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天邊已經顯出魚肚白。
無論人生有多艱難,在除夕這一夜,京都的人們還是儘可能地讓自己高興起來,雖然京都諸坊都已經夜禁,但與平日不同,封鎖的只是諸坊之間的流通,各坊之內相對比往日要放鬆一些。
鄰里之間在除夕夜互相串門,這也是人情世故。
但是很快,一些坊間就開始流傳著極為驚人的訊息,京都的朱雀大街,似乎有大批的兵馬穿過,有人甚至趴在高牆邊瞧見兵馬順著朱雀大街向皇城方向而去。
誰也鬧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過此後一片安靜,似乎也沒有發生什麼大事,於是有人覺著這是京都的兵馬為了確保除夕夜的安全,調兵換防。
軍國大事,當然不是平民百姓可以多想的。
過了午夜,京城的人們迎來新年,也都紛紛睡下。
可是天還沒亮,馬蹄聲驚醒了朱雀大街諸多的民坊,有些膽大的立刻架起梯子張望,便瞧見黑壓壓的兵馬從朱雀大街向皇城方向迅速湧過去,騎兵的鐵騎踩踏著朱雀大街青石板道路,發出雨點般急促而清脆的聲響。
坊民都是駭然。
京都已經太平很多年,上一次京都響起兵戈之聲,還是在十幾年前,那時候也正是當今聖人登基之時。
人們不敢再多看,紛紛回到屋裡,緊閉大門,只希望那些大人物的爭鬥能早點平息。
居住在京都的人們也都清楚,只要不是外敵侵入,京都即使出現一些刀光之災,平頭百姓只要縮在家中,往往都不會遭受太大的牽連。
神策軍在黎明曙光出現之前,終於還是進城了。
號角漸響,三條巨龍般的軍隊從三面入城,轟隆隆地沿著京都四通八達的大刀,向著皇城方向圍攏過來。
神策軍擁有足夠的兵力兵分三路。
兩萬六千兵馬,東西兩路各有八千兵馬,而增援正南門的神策軍有莊召陽親自統帥,一萬精兵兵臨城下。
一瞬間,京都狼煙盡起。
曙光從東方升起,整座京都並沒有隨著朝陽的升起而醒過來。
京都百萬之眾,害怕地縮在家中,靜等這場烽煙的結果。
民坊的街巷、各司衙署門前的大道,空無一人,靜無聲息。
昨夜京都還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可是到天亮的時候,竟是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和冷清,甚至讓人覺得初至的白晝似乎還停留在無盡的深夜之中,整座京都宛若一座死城。
晨風吹在唐長庚的面頰上,他騎馬穿過軍陣,來到莊召陽面前,看到莊召陽身後鐵甲森嚴的上萬精兵,一顆心也終於踏實下來。
國相沒有讓自己失望,莊召陽也同樣沒有讓自己失望。
“莊將軍!”唐長庚拱手行禮。
他的品級高過莊召陽,但目下的情況,莊召陽要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並不介意給這位神策軍
的副將一些體面和敬意。
莊召陽也是拱手還禮。
“順利入城,還多虧唐將軍早有安排。”莊召陽客氣道:“除了留守軍營的兵馬,兩萬六千兵馬分三路入城,東西兩路各由方輝和何太極兩位將軍統帥,這邊一旦發出攻城訊號,東西兩路同時攻打皇城。”
唐長庚微笑道:“三萬大軍若是全力攻打,一天之內,差不多就可以攻下。”
“後面還有輜重隊。”莊召陽道:“我率部連夜兼程,途中沒有停留,按照計劃在天亮之前入城,不過輜重隊的速度慢一些,他們押送攻城雲梯和破城車正在後方,正午之前,肯定可以趕到。”
唐長庚點頭道:“只盼用不著那些兵器,城中的叛黨能夠開城投降。”
“可見過澹臺懸夜?”莊召陽抬頭望向皇城城頭,見到城頭的禁衛軍也都做了準備,卻並沒有見到澹臺懸夜的人影,不過丹鳳門上方懸掛的屍首還在風中微微晃動。
唐長庚也是回頭向城頭望了一眼,道:“我與他交談過,勸他開城投降,不過他沒有任何表示。”頓了一頓,神色冷峻道:“他離開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出現,臨走時只說等國相到了,他會出來相見。”
“澹臺懸夜不是善茬。”莊召陽並沒有因為手握絕對優勢兵力而有絲毫的輕鬆之態,眉宇間自始至終都是凝重異常,低聲問道:“唐將軍,澹臺懸夜是否參與叛亂?”
