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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浮馬行(8)(1/2)

作者:榴彈怕水
僅僅是半個時辰後,張行就不再生氣了。

他其實非常理解李定和白有思這兩個堪稱天之驕子的反應:

他們是關隴大族的核心子弟,早在大魏併吞東齊、南陳,降服北荒、南嶺之前,他們的父輩、祖輩就已經是這個政權的核心參與者與組建者了,他們本人也是這個政權的將來與希望。對他們來說,今天的事情,絕不僅僅是一件早有預料的事情終於發生,也不僅僅是見證了路邊的山崩,而是相當於看到了自己曾經寄託了許多東西、視為倚靠的一種存在終於不可逆的走向了絕地。

那是他們自家的房子終於塌了。

那種情緒,與其說是不理解、不懂,倒不如說是一種懷念和不捨,以及不願意相信。

甚至更進一步,司馬長纓和白橫秋這兩個南衙裡的半野心家,恐怕也會失落、震驚、不安,也會在背地裡或者明面裡黯然與感慨的。

而這進一步讓張行意識到,他和這些人在對待大魏這個政權上,以及更深層的事情上,有著天壤之別的看法。

尤其是大魏只是最終選擇了極大機率解體的死亡車道,距離徹底死亡除了一個三徵東夷,恐怕還有三十六煙塵並起,皇叔中興,關隴內亂,群雄爭霸,等一連串的劇本。

那就更加要做好心理準備了。

這時候對上這幾個人都要生氣,那日後豈不是要被氣死?

要尊重別人,也要堅持自己。

就這樣,一遍遍在內心重複著這句話,張行大方的請這些人吃了頓年夜飯。

年夜飯吃的很不開心,每個人似乎都有心事,但每個人都不願意再做多餘的表達,從白有思到李定再到秦寶,以後隨後抵達尚顯懵懂的周行範,大家似乎都能意識到,一個十字路口就在眼前,每個人都要做出的自己選擇。

但是,這些複雜的情緒並不能阻止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大年初一開始,三徵東夷的訊息便徹底傳開,一面是朝堂上不顧新年直接開動了國家機器,一面是民間開始大面積騷動。

張行接到傳召,往楊柳林一行,他的任務倒還簡單,由於聖人要親征,所以整個伏龍衛依然與之前的出巡時無二,就是要在御駕周邊護衛……當然了,還是有點麻煩的,那就是按照成例,總得留點人看守白塔,再加上張含張相公此番不確定到底隨駕不隨駕,所以他身邊執勤的一隊人也是有些說法的。

和之前“西巡”開始前不同,經歷了一次“西巡”後,大家都想留下來——看守白塔最穩妥,跟著張含相公執勤是賭運氣。

對此,張行倒也乾脆,直接點了上次隨秦寶去苦海邊接自己的那幾人留守白塔,張含那裡,則正常排班,若是這位小張相公不隨駕,那便輪到誰誰留下。

至於留守的黑綬,張行就更加沒有心理負擔了——錢唐上次休息,秦寶剛剛升職,而且他也需要順路去接他老孃,所以只能是那位資歷最深的冷麵黑綬留守了。

輕鬆而直接的將麻煩的公務做好,上上下下沒有任何人鬧事,張行反而又增添了一點沮喪感。

問題主要還是那個喚做呂常衡的黑綬,作為伏龍衛中資歷最深、修為最高的高手,此人平素謹慎、做事認真,而且也算是有一點淵源,向來是被張行高看一眼的,只是對方出身不低,又自恃修為,不免心高氣傲,所以一直反應冷淡。

而張副常檢原本是打著將對方慢慢化開的心思的,卻不料,這調入伏龍衛大半年,倒有半年在西巡,巡視過程中在御前總得小心翼翼的,什麼都不能展開,接下來又要東征,委實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攀點交情,自然有些感慨。

處置完了此事,張行便準備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等待搭上歷史的便車了。

只是,伏龍衛這裡結構簡單,而且絕大多數人也都有繼續隨行御駕的準備和底氣,可以輕鬆處置,卻不代表朝廷其他各處以及民間都能這麼簡單……人心惶惶之中,東都的官吏們開激烈內鬥,爭論誰該留守,誰該進發;民間也開始混亂起來。

