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色的皇城城門緩緩開啟,群臣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很快,便見到裡面火光沖天,亮如白晝,隨著城門完全敞開,眾人卻是看到,宮門之後,卻是密密麻麻的身影,整齊有序地列成隊形,清一色都是宮中的太監。
每一排至少也有二十多名太監,列隊整齊,少說也有上百人之眾,其中一部分太監手舉火把,將丹鳳門內外照的亮如白晝,更多的太監卻都是手持一根木杖,那正是經常用來杖刑的木杖。
宮門後突然出現一群手持木杖的太監,群臣都是駭然,不少人已經知道大事不妙。
卻見得宮牆之上的田騰高聲道:“深受皇恩,不思為國盡忠,聚眾於皇城,居心叵測。”隨即聲音厲然,喝道:“將他們驅趕離去。”
一眾太監得到田騰的吩咐,立時都是呼叫起來,上百名太監已經抓緊手中的木杖,如同一群瘋狗一般,從宮門之內潮水般衝出來。
宮門外六七十名官員都是目瞪口呆。
自大唐立國至今,雖然京都風起雲湧,各種變故叢生,聖人登基之後,刑部盧俊忠甚至一度將京都變成血流成河的人間煉獄,可是卻從來沒有發生過大批太監對朝廷重臣發起攻擊的事例。
大唐的宮廷宦官雖然也曾不乏出現過對皇帝頗有影響力的人物,但歷代皇帝對宮中太監那是既用之也防之,就是擔心宦官權勢太盛,為禍朝綱,是以直到當今聖人登基之前,大唐的宦官勢力一直都無法與朝臣勢力相抗。
雖然當今聖人重用宦官,宦官如今的勢力是整個大唐立國後最強盛時期,但即使如此,宦官也都是盡力避免與朝臣們發生衝突。
如今一大群宮中太監揮舞著執刑的刑杖衝向數十名朝臣,這當然是匪夷所思之事,不但其他官員,便是老國相夏侯元稹也是一臉駭然,顯然沒有想到事態竟然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保護國相!”兵部尚書竇蚡就在夏侯元稹身後幾步之遙,他好歹也是行伍出身,比之其他大部分文官還是反應快了許多,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護在了夏侯元稹身前,隨即又有兩名官員也是奮勇衝上前去,幾人將老國相團團護在中間。
只是衝過來的太監們卻並不對夏侯元稹下手,直接從他兩邊衝過去,揮舞手中的木杖,劈頭蓋臉直往眾官員打了過去,下手毫不留情,就似乎這些朝廷大臣只不過是任人欺辱的街邊乞丐一般。
木杖狠狠砸下,有的官員被砸中腦袋,立時頭破血流,有人被打在肩頭,承受不住,肩骨立時被打的脫臼,一時間場面混亂一片,呼喝聲、斥責聲和慘叫聲混在一起,亂作一團。
有少數官員見情勢不妙,轉身便跑,可是沒跑出幾步,就被太監追上,從背後掄起木杖就是一通打。
宮牆之上的田騰揹負雙手,唇角帶著冷笑,守衛在上面的龍鱗禁衛卻宛若雕像一般,視若無睹。
宮中太監素來就被飽讀詩書的官員們瞧不起,視為無根之奴,即使面子上對宮中一些太監顯露笑臉,但太監們心裡都知道,這些官員根本不可能將自己視作常人。
他們骨子裡對這些朝臣也都是心存嫉恨,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痛打這群自視甚高的官員,自然不會錯過機會,出手根本不分輕重,只要看到穿著官袍,也不管是哪個衙門是何身份,揮起木杖便打,甚至根本不在意官員的死活。
唯獨夏侯元稹安然無恙,那三名護著他的官員也因此而免去被杖打。
“住手!”夏侯元稹震驚不已,但看到幾十名官員就像囚犯一樣被杖打,一個個鬼哭狼嚎狼狽不堪,立時大聲吼道:“你們是要造反,都住手,這都是朝堂重臣,你們怎敢如此?”
