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選你為天命人之前,此劍一直由我來保管。”
他抬眼看著蘇奕,“說實話,當初九獄劍選你為天命人時,我都懷疑九獄劍是不是眼瞎了!”
蘇奕一怔,“就因為我是他們口中說的那個凡俗中的泥腿子?”
斬仙客道:“關於你的身世,等離開這座天獄時,你自能從九獄劍中找到答案。”
“不過,若你感興趣,我不介意給你講一個故事。”
“好。”
蘇奕拿出兩壺酒,隔空遞給斬仙客一壺,自己拿著一壺仰頭喝了一大口。
斬仙客斟酌了一番,這才緩緩說起來。
和世間無數少年一樣,曾經也有一個凡塵中的少年渴望修行。
希望長大後,成為一個劍修。
為何是劍修?
因為在那無數少年心中,劍修最瀟灑、最逍遙,可縱劍長空攬日月,千萬裡外取人頭。
脫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劍修,在少年心中,便是世間最厲害的一群人。
可那個少年也和世間絕大多數同齡人一樣,生活在凡塵俗世,資質平庸、才情普通。
既不是天生的修行種子,也不是顯赫仙門的子弟。
他只是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個。
唯一不一樣的,或許就是這少年是個倔脾氣,認準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哪怕是死,也要撞破南牆。
為了成為劍修,少年吃了不知多少苦,遭了不知多少罪,歷盡坎坷,也沒能踏上修行路。
一個無身份無背景的凡人慾登天,何其難也。
哪怕有大氣魄、大毅力又如何?
修行,從來不是凡塵濁世一個窮苦之輩能夠奢望的事情。
可那少年卻不曾放棄過。
他認為,他已踏上了道途,一切磨難困苦,都是對自己的考驗。
只要自己堅持下去,遲早能破門而入,成為劍修。
若因此而死了,也無悔在世上走一遭。
相比於那些艱苦和磨難,最讓少年痛苦的,莫過於父母親友的不理解和誤會。
但,最終少年還是撐了下來,毅然決然地選擇走自己的路。
後來,少年成了滿身滄桑的中年。
他的父母都已逝去。
而讓他內疚的是,為了修行,他不曾見到父母最後一面。
為此,他枯坐在父母的墳前大哭了一場,徹底病倒了,就在他以為自己會病死時,卻最終又頑強地活了下來。
許多人勸他,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好好當一個本分的人,別再做白日夢了。
可最終,他還是走了。
繼續踏上求道之路。
後來,少年從中年變成了遲暮老人,窮困潦倒。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因為飢寒而陷入昏迷,跌倒在了泥濘水泊之中。
在即將與世長辭那一刻,曾有一道聲音在他心頭響起,問:
執著一世、歷盡坎坷、可曾後悔?
一句話,卻彷彿喚醒老人少年時的記憶。
最終回應道:“只恨不能成劍修,此生之憾!”
那一天,老人識海中多了一把劍,重返少年時。
也成為世間第一個以平庸之軀、凡人之資獲得九獄劍認可的“天命人”。
九獄劍,就是天。
被九獄劍選中之人,便是天命人。
對此,守劍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九獄劍會選中一個資質平庸的凡人?
後來,他才隱約猜出答案——
這世上,能夠成為劍修的天才太多太多了。
可凡人呢?
為何一個資質平庸、既無身份、又無底蘊的凡人就不行?
這世間,劍仙何其之多、劍修何其之眾,他們任何一個成為天命人,都有著能夠讓人理解的理由。
但,凡人不行。
因為在任何修道者眼中,凡人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成為九獄劍認可的天命人!
包括守劍人,也如此認為。
可九獄劍,給出了它自己的答案!
說完這個小故事,斬仙客仰頭把壺中酒飲盡,吧嗒著嘴巴道:“現在來看,你或許是對的,不自棄者,便是天命所歸,無論仙凡!”
蘇奕笑道:“這個故事很好聽。”
他自然已猜出,故事中那個為求劍道而矢志不渝的凡塵少年,便是自己。
可卻從沒想過,原來自己曾經也是芸芸眾生中最尋常的一個。
既無顯赫背景,也無修行天賦,那般平凡、那般平庸。
可……
又有誰知道,這樣一個少年,為了心中的劍修夢,直至即將老死之際,也從不曾自棄過?
天不負?
不,是自己從沒有揹負過自己啊!
忽地,蘇奕想起一件事,“之前,他們為何會稱我為盜走九獄劍的叛徒?”
斬仙客搖頭,“往昔恩怨錯綜複雜,你自己殺出天獄外,自然能找出答案。”
蘇奕點了點頭,“那我不問和自己有關的事情,能否跟我聊一聊那個金蟬?”
