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衣將堂內那盞油燈端到裡屋,小心翼翼放好,這裡屋到處都是書籍,一個不慎燒著了書冊,那可是了不得。
青衣堂前來鬧事,似乎並沒有影響到顧白衣的情緒,反倒是笑道:“這屋裡凌亂得很,回頭得空還是要好好收拾一下。”
秦逍今日遇見顧白衣,知道他是公門中人,一開始只是想煩勞他幫忙打聽一下韓雨農的下落。
但此時卻已經明白,雖然顧白衣只是個小小的文書郎,但思慮縝密,性情沉穩,遇事不亂,知道顧白衣的才幹遠比他的職位高得多,心中生出欽佩之心。
秦逍皺眉道:“顧大哥,我這是頭一次進京,以前只知道京都乃是天子腳下,所有的事情定然是井然有序,可現在看來......!”
“現在看來,京都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顧白衣笑道:“秦兄弟,京都是大唐帝國的國都,這裡從上到下有百萬之眾,你說什麼樣的人沒有,什麼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京都無論發生什麼離奇的事情,其實都不足為怪,見多了,聽多了,也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顧大哥,雖然你不在意,不過我似乎真的給你們惹了麻煩。”秦逍略帶一絲歉意。
顧白衣立刻道:“秦兄弟,何必糾結此事,你不用太擔心,我雖然身份低微,但好歹也是文書郎,在京都府還是掛了名的,青衣堂雖然胡作非為,但還沒膽大到對朝廷官員下狠手。他們無非只是虛張聲勢,你自己也看到了,遇上厲害角色,立刻就沒了威風,終究只是一群烏合之眾。”
秦逍道:“我猜青衣堂背後的靠山定然不是一般的官員,否則也不可能有膽量在京都河道收銀子。”
“河道只是其中一項。”顧白衣淡定自若:“京都百行,絲綢、麻行、首飾、竹木、酒米、鐵器、古董......,但凡有利可圖的地方,總會被人盯上。如今在京都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太容易。”
秦逍點點頭,道:“我只以為邊遠之地,遠離帝都,那些蛇蟲鼠蟻才會無法無天,想不到京都的蛇蟲鼠蟻似乎比邊陲還要兇惡。這青衣堂在京都欺壓百姓,如此跋扈,是否背後有什麼人為他們撐腰?否則怎有如此膽量在天子腳下欺凌弱小?”
“自然是有的。”顧白衣淡淡道:“京都官宦如雲,背後沒有人,一群無賴又能成什麼氣候?”
他對什麼事情都很淡然,但此刻眸中分明顯出一絲憂慮之色。
秦逍只以為他是擔心青衣堂這類人破壞了京都的秩序,輕聲道:“顧大哥,京都府不是負責京城秩序的衙門嗎?如果我沒有說錯,青衣堂這些人的行徑,應該就在京都府的
秦逍心下一凜,道:“顧大哥的意思是說,這些行當除了要向朝廷繳納賦稅,還要被青衣堂這類貨色盤剝?”
“確實如此。”顧白衣道:“頭些年還好,最近這幾年,情況是越來越嚴重。”
秦逍越發覺得青衣堂絕不是自己所見那般簡單。
“你說的沒有錯,京都府卻是負責京都的秩序,大小刑案,也在京都府的管轄之內。”顧白衣緩緩道:“可是就算是京都府尹石大人,對青衣堂這類人的所作所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管轄之下。”想到白天的事情,更是低聲道:“今日在洛水河,青衣堂光天化日之下欺負秋娘姐姐,我瞧見附近還有官差在看熱鬧,可是.....他們卻當做沒看見,轉頭就走。”
顧白衣卻並無意外,只是道:“他們不會管,也不敢管。”自嘲笑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願意招惹那幫人。”
“顧大哥的意思是否說,青衣堂背後的人,比京都府尹還要位高權重?”秦逍皺眉問道。
京都府尹負責京都治安,不可謂不權重,連京都府尹都不敢招惹的人,當然不簡單。
秦逍一怔,顧白衣已經解釋道:“道理很簡單,京都府尹可以隨時被替換,但青衣堂卻很難被替換。”
秦逍有些迷糊,越發覺得京都就像大海,繁華的背後,卻是深不可測。
一群期弱怕硬的市井無賴,怎會對宮裡很重要?