正月初二、初三,就開始有風波扯出來了,而且上來就是個大風波……有空穴來風,說英國公圖謀不軌,欲以太原為根基謀逆,仿效楊慎故事。

“太原那個位置只能是英國公的,這點小波折動搖了不了大局。”小院中,黑眼圈重新明顯起來的李定剛一進屋,就搓著手下了結論,之前幾個在這裡過年的人似乎是把張行這裡當成某種資訊集散地,又或者是躲避是非之地了。“因為整個南衙裡能勝任這個職務的,只有曹皇叔、司馬相公和英國公三人……但是曹中丞必然要在東都坐鎮,而司馬相公恰恰因為這個謠言,根本沒法子和英國公來爭。”

“聽起來跟廢話一般。”張行冷冷評價。

“為什麼司馬相公沒法和英國公爭?”秦寶看了低頭烤火的周行範一眼,認真來問。

“因為想要讓英國公丟掉這個任命,只有進讒言讓聖人對英國公生疑,也就是眼下這般,可是若說生疑,反而是司馬相公在太原才更招聖人疑慮。”李定脫口而對,直接坐了下來。

秦寶和周行範紛紛點頭……他們並不知道聖人那個夢和司馬長纓的極限自救與黑化,還以為是說司馬相公父子都一直領兵,不像英國公,雖然有足夠軍事經驗,但已經數年沒碰要害軍務,如今軍中沒有明顯根基,所以更讓聖人放心呢。

但這麼說也不能講有問題。

“可若是這般,為何還會有這個流言?”周行範點頭之後稍作思索,繼續來問。

“因為有次一等的人被逼到份上了,死馬當活馬醫。”李定誨人不倦。“殊不知,太原那個局面,眼下只能讓宰執一級的人物去,那幾位柱國將軍的,根本沒機會,只能去東征……”

“還有一個重要緣故。”張行終於也嘆了口氣。“按照我從太原那邊過來的觀察,那邊想要徹底收拾乾淨,怕不是要好幾個月才行,而且只要中丞坐鎮東都穩妥,也不是誰想反就反的,根本沒有楊慎的說法……換句話說,這個流言本身就是慌不擇路,所以也不會起太大作用。”

秦、週二人,即刻醒悟。

而過了一會,李定繼續提供了一個重磅資訊:“段尚書有意請辭……”

“無所謂。”張行即刻下了判斷。“聖人應該也不會帶他走了……十之八九是不準,然後也不帶,留守東都。”

李定點點頭:“倒是咱們那位熟人,王侍郎,此番有可能弄巧成拙,被聖人記掛,然後帶上。”

“王代積跑不了。”張行依然是張嘴就來。“他若是聰明,便不該再掙扎,而是老老實實給你我這種舊識做拉攏和打點,把之前一朝得勢便假裝不認識其他人的嘴臉給遮掩過去,省得誰在東征的時候背後捅他一刀。”

李定點點頭,復又搖搖頭。

張行恍然:“是了,也可能逆流而上,求點要害權責,反過來趁機打擊報復,扯虎皮做大旗……但這事扯不到我們吧?”

“扯不到你。”李定喟然道。“原本我是比較危險的,但有你在,他也不敢造次。”

張行也點點頭,便取了昨日吃剩的肉包子用鉗子夾著,放在火爐上去烤……很顯然,兩人言辭乾脆,相互熟悉,僅僅是片刻便迅速完成了資訊交接與討論。

停了片刻,屋內也沉默了片刻,隨著外面開始漸漸起風,火爐上的包子開始散發焦香味,年齡最小的周行範終於忍不住了,然後問出了一個可能是他藏在心裡許久的問題:

“張三哥、李四哥……為什麼大家都覺得此戰必敗?”

這是個很敏感的問題,而且昨天幾個人發脾氣的時候周行範還沒趕到,此時再將氣話弄出來,不免顯得不合時宜。谷筗

而且,這絕不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從周行範嘴裡問出來,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場面一時冷了下去。

半晌,還是張行,放下了手裡的鉗子和包子,認真看向了小周:“這件事情是這樣的,三徵東夷的勝負,是有三層的,外交上的勝負,軍事上的勝負,還有政治上勝負……這三層,大約相互關聯,但未必關聯妥當……我們說的負,是說政治上的負,令尊和來公想的,恐怕是前兩條,甚至只是軍事上的雪恥,而如果說大勝一場,攻入東夷都城下便是勝,當然也可以說此番征討,大勝也是很有可能的。”

小周略微恍然,但還是忍不住追問:“若是這般……聖人求得是哪一層的勝?”