唐長庚其實並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他甚至到現在都無法肯定澹臺懸夜是否參與了叛亂,不過事到如今,只要阻擋在前面的一切障礙,都是敵人,也都只能是叛軍。
“澹臺懸夜率部守城,並無護駕之心,幾乎可以斷定,此次宮中之變,與他脫不了干係。”唐長庚輕聲道:“三千龍鱗禁軍,要分守皇城四門,丹鳳門這邊的守兵最多也就千人左右,我已經令人去稟報國相這邊的情況,等候國相的吩咐。”
莊召陽點點頭,心知雖然目下士氣正盛,但卻還不是立刻攻城的時候,一切還要聽從國相的吩咐。
“入城之後,文統領已經直接去了國相府。”莊召陽道:“文統領囑咐過,在國相的吩咐送到之前,不可輕舉妄動。”翻身下了馬來,手握馬鞭,唐長庚也是下了馬,二人並肩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站住,望著厚重的城門,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複雜的神色。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兩人當然不願意將刀鋒指向大唐的皇宮。
“澹臺懸夜似乎猜到了一切。”唐長庚微一沉吟,終是低聲道:“他似乎早就猜到國相一定會調兵圍城,甚至猜到神策軍也會入城增援。”望著城頭那具在風中晃動的屍首,自然早已經知道那是國相派入宮中刺探情報的高手。
莊召陽皺眉道:“澹臺懸夜是個極其精明之人,如果他早猜到這一切,為何還會死守皇城?”
“我一直也在想這個問題。”唐長庚神色凝重道:“他應該知道,武-衛軍和神策軍聯起手來,即使他手下有三千精銳禁軍,也絕無可能抵擋得住。”壓低聲音道:“他若是負隅頑抗,一旦破城,國相
當然不可能輕饒他,他參與叛亂的罪名也無法洗去,身首分離也是無可避免的結局。”
莊召陽道:“不錯。如果他沒有參與叛亂,看到國相調軍兵臨城下,就算無法肯定聖人現在的狀況,也必然會開啟城門,與我等一道入宮護駕。但他沒有這樣做,恰好證明,他確實參與了叛亂,無法回頭,只能頑抗到底。”
“以他的智慧,如果猜到國相一定會出手,為何還敢參與叛亂?”唐長庚卻是面帶狐疑之色,若有所思道:“最重要的問題是,他參與叛亂的動機是什麼?聖人待他恩眷有加,甚至將皇城禁軍交到他手裡,對他何其信任,只要效忠於聖人,他面前是一片坦途,為何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這一切,就只有攻破皇城,等他成為階下之囚後,再從他嘴裡審訊出來。”莊召陽冷笑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朝陽已經升起,大年初一倒似乎會迎來一個不錯的天氣。
唐長庚低頭沉吟,莊召陽看了一眼,輕笑道:“唐將軍,你總不會覺得,澹臺懸夜不計後果敢於謀反,是因為他有信心能夠叛亂成功吧?”
唐長庚聽得莊召陽此言,身體一震,目光再一次盯住城頭那具屍首,目光如刀,喃喃道:“為何要在城頭懸掛那具屍首?他的目的,難道是為了故意以此來激怒國相?”
正在此時,卻聽得後方傳來一陣騷動。
兩人回過頭,見到後方列陣的軍士正向兩邊讓開一條道路來,朝陽之下,只見到文熙泰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在其後方,一輛馬車正緩緩行過來,馬車兩邊簇擁著不少相府侍衛,在馬車後方,卻是跟著一群官員,幾乎都是騎著馬,緩緩而來。
兩位大將對視一眼,也不猶豫,一起迎上前來。
文熙泰一撥馬韁繩,閃到邊上,兩名大將卻是走到馬車前,一起行禮,隨即馬車簾子掀開,國相已經從車廂內走出來,一身嶄新的官袍,顯得十分肅穆,環顧四周,看到廣場上密密麻麻都是兵馬,嘴角泛起一絲淺笑,目光落在兩員大將身上,含笑道:“長庚,召陽,辛苦你們了。告訴所有將士,他們是挽大唐於危難之際的忠貞之士,平定叛亂之後,所有人都將重重有賞。”
當兵吃糧,能夠獲封受賞自然是求之不得,國相開口直言平定叛亂後會重重有賞,以一國首輔的身份做出這樣的承諾,當然是能夠激勵士氣。
他沒有多言,抬頭望向皇城城頭,道:“本相要見澹臺懸夜!”
一群人簇擁著馬車緩緩前行,到了軍陣的最前方,唐長庚早令盾牌兵護在馬車四周,宛似在馬車周身加了一層護甲,文熙泰更是貼身護在邊上,而國相再一次從車廂內出來,站在車轅頭,抬頭望向城頭,看到了晃盪的那具屍首,眼角微微抽動,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頭,對著皇城之上的禁軍們高聲道:“你們都是大唐精銳之士,效忠的是大唐,怎敢助澹臺懸夜這個叛賊作亂?難道你們都要連累自己的妻兒家小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叛逆?”
他年事已高,中氣並不足,卻是盡力喊出嗓子,雖然城頭上的禁軍們未必都能聽得清楚,可是唐長庚等人卻都已經明白,國相這一句話說出來,澹臺懸夜作亂的帽子已經是摘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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