就打下江都?”
雄伯南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怎麼可能?三萬東都銳士,五萬關隴屯軍,好幾個宗師,拿頭打?何況你還說過,那司馬正的本事和牛督公的修為。”
“當然不可能。”張行點點頭,輕鬆以對。“實際上,幫內之所以不合,是因為從頭到尾,每個階段內裡都有對立和矛盾……譬如建幫的時候,是我和李樞兩個空頭龍頭跟他們幾個本地豪強的對立,這叫外來與本土矛盾,名與實的矛盾,所以這個時候我跟李樞肯定要趕緊妥協,一致來對付徐大郎、單大郎,不然就要淪為傀儡……而後來的兩翼對立,也更多是個表象,是不同人拿這個做說辭的戰場……
“你看,建幫後,為了很快舉事,到處都在拉攏人,結果就是魚找魚蝦找蝦,降服的地方官吏、來試探的世族子弟多跟上了李樞,而外地來的豪俠、商賈、道士則多跟上了我,這些人天然對立,相互齟齬,雙方各自依附於李樞跟我,自然也就使兩翼發生了對立,但實際上,這個是出身高低所致的矛盾,我跟李樞當時都沒有爭鬥的意思;
“接著是李樞東進,我留守,這就形成了武力進取與地方政務經略的矛盾;
“然後是歷山之戰後,我稍微佔了上風,但又開始有大量降人進來,這時候主要是資歷者與新入者的矛盾;
“而到了現在,又有了河北和東境的矛盾……天王以為,是留後們不願意轉運物資?”
雄伯南心中微動。
話至此處,張行看向了雄伯南,懇切來言:“天王,我的意思很簡單,有些事情不從根本上解決,表面上處置的再漂亮,那也就是個裱糊……而從根子上解決,就是盤根錯節,就是自家給自家開腔破肚。”
“我明白龍頭的意思。”雄伯南點點頭。
張行見狀直接勒馬掉頭,卻又忍不住打趣:“其實,也不是全無可能,若是過幾個月,我和三娘還有你,都一起到宗師了,或者我乾脆直接至尊下凡附體,擺出來大宗師的本事,那倒是有些說法……可惜,我連什麼成丹什麼觀想都沒摸到呢!”
雄伯南也笑:“若我至宗師,必助你一臂之力,處置了東境那裡的局面!”
二人達成共識,一起按下此事,各自上路。
且不說雄天王去般縣整軍,只說張行處置了西線諸事,回到了將陵城,沒有安穩幾日,忽然間,北線單通海派人傳訊,告知張行,有一批客人自渤海郡最東北面的渤海海面上而來,據說是北地來人,想要見張行。
張行難得詫異,他以為東夷人會先來,而且會帶上實質性的軍政討論,卻不料居然是北地人先至,而且上來就尋自己,沒有犯東夷人將白三娘當做主事人的錯,也沒有弄錯地方去東境。
這就很有意思了。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