“聖人是指望用軍事上的勝來贏下外交上的勝,最後變成政治上的勝。”李定盯著烤的焦黃的肉包子似笑非笑起來。

“那是……是聖人……是他不能用軍事上的勝變成政治上的勝的意思?”小周壓低了聲音。

“不是。”張行將包子放在李定的膝蓋上,自己重新夾住了一個新的來烤。“是從他宣佈三徵以後,就已經在政治上先輸了……因為最大的政治,就是人心,此次三徵,你也看到了,他已經將東都的人心弄亂了,過些日子正式啟程,怕不是還要弄亂剩餘所有人的人心……這種情況下,又怎麼會真的能勝呢?”

小周聞言恍惚了片刻,然後姿態明顯愈發小心起來,同時顯得有些猶疑。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聖人這麼聰明的人,本人卻沒有察覺人心因為出征本身就散了?”張行平靜反問。

“是。”小周咬牙應聲。“三哥,為什麼聖人這麼聰明的人,本人卻沒有察覺這一點?”

秦寶聞言,也盯住了張行,便是李定,雖然心裡比誰都清楚,卻還是暫緩了去拿已經不再燙手的包子。

“此問再簡單不過。”爐火微微搖曳,照著所有人的臉,張行面無表情烤著包子,語氣坦蕩,言辭清晰無誤。“那是因為聖人本人就是人心淪喪的重要緣由,天下人不直這位聖人已經許多年了……敢問,聖人再聰明又怎麼能察覺到這一點,或者承認這一點呢?”

屋內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便是隔壁月娘那裡,裝模作樣翻書的動靜也都停下來了。

過了片刻,李定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不料剛一抬手,手中的烤包子就先滾落。

李四郎尷尬不已,趕緊低頭撿起來,然後乾笑一時:“太燙了……包子太燙了。”

“我還以為是天上響了個悶雷,然後一震之威,至於如此呢。”張行失笑一時,將新包子給了對方,然後自行將對方手中的涼包子夾過來,重新來烤,同時不耽誤他往屋頂看去。“你看伱家小姨妹,就不動如山,上面那麼滑,還颳著風,酒瓶子都沒掉的。”

眾人齊齊向上看去,隨著屋頂一宣告顯的敲擊瓦片聲,復又齊齊低頭。

而李四郎捏著剛剛烤好的包子,此時也不嫌燙的,只是低頭好奇來問:“你現在什麼修為?為什麼我都沒察覺?”

“你什麼修為?”張行反問。

“奇經八脈通了六脈,唯獨任督二脈,已經快兩年沒有動靜。”李定當場肉眼可見的黯然了下來。

而秦寶和小周明顯是有些震驚的,他們大約知道李四郎是個半高手,卻沒想到其實早到了這種幾乎碾壓他們的地步……但反過來說,八脈通了六脈,任督二脈卻都沒動靜,未免又顯得可憐起來。

畢竟,誰都知道,任督二脈一通,其餘六脈必通,凝丹只是時間問題;而反過來說,這二脈不同,你就是通了其餘所有六脈,也很可能會止步不前。

“那比我強得多。”張行沒好氣道。“我回來的時候衝脈就已經全通,帶脈也幾乎差一口氣,如今不過是年關時把這一口氣給越過去了,算是奇經兩脈而已……你沒察覺屋頂,無外乎是你整日整晚心思都在別的地方,精神不濟罷了。”

李定想了一想,抬頭看看屋頂,卻只能搖頭。

也就是此時,院子那裡,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李定無語,再度去看屋頂,剛剛說完悖逆言語的張行倒是坦蕩,絲毫不動,而秦寶則主動起身,往外面去開門。

片刻後,便轉來回復:“三哥,是送柴的那位老丈。”

說著,便看到秦寶主動幫忙開啟大門,撤去門檻。

眾人如釋重負,張行卻反而詫異,直接放下鉗子起身往外走去,然後迎面對著那位面善的老丈認真來問:

“老丈,正月初三就來送柴,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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