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良吉坐在茶館裡淡定地喝著茶。
當初把趙月娥賣給房程煜時,他就已經提防著張小卒有朝一日可能會回來翻舊賬,故而留了一手。
他私造了兩枚印章,一枚是國舅府的,一枚是官府戶籍處的。
他給房程煜那張趙月娥的賣身契,正是用這兩枚假印章蓋的章。
這兩枚假印章和真印章只有些許細微偏差,如果不是對兩枚印章十分熟悉,或是對照著真印章細辨,根本發現不了是假的。
有心算無心,再加上房程煜色慾當頭,著急把趙月娥抱回家,他自然發現不了印章上藏著的貓膩。
眼下能直接證明趙月娥是國舅府賣給房程煜的只有這張蓋著假印章的賣身契,除了這張賣身契,就只剩下房程煜的一面之詞。
所以對簿公堂時,他只需說房程煜是被私造官府和國舅府印章的人販子騙了,然後對其他事情一概不承認就行了。
至於趙月娥為什麼會落在人販子手裡,也只需說下人照顧不周,不小心把她看丟了即可。
對於另外那些被國舅府賣掉的女子,則完全不必擔心,因為這些女子的賣身契都是在戶籍處的公差當面公證後簽下的。
就像趙月娥,如果不是張小卒多管閒事,幫趙老四還了債,她必定要賣身進國舅府為奴,給她老子趙老四還債。
白紙黑字的借據,就算是蘇翰林來了也說不出毛病。
至於什麼設下圈套故意借錢給趙老四,然後再搞黃他的飯館讓他還不上債之類的指證,這些兩三年前的事情,早已無從查證,就更加無需擔心了。
昨夜單良吉又把一些可能會出現紕漏的細小事情一一安排妥當,所以他現在能安心地坐在茶館裡喝茶。
可是當他聽完從大理寺傳出來的訊息後,他的淡定和鎮定頓時蕩然無從。
他萬萬想不到向陽村竟然還有活口,並且跑到大理寺告狀來了,偏偏湊巧不巧地還和張小卒碰在一起。
但是最最讓他膽寒的是張小卒折磨人的手段,經他手的人,問什麼招什麼,甚至不問也招,簡直比刑部大牢的十大酷刑還管用。
單良吉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茶館,他要立刻啟動應對向陽村慘案的計劃。
國舅府。
曹德明雖然恢復了許多精神,但身體仍然很虛弱,躺在寬大的軟椅裡半昏半醒。
單良吉推門而入,把照顧左右的婢女打發了出去,然後他走到曹德明跟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出什麼事了嗎?”曹德明的眼睛努力睜開一條縫,看向單良吉問道。
單良吉答道:“向陽村的案子兜不住了,大理寺卿已經上奏陛下,要進行三司會審。”
“什——什麼?!”曹德明心神俱驚,猛地睜開了眼睛。
“老爺無需驚慌。”單良吉連忙安撫,說道:“屬下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別說是三司會審,就算是陛下親審,也審不到老爺頭上。”
“那就好。”曹德明頓時放下心來。
單良吉說道:“屬下馬上要去刑部走一趟,特來向老爺辭別。此一去雖然胸有成竹,但心裡仍然有隱隱不安。若屬下一去不回,今後不能再伺候老爺左右,老爺千萬要保重身體。”
“一定要回來,國舅府不能沒有你。”曹德明急聲說道。
“若有人來詢問老爺,老爺只管說不知道不清楚就可以,所有的罪責屬下都給老爺擔了。”
“單良吉的命是老爺給的,為老爺赴死單良吉心甘情願。”
咚咚咚——
單良吉結結實實朝曹德明叩了九個響頭,然後起身大步離去。
……
王五的心裡有點慌。
他本以為以張小卒嫉惡如仇的暴躁性格,在得知趙月娥淪為任人蹂躪的女奴後,肯定會當場大發雷霆,先砸了春宵樓,再提刀去國舅府找單良吉算賬。
他想借張小卒的刀殺單良吉,鬧翻國舅府。
可他萬萬沒想到張小卒竟然一改暴躁的脾性,跑去大理寺報官了,蠻橫不講道理的傢伙這次竟然要講道理了。
這讓他鬱悶且失望。
因為他覺得以單良吉縝密的做事手段,肯定不會留下太大的把柄給張小卒捉到,所以張小卒這趟大理寺之行多半會無功而返。
正當他倚在縣衙門口的屋簷下閉目沉思,猜測張小卒講理講不過單良吉,會不會在大理寺大堂上拔刀和單良吉幹起來時,一隊官兵突然氣勢洶洶地殺到縣衙門口,然後把整個衙門圍了起來。
王五看見來的是刑部的官兵,不禁嚇得心裡咯噔一聲,連忙上前問道:“李督司,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他嘴上這麼問著,可心裡已經隱約猜到刑部的人為何而來了。
刑部的李督司右手按著懸在腰上的快刀刀柄,看著王五冷冷回道:“屠戮向陽村的兇手找到了,本督司奉上官命令前來捉拿兇手,反抗者就地格殺!”