“他啊。”
斬仙客莫名地發出一聲輕嘆,“他不是來自天獄外,若不是這座天獄,以他的才情,必可在青冥道域成為一方傲視諸天混沌的存在。可惜……”
言辭間,帶著一絲惋惜。
蘇奕也心生感觸,“縱然為敵,亦可敬之。”
“是你阻斷了他的道途。”
斬仙客忽地道,“當年你帶著九獄劍進入天獄,也把這座天獄的大門徹底封禁,這麼做,是為了阻擋那些青冥道域的大敵追殺而來,可也阻斷了金蟬前往天獄外的道途。”
蘇奕一怔。
卻見斬仙客道:“他是一個才情卓絕的厲害人物,在當初抵達混沌荒野不久,就憑藉秘法,和那天獄外的強者取得聯絡,這些我都看在眼底,不曾阻止。”
“天獄外那些老雜毛,想要借金蟬之手,來抓住你這個天命人,作為交換,他們答應,會給金蟬一個殺出天獄外的機會。”
聽到這,蘇奕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怪不得金蟬知道,自己不屬於涅槃混沌,並且敢斷定,斬仙客來自牢獄外。
原來答案就在這裡。
斬仙客繼續道:“金蟬此人,手段眾多,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梟雄人物。直至之前我才知道,原來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有辦法架起一條能夠讓外界進入天獄內的橋樑!”
“試想,當初他若是就這麼做了,後果會如何?我或許能擋住那些傢伙,可必然會徹底耗盡這一身性命。”
斬仙客露出異色,“可金蟬沒有這麼做,這足以看出,他是一個不肯受人擺佈的人,並且當初卻野心和抱負都很大。”
“他雖然不清楚你身上的謎團和來歷,可卻清楚,既然那天獄外的老雜毛衝著你而來,必然意味著,在你身上有著足以讓那些域外老雜毛都垂涎的造化。”
“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在那過往漫長的歲月中,一直視你為敵。”
斬仙客神色有些微妙,道:“這就是宿敵,你的出現,阻斷了他離開天獄的希望,他的出現,帶給了你諸般的坎坷和磨難。”
蘇奕默默喝了一口酒,道:“世事無常,便在於此。”
旋即,蘇奕收起酒壺,整了整衣袍,躬身朝斬仙客行了一個大禮,“多謝!”
謝的,不是斬仙客說的那些故事,也不是和金蟬有關的因果。
而是感謝這位“守劍者”,在此鎮守了四十九個紀元歷!
蘇奕不清楚,在過往漫長歲月中,斬仙客究竟經歷了多少磨難和危機。
但,蘇奕確信,若無這位守劍者,那天獄外的敵人們,怕是早已殺入進來。
斬仙客一聲哂笑,“謝我作甚,老子是守劍者,所作所為,皆是我所要做,而不是為了讓你對我感恩戴德!”
蘇奕緩緩直起身體,道:“之前那老傢伙說,你命不久矣,此事可是真的?”
斬仙客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是真的,但,你可以把那老傢伙的話當屁放,我不會真的死去,以後在青冥道域,你我興許還能再有相見的時候。不過……”
他忽地苦惱般撓了撓頭,“還是不見為好!老子太累了,要徹底擺爛,徹底睡他媽個萬古不醒!”
這前後矛盾的話,讓蘇奕不禁一怔。
斬仙客卻不願再多談,只揮了揮手,道:“快走吧,且讓我就在大睡中體面地逝去!”
說罷,他仰頭躺在了那,四仰八叉地長長伸了一下腰肢,而後舒服地喃喃道:“了卻今生無掛礙,大睡不醒便善哉。”
眼眸閉合。
酣然睡去。
他太累了。
很久以前,他曾和陳汐飲酒,發過牢騷,認為自己就是大道路上的牛馬,畢生忙忙碌碌,渾渾噩噩,渾然不知求道的意義何在。
這番話,的確是斬仙客的心聲。
作為守劍者,在遇到天命人之前,一直在行走天下,為九獄劍尋覓天命人。
在遇到天命人之後,則像個護道者般,時時刻刻地守在天命人的道途上。
為此,更被斬掉大半性命本源。
為此,更是在這混沌荒野上,歷經了四十九個紀元歷的磨難。
那些磨難,皆來自天獄之外,幾乎每一段時間,他都不得不消耗自己的性命本源,封印在天獄之門上,只為抵擋那些外敵殺進來。
過往那漫長歲月中,他看似在呼呼大睡,實則一刻也不曾歇息過。
只不過這些,他不屑於說出來罷了。
而現在,天命人已歸來,非但執掌涅槃,證道生命道途,並且破天荒地得到了九獄劍的全部認可!
這一切,讓斬仙客震撼、驚喜,而後終於釋然,明白自己終於可以放手。
於是,他第一次可以痛痛快快地睡去。
只不過,斬仙客所謂的“睡去”卻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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