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將一籮筐信件倒入火盆,做了燃料,只將那張表格揣上,便回去與白有思歇息了。
翌日,張大龍頭自離狐軍營中抽掉了約一千人,外加沿途彙集的包括魏玄定、單通海、翟謙等一些大頭領、頭領們,以及這些頭領的隨員、親衛,還有原本隨行的幫內精英,浩浩蕩蕩渡過濟水,然後往上游濟陰郡郡城而行。
未至城下,留守濟陰的幫右翼龍頭李樞、濟陰郡留後房彥朗便率濟陰城內的諸多留守人員,出城二十里相迎。
兩位大龍頭還有魏首席,三人沿河並馬而行,一路上談笑風生,指點江山,糞土四御,宛若至親兄弟一般,但更確切的描述,當然是同甘共苦開創了一份抗魏基業的幫內手足。
同行的諸位大頭領、頭領,也不是當年選頭領時醒悟過來一點東西就臉紅耳赤的雛了。
如今的這些人,最差最差的,也能做個實權縣令,正常而言,只要不是新來的降人,文官基本上能做到一郡之留後、副留後,軍事將領中最差的,一般有了千人左右的部曲下屈····這種地位,早就有豪傑、清客來投奔,親眷、朋友來幫襯,不然連前幾日發下來的《六韜》都讀不懂,也算是早就曉得了一些東西。
只能說,一路行來,抗魏樂觀主義精神洋溢著整個濟水,恰如金色的秋風灑滿了整個世界。
下午時分,日頭尚在,一行人已經遠遠望見城頭,李樞這才低頭相告,只在張行身側說了一件事情:
「其實不瞞張三郎,伍氏兄弟今日上午便從考城過來了,但聽到我們要出迎,反而有些不夠爽利,應該是自詡身份、修為,有些拿不下姿態,甚至以為我是故意為之,想借機逼迫他們低頭……」
話說到這裡,周圍幾個大頭領,包括一些資歷頭領,都有些冷笑姿態。
今時不比往日,伍氏兄弟名聲在外是不錯,出身名門也不錯,兩位成丹高手更了不得,但幫又如何會缺人?地盤在這裡,人力物力在這裡,如魯郡大俠徐師仁那種高手自然願意效力。更重要的一點是,一年多以來,整個東境風起雲湧,許多正當年的幫內高手都成功凝丹,似乎呼應了那些史書、經文中顯得玄而又玄的說法。
天下大亂,龍蛇並起,爭一時之機,據一地之勢,人便可自強通天。
這種情況下,伍氏兄弟便是有資格擺譜,似乎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說實話,我覺得他們有些不合時宜了。」李樞繼續言道。「但我念著他們倆都是成丹高手,隨行的也有一位凝丹高手,而且跟那位魯郡大俠只想著回家安頓不同,這伍大郎和他部屬反魏的心思比誰都激烈,日後必然是幫中反魏的頂好主力,便給了他們些面子。如今讓跟他們一起來的王五郎,還有新來的那個考城常負,還有南面剛來的王焯大頭領,一起陪他們一起在城中稍作歇息,只說他們是剛剛抵達,暫且歇息,不必隨行······還望張三郎見諒。」
「無妨。」張行倒是真不在乎。「這天底下要是人人心甘俯首,事事遂意順心,反而奇怪。」
李樞點點頭,不置可否。
倒是其他頭領們轟然起來,都說張龍頭有氣度,弄得跟著李樞來迎的房彥朗幾人口乾舌燥,一時有些緊張。
須與片刻,眾人抵達城下,徑直入城。
而伍驚風為首,一群南陽義軍殘部到底是還曉得什麼叫做寄人篇下,什麼叫做兵敗來投,所以在伍驚風的帶領下還是與兩位王姓大頭領一起,外加一些雜七雜八之人,在郡府門前相候。
這一邊,張行遙遙看到為首一名錦衣中年人身材修長,正是當日曾在渙口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其人身後更是在伏牛山中印象深刻的那名壯漢,而王悼與王叔勇分別立在兩側…………哪裡還不曉得此人身份?