說完他又重重地哼了聲,衝王五譏笑道:“怪不得案子查不出一點頭緒,原來是有人知法犯法包庇罪犯。”
“李督司,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王五佯裝鎮定地回了句。
可是他心裡慌的很,他知道一定是單良吉拿著霍興武作案的證據去刑部報官了,只是他不明白單良吉為什麼這麼做?
難道是被張小卒報官牽扯出了什麼事,逼得單良吉不得不這麼做自保?
王五心中猜疑不定。
想到可能是因為張小卒報官牽扯出來的,他不禁鬱悶得想撞牆,感覺自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怎麼回事?”霍平凡聽見動靜,從縣衙裡走了出來。
一干衙役也都跑了出來,但是看到刑部官兵氣勢洶洶的架勢,全都嚇得不敢說話。
李督司看向霍平凡說道:“霍大人,有證據顯示令郎乃向陽村慘案的兇手,快把令郎叫出來隨本督司去刑部投案或是自證清白,反抗或逃跑皆為自尋死路。”
“什——什麼?!”
霍平凡聞言嚇得兩腿發軟,往後踉蹌幾步,一屁股跌坐在了門檻上。
不是他膽小,而是向陽一案的罪名太大了,一旦坐實絕對是滿門抄斬,甚至可能誅九族。
李督司嘆了口氣,道:“霍大人,看在同朝為官一場的份上,本督司就不讓人進去抓了,大人進去把令郎帶出來吧。
另外,大人和王頭也要隨本督司走一趟,其他人全部禁足在縣衙,等到解禁後方可自由離去。”
“大人——”王五上前把霍平凡攙扶起來。
霍平凡深吸一口氣,讓恐慌的情緒平靜鎮定下來,他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嚴肅,朝李督司作禮道:“謝督司大人法內容情,但是犬子並不在家。”
“不在家?!”李督司一下提高了音量。
“犬子半個多月前去他孃舅家探親去了。”霍平凡答道。
李督司眉頭一擰,喝問道:“是探親還是畏罪潛逃?!”
霍平凡應道:“不論是探親還是畏罪潛逃,如果向陽村的案子真是他做的,他都逃不了。他孃舅家在石埠城定安東街十三號,督司大人速速派人去把他捉拿回來吧。”
他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因為他忽然想起霍興武的反常恰是從向陽村屠村慘案後開始的。
從來在家裡待不住的他,突然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閨閣小姐似的,從來不喜歡讀書的他,突然變得勤奮好學,從來沒去過孃舅家的他,突然吵著鬧著要去孃舅家探親。
他還以為是樹大自直,兒子一夜間長大懂事了,直至現在才知道是他想當然了,霍興武哪裡是懂事了,分明是在畏懼逃避。
“李督司,能否讓在下和大人單獨聊幾句?”王五說道。
李督司點了點頭。
這本是不允許的,但他想到擺在刑部大堂上的證據,覺得就算霍平凡和王五串供也無所謂了,霍興武已經難逃法網。
王五和霍平凡進到衙門裡,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王五把事情來龍去脈與霍平凡講了一遍。
霍平凡聞言面露悲憤,怒極喝道:“天殺的曹德明,坑殺吾兒了呀!”
“大人莫要慌張,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王五安撫道。
……
譚元基進宮面稟蘇翰林,帶回來八個字: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案件轉到刑部。
大理寺和都察院最高長官皆去往刑部,一刻也不敢耽擱。
刑部大堂,刑部尚書胥正平坐正堂上首位,大理寺卿譚元基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司徒溫,分別坐在左右下首位。
三班衙役手執水火棍,分列正堂兩旁,肅靜威嚴。
啪!
胥正平拿起驚堂木狠狠拍下,喝一聲:“升堂!”
咚咚咚——
堂鼓點響。
“威——武——”
衙役威嚴呼喝。
張小卒、房程煜和單良吉被帶上衙堂。
胥正平要先審張小卒狀告國舅府謀害百姓、逼良為娼一案。
“呵,單教頭,好久不見!”張小卒在堂上甫一看到單良吉,心頭火頓時湧上腦門。
“張公子,幸會幸會。”單良吉朝張小卒微笑拱手。
“肅靜!”
胥正平輕喝一聲,道:“此乃刑部大堂,肅靜威嚴,不是爾等敘舊之地。”
“草民國舅府武教頭單良吉,見過諸位大人,給諸位大人叩頭!”單良吉朝堂上跪地叩首。
“草民房程煜叩見諸位大老爺!”房程煜也慌忙跪下。
胥正平目光落在張小卒身上,似乎在問:“你怎麼不跪?”
張小卒沒有理他,他正捏著下巴盯著單良吉的後脖梗,思索要不要乾淨利落點。
單良吉跪在地上只覺後脖梗涼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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