只是這群太監根本不理會這位朝堂首輔之臣的叫喊。
夏侯元稹喊得聲嘶力竭,場面非但沒有絲毫的收斂,不少大臣甚至被打的口吐鮮血,有幾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昏死過去還是真的被打死,地上散落著官員的冠帽,被踩踏的破爛不堪。
“瘋了,他們.....他們瘋了!”兵部尚書竇蚡也是上過戰場的人,成千上萬兵馬衝殺血拼,他見得多了,比起疆場的慘烈廝殺,其實眼前這一幕遠遠比不得戰場上血腥。
可是對竇蚡來說,這是他一生從不曾想過的場面,眼前的場景,遠比戰場上屍橫遍野要驚心動魄得多。
他一臉慘白,口中嘟囔著,身體竟是微微發抖。
如果發生非常之事,老國相代表的中書省下達命令,竇蚡身為兵部尚書,完全可以調動京都的兵馬平亂。
三千龍鱗禁衛軍歸屬於澹臺懸夜統領,衛戍皇城,直接聽命於聖人,即使是兵部也無法調動。
但京都有九門衛署,九門衛署掌管京都武-衛營五千兵馬,而九門衛署隸屬於南院,雖說南院在以梁國公太史弘為首的軍方控制中,可若是中書省有公函,再加上兵部的調令,卻也完全可以讓南院調派武-衛營平亂。
除此之外,中書省也可以調動京都府、刑部、大理寺等衙門的兵馬,三法司衙門的衙差集結起來,那也有上千之眾。
但現在肯定是來不及。
國相和兵部尚書都被困在這裡,根本不可能調動兵馬前來保護群臣,沒有中書省和兵部的調令,除了龍鱗禁衛軍,沒有任何一支兵馬在沒有接到命令的情況下敢靠近宮門,即使他們獲悉這裡發生的一切,也不敢輕舉妄動。
龍鱗禁衛軍冷眼旁觀,肯定是與這群太監是一夥。
其實竇蚡心中也清楚,即使此刻自己不在這裡,是否有膽量真的敢調兵前來宮門外?
皇城是由龍鱗禁衛軍衛戍,其他各路兵馬一旦調兵靠近過來,立時就會被扣上兵變謀反之罪,那是誅家滅族之罪,沒有任何一個將領有膽量領兵前來。
即使真的有膽大包天的將領敢帶兵過來,又能以什麼罪名?
平叛?
誰是叛軍?宮裡的這群太監?
沒有聖人的旨意,誰能將宮中太監定為叛軍?
竇蚡明白這個道理,老謀深算的國相自然更加明白,知道絕不可能有兵馬前來增援保護,看這些太監的架勢,根本沒有停手的打算,曉得如果繼續留在這裡,只怕真的會出人命,只能衝著宮牆之上的田騰厲聲道:“田騰,你讓他們住手,老夫會讓大家離開這裡。真要是鬧出人命,你擔待得起嗎?”
田騰卻似乎沒有聽見一般。
畢竟場面一片混亂,呵斥和慘叫聲響成一片,夏侯元稹雖然竭力喊叫,上面也未必聽得見。
“走,都走!”夏侯元稹這一生從沒有感覺到現在這樣的無力,向官員們揮手道:“大家都走,先離開這裡。”
今日是他這位首輔老臣領著官員們前來宮門外,本是想給予宮內壓力,即使見不到皇帝本人,也要弄清楚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官員幾乎都是朝堂重臣,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視若無睹,面對這麼多臣子的請見無動於衷。
但這結局卻是夏侯元稹萬萬沒有想到。
如果真的有人被杖斃在宮門外,這群太監固然人人痛罵,但官員聚眾是因自己而起,到時候自己肯定也要承擔不小的責任,至少這些官員的家屬都會覺得國相脫不了干係。
許多官員早已經經受不住,紛紛往南退,其他人見狀,知道若是不退,今日只怕真的要將性命丟在這裡,幾十名官員一邊被太監們杖打,一邊後退,不敢再停留在宮門外。
太監們卻是不依不饒,硬是追打了兩三里地,將官員們遠遠驅離出丹鳳門外,這才作罷。
夜風呼呼,寒氣刺骨。
丹鳳門外的地面上,幾十頂冠帽隨風滾動,許多被撕扯下來的官袍衣襟散落一地,地面上斑斑血跡更是觸目驚心,三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官員硬是被太監們拖拽著拉出幾里外。
待得追趕的太監們回來,夏侯元稹和護著他的三名官員依然在宮門外,不過這些太監自然沒有對國相動手,一個個亢奮不已地從夏侯元稹身邊走過,大部分太監根本不看這位老國相,有幾人瞥向夏侯元稹,眼眸之中竟然顯出嘲弄之色。
有人吩咐幾名太監收拾一下地面,幾名太監將散落在地上的冠帽和衣襟碎片都拾了起來,至於地面上的斑斑血跡,一時間卻還是根本無法收拾。
待得所有太監都進了丹鳳門,宮門才緩緩閉上。
夏侯元稹此時卻反倒冷靜下來,抬頭望著田騰,緩緩道:“宮門外杖打群臣,大唐立國至今,從無有過之事,即使翻遍史書,也是聞所未聞。田騰,今日之事,罄竹難書,這絕非聖人的旨意。”
“老國相,天很晚了,別受涼。”田騰平靜道:“回去早些歇著吧。”轉身便要走,卻聽得夏侯元稹聲音傳來:“田騰,你和身後那些人,多多保重,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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