於是,張三郎便也早早下了黃驟馬,主動拱手,放聲來言:
「兵家勝敗真常事,捲甲重來未可知。伍大郎,伍二郎,一別數載,兩位風采依舊,既至幫,便當做回家便可,咱們兄弟聚在一起,遲早要向暴魏討回公道!」
為首者,自然是伍驚風了,聞言一時大喜,也立即拱手回禮:「張三郎說得好!遲早要討回公道!」
兩撥人撞上,張行更是赤手來握,伍大郎也滿意來握手,隨即,其人目光更是掃過跟在後面下馬的白有思,口稱師妹,稍作寒暄。
白有思也含笑持劍行禮: 「師兄在南陽做得好大事。」
聞得此言,伍驚風居然有些得意,甚至是快意:「確實好大事,凡家破十餘載,都沒這一年讓暴魏疼痛難耐。
這一刻,張行身後,許多自東面而來的頭領都心中微動,因為他們本能想起張大龍頭最近剛讓徐世英發下來的《六韜兵法》中的一段,如伍驚風這種家族被滅,對敵人懷有強烈報仇慾望的人,太符合書中所謂「敢死之士」的定義了。
無論如何,對付大魏的時候,此人效用都毋席置疑,這是一柄針對大魏的利劍!
「說起來,我當日決心起事,還與張三郎有關。」那伍大郎心情既好了起來,便復又來看張行,誠懇出言。
眾人不明所以,只以為是說張行沽水殺張含,驚走皇帝一事。
張行也沒有多餘表情。
熟料,伍驚風卻接著說出一件莫名往事:「當日在渙口鎮上,你與那個秦二郎交談,說想要做成點事情,總要有些光明正大的東西,張三郎可還記得嗎?」
我記得個鬼!
當年屈身在白女俠手下時,灌雞湯做心理按摩這種事哪日哪時對誰不在做?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張行也不能說不認,因為時間和人物是對的,當日在換口處理什麼鯨幫的時候,可不是李十二和秦二倆人陪著嗎?
「自然記得。」張行斬釘截鐵,言辭清晰。「不想當日伍大郎居然在側。」
「受人之託,總要保你平安。」伍驚風失笑來答。「當時我因緣際會,在閣樓上聽你一言,這才醒悟,自家仗著修為,奔走在父親舊部之間,四下串聯,勉力維持,其實只會丟盡人心,便是去做個刺客,都被人情道義所束縛,所以十年不成······然後狠了心,籌謀起事,雖說如今兵敗,我卻再無疑慮,幹事情,就該如此。暴魏看似強橫無匹,但你若不能持槍縱馬,疾風狂濤去當面衝一衝,又怎麼能知道事情其實還是有可為的呢?又怎麼知道,所謂大魏其實不過是條將死之龍呢?」
這番話說的很有氣勢,周圍人不論是哪方都各有思索。
張行也只能乾笑一聲:「不想我一句話,居然驚醒了一條真龍。」
伍驚風當場大笑,顯然極為受用。
應付完了伍大郎,張三郎復又嘗試去跟對方身側那名昂藏巨漢來握手:「伍二郎,當日伏牛山中多謝手下留情,沒有將我打死····只是可惜,李定那廝執迷不悟,尚要為虎作倀。」
那巨漢,也就是伍常在了,間言只是擺手,既不說話,也不握手,似乎有些尷尬,好像沒有傳聞中那麼過分。
唯獨張行看的清楚,這武瘋子眼光一直在伍驚風、白有思、雄伯南三人之間打轉,儼然不是尷尬當日亂傷人的行徑,而更像是在三個修為武藝都高於他的高手環繞下心裡發虛。尤其是伍驚風,考慮到這位伍大郎號稱宗師以下第一的速度,恐怕伍常在只能在這位兄長面前被動挨打,所謂一物降一物。
不過正好,張行也懶得與這種夯貨多言。
且說,伍氏兄弟不是自己來的,他們在南陽起事,截斷漢水,強大時幾乎全據南陽,而且前後與大魏主力作戰許久,自然有不少真正的人才相隨。而此番隨行的雖然只有二十騎,也多是高手,除了伍氏兄弟是成丹高手外,還有另一位凝丹高手,張行也算是有過間接接觸的,正是當日伏牛山中那位徐寨主,喚作徐開通。