顧白衣也看出秦逍的疑惑,笑道:“你在京都多待一陣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馬上皺眉道:“不過為了你自己的安危,還是不要在京都久留。青衣堂固然不會善罷甘休,最要緊的是兵部那邊,他們現在還沒有對你下手,要麼是我先前的猜測是錯誤的,要麼就是他們目下還不知道你夜鴉的身份。我只擔心他們很快會查出來,一旦知曉,他們定然會有所行動。”
“那是一個不能惹也不好惹的人。”顧白衣終於道:“青衣堂的存在,宮內其實很清楚,只要不是太出格,宮裡不會拿他們怎麼樣,而且......這些人對宮裡應該很重要。”
秦逍更是愕然。
“原來如此。”顧白衣微微頷首:“韓都尉對你有救命之恩。”
“是。而且此番進京,我們三人一同前來,如今他們有難,我自然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安危,丟下他二人不顧。”秦逍聲音平和,但目光堅定:“如不能找到韓都尉甚至救他出來,我絕不可能孤身離開京都逃難。”
秦逍搖搖頭,淡淡笑道:“我知道顧大哥是一番好意,不過離開京都,我是萬萬做不到。顧大哥不知道,當年我在西陵感染瘟疫,差點沒了性命,是韓都尉他們照顧我,這才留了一條性命。”不由想到孟子墨,除夕之夜,樊侯府一場廝殺,秦逍這邊實力太弱,無法去將其他人全都救出來,只護著將軍的遺體突圍出了黑陽城。
無論是蘇長雨還是孟子墨,甚至胖魚等一干人是生是死,秦逍至今都一無所知。
秦逍忙問道:“顧大哥有辦法?”
“我只是個文書郎,幫不上太大的忙。”顧白衣道:“不過我倒是想到一個法子。”
顧白衣唇角泛起一絲笑意,緩緩站起身,沒有說話,走到窗邊,揹負雙手,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顧白衣終於轉身過來道:“如果一切如我所料,兵部準備以韓都尉做棋子大做文章,那麼韓都尉現在的處境定然是兇險異常。不過卻並非沒有扭轉局面的法子。”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去嘗試。”秦逍堅定道。
顧白衣點點頭,看著秦逍,目光之中帶著讚許之色,但神情卻還是很嚴肅:“如果真的成功,即使救出了韓都尉,你也會因此得罪不少人,以後的處境會更加兇險。”
秦逍起身來,拱手道:“若能救出韓都尉和杜大人,我先在這裡代他們謝過顧大哥。”
“你們能從西陵歷經辛苦前來京都報訊,都是忠勇之士,如今他們遇到困境,我能盡一份小小的心,那也是理所當然。”顧白衣正色道:“而且秦兄弟對我們有恩,我能幫上忙,那是再好不過。”微一沉吟,終於道:“不過這事兒還需要秦兄弟出面,可是有一點我先要說明白,如果真的按我說的去做,也不能保證一定能夠將他們救出來,不過確實有一線生機。”
秦逍不自禁點頭,道:“不錯,京都沒有人知道夜鴉前來,兵部如果偷偷對我下手,我便是真的死在他們手裡,也不會有人知道真相。可是如果我亮明身份,兵部反倒不敢輕舉妄動。”
“亮明身份必不可少,但要在何處亮明身份,卻是大有講究。”顧白衣思慮縝密,低聲道:“你亮明身份的目的,不只是要讓兵部有所顧忌,最要緊的是,要以你夜鴉的身份來救出韓都尉。”
“如今的情況就已經很不好,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秦逍笑道:“還請顧大哥指點,我該怎麼做?”
“如我方才所言,兵部一旦得知你夜鴉的身份,必然會派人對你下手。”顧白衣道:“他們這樣做,只因為害怕你的身份。天下人都知道黑羽夜鴉是將軍的近衛,更是當年逼退十萬兀陀鐵騎的英雄,所以從夜鴉口裡說出來的話,比之韓都尉和杜郡守所言更有影響,也會被更多人重視。兵部要對付你,絕沒有膽量敢在明面上來,只能在暗中進行,既然如此,你就直接站在陽光之下,如此一來,兵部反倒不敢輕舉妄動了。”
“是。”
“六部衙門,吏部和兵部素來不睦,此番兵部要利用韓都尉將吏部拖下水,吏部也不是善茬,定然會針鋒相對,戶部那邊,不會輕舉妄動,以免也被拖入其中。”顧白衣重新坐下,身體微微前傾,低聲道:“可是還有一個衙門,那是唯恐天下不亂,最喜歡的就是捲入是非爭鬥之中。”
“唯恐天下不亂?”秦逍疑惑道:“顧大哥,你說的是哪個衙門?”
“刑部!”顧白衣一字一句道:“盧俊忠的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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