如此陣勢,於敗軍之將而言已然足夠,但張行依然察覺到哪裡不對:「那位莽金剛呢?他應該是早早成丹了吧?居然沒來嗎?」
「周兄弟路上在淮陽遇到淮西大舉事,一時沒忍住往淮右盟那裡去了。」伍驚風終於乾笑一聲。「不光是他,還有一位朱兄弟,也是凝丹的豪傑,外加淮西一帶的大戶,同樣途中轉向·····不過,周兄弟是好奇,而朱兄弟更像是怕了張三郎。」
「為什麼怕我?」張行詫異一時。
「他部軍紀不行,他本人也有些壞名頭。」伍大郎倒是坦蕩。「幫掃蕩東境的一些說法傳過去,他便不敢來了。」
張行點點頭:「如此正好,省得見血,壞了咱們義氣。」
雄伯南幾人一起頌首,伍大郎一時驚愕,終於氣勢稍餒,但又有些不服氣:「淮陽那裡,打著幫的旗號,但太守趙佗卻只將郡中大魏鐵桿給禮送出境,連郡府堂上的瓦片都未掉半個,其中那個郡中都尉李十二,我也是見過的,還想把他拎過來,卻被趙佗嚴詞來拒……」
「所以,我們未曾將趙佗視為兄弟。」張行冷冷以對。「待到兩地接壤,總要跟他算賬的······真以為佔了個地盤,打了個旗號,便能脫了干係,左右逢源?」
伍驚風當即閉嘴。
就這樣,張行又在王叔勇的引見下與新來的常負聊了幾句,問了王焯南面幾縣的問題,終於進了郡府大堂。
大堂上,正中三把交椅擺上,兩側也分內外兩圈,擺了許多椅子。
上得大堂,魏玄定自己跑左側椅子坐下,李樞也老老實實在右側坐下,張行
恬不知恥,當眾做了正中位子,隨即,又以客禮請新來的人暫時做了左手,其餘人方才按照大頭領、頭領的排序依次坐下。
結果,因為隨行的舵主、護法、執事頗多,又在門檻外面於廊下襬了許多座位,方才坐完。
然而,有意思的是,跟一路上大家言笑晏晏,你說我笑不同,來到此處,氣氛反而莫名其妙便沉寂下來。
待到所有人落座完畢那一刻,更詭異的事情出現了——外面秋風呼嘯,外加眾人隨員與入城軍士安置解散,一時嘈雜紛亂不斷,堂內反而忽然間安靜到無一人出聲,甚至無人輕咳,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向了張行。
伍氏兄弟幾人因故坐到核心位置,曉得人家幫內裡有些說法,一面有些驚駭,一面也跟著緊張起來,卻只用目光來做交流。
張行落座,伸手去懷中摩挲,摸出一張紙來,發覺不對,復又放回,然後摸出了另外一張紙,這才隨意開口:
「諸位,外面都有諷刺,說其他義軍的酒宴多,只有我們幫會多······我倒是頗以為榮,不開會說事情,讓下面人好辦事,難道真要整日喝酒吃肉不成?」
眾人鬨笑,但鬨笑聲卻極短,更像是有所緊張。
「不過,這次跟前幾此不一樣的,前幾次總是軍情緊急,匆匆一日便散,今日稍微伸展拳腳,登州在後,河北義軍戰於平原,淮西大舉事,徐州謹守不出,咱們也一直在休整,倒是可以稍微鬆快幾天·····這一回,咱們就在濟陰這裡多待幾日,將事情一件件議論妥當。」
張行如此說著,低頭看向了手裡的紙張。
「今日到明日,確認對降人的待遇,以及新入夥豪傑的安置·····降人們都沒來,咱們放開了說;後日往後三天,是要做賞罰的······不光是軍功,還有些庶務,咱們幫可不是隻上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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