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朝青秋同行的,不是同樣登臨滄海的那位劍仙葉長亭,而是另外一個女子。
女子喜歡朝青秋早已經是他知道的事實,她從慶州府離開,和朝青秋一起走過許多地方,直到如今,朝青秋帶著她來到洛陽城。
坐在茶攤前,朝青秋喝著廉價的茶水,女子則是抱著那柄古道。
劍士的劍一向是他們最重要的東西,很少會讓別人拿著。
朝青秋把劍交到那女子手上,便是說明對其的無比信任。
女子抬頭看著那些烏雲,想著朝青秋之前說的那句話,默然無語。
之前他就問過很多遍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要走。
但是都沒有得到答案。
所以她早就不問了。
她只是想著能夠多陪陪這個男人就行了。
前塵的緣分到底如何,她不去想,但她知道,現在是喜歡他的。
不因為他的身份,不因為前世他們有什麼糾纏,就只是因為當日他們在那條蜀道上的一眼相見而已。
朝青秋看著眼前的茶碗,思緒平淡,在人間已經數道:你看得見嗎?
李小雪一怔,心想著這麼一條黃龍和五彩斑斕的劍光,她怎麼看不見?
李扶搖知道李小雪在想些什麼,他皺眉說道:我為什麼看不到這一劍?
朝青秋的那一劍,極其玄妙,人人都能看到那道劍光,但是沒有多少人能夠看到那些劍光背後的劍意,那是朝青秋對世間的劍士的饋贈,但實際上,他這一劍,是為李昌谷而出的。
李昌谷有大才,能夠從三教的那條坦蕩大路上走下來,主動來到這條羊腸小道,便能說明很多問題。
這個世間很少有李昌谷這樣的人,不僅能在三教的那條坦蕩大路上走得很遠,也能在劍道上走得很遠。
只是這個世間的修行,除去天賦和意志之外,機緣很重要。
李扶搖便是出名的天賦不夠,能夠走到這麼快,除去得益於這個大世之外,就是因為機緣兩字了。
李昌谷沒有什麼機緣。
甚至還有些難。
他被人困於摘星樓上差不多百年,阻礙了他修行整整百年。
要沒有這麼百年時間,誰也不知道,這位昌谷先生,到底會不會在現在就已經跨過登樓,來到滄海了。
但不管如何,現在他正面臨著他修行以來的最重要的機緣。
朝青秋借他一劍。
是的那一劍,是朝青秋專門給他的。
說是借是因為,劍遞出來之後,上面是他朝青秋的劍意,是他朝青秋的劍道,所以是借。
要有朝一日,朝青秋的劍變成了李昌谷的劍,這才真正達到了這一劍的作用。
對的,他這一劍是借給李昌谷的,當然也順便是能讓所有看到這一劍的劍士們都得到些東西。
唯獨李扶搖。
朝青秋不願意他看到這一劍。
早在當年的北海,朝青秋遙遙看了李扶搖一眼。
他就說過,他不適合學他的劍。
是的,那個時候的李扶搖不適合。
現在也不適合。
他的劍道,沒有他朝青秋的影子,這是最好的。
對於李昌谷,朝青秋的寄望是滄海。
但是對於李扶搖,朝青秋遠不是如此想的。
滄海之上,到底還有什麼。
朝青秋已經看到了些東西。
所以他比這世間任何人都知道,劍士一脈絕對不要第二個朝青秋,一定要許許多多的某某劍士。
遞出那一劍之後,朝青秋坐在某處臺階上,輕聲笑道:你們給我的,我都還給你們。
身旁那女子則是仰著頭看著天際,笑著說道:真美。
——
劍山,劍氣一日勝過一日。
自從重開劍山,吳山河坐上劍山掌教的位子之後,這些日子裡,已經有很多人都想登上劍山學劍了。
只是劍山規矩不變,還是那個老規矩,天黑之前登上山頂便算是過了入門考。
這種考核,並不簡單,所以這麼些天來,也沒有多少人能夠登上劍山。
寥寥幾位而已。
黃昏時刻,在劍山腳下。
一老一少乘坐渡船渡過綠水湖,在那船伕爽朗的笑聲中下船,老人揹著一柄劍柄古舊的長劍,下船之後,給那船伕遞過幾顆銅板,那船伕也不細數,只是收盡懷裡,看著老人和那個孩子,真誠說道:劉遠路祝願兩位能夠上得山,成為真正的劍士!
老人抱拳回禮,言語裡滿是謙遜,這一看便是在江湖裡摸爬滾打有些年頭了,所以說話,滴水不漏。
劉遠路哈哈大笑,與這老人說了些閒話,然後便撐船離開。
至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的小劍修站在自家師父的身側,時不時的伸頭去看了看山道那邊。
如今的門塵山,早已經不是當年李扶搖登山之時那麼荒涼破敗了。
當然也不會有那縷劍氣在山上守著了。
那個孩子看著渡船漸漸離去,這才拉了拉自家師父的衣袖,不確定的問道:師父,咱們真的要拜入劍山嗎?
老人笑著點了點頭,頗有些感慨的說道:為師一身所學,實在是都已經教給你了,你跟著師父我,這一輩子能有什麼出息呢,頂天不過有日走到太清境而已,即便為師也很是捨不得你,但你這個小子,總歸是要去尋條更好的路才行。
那孩子有些不理解的說道:師父,朝劍仙不是說過嗎,我以後有一天能夠成為劍仙啊!
老人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正是如此,你才更要入劍山,要成為劍仙,就憑朝劍仙那句話,肯定是不行的,你到了劍山,刻苦修行,再加上有明師教導,怎麼也要比師父強得多,再說了,即便是有一日你沒能成為劍仙,就算是成為一位登樓劍士,也比跟著師父要好得多。
那孩子聽到明師這兩個字,很明顯整個人便一顫,他低聲問道:師父,要是上了劍山,是不是就不能叫你師父了,就要叫別人師父了?
那孩子眼裡帶著淚水,說到後面,更是開始哽咽。
老人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破天荒的喊了那孩子的名字,趙大寶!
叫做趙大寶的孩子看著自己師父,眼淚汪汪。
本來已經狠下心的老人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上了劍山,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學劍而已,就算是要拜別人當師父,也沒事,你只要心裡當師父還是你師父,你叫旁人的師父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對了,你要是真叫了別人師父就要認真對他了,別敷衍,要不然別人可不見得會好好教你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這個道理,師父給你講過不止一次了。
老人說著話,摸著趙大寶的腦袋,往門塵山道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好好練劍,不要辜負師父,也不要辜負朝劍仙,以後你我師徒要是還有再見面的一天,你要成為朝劍仙那樣的人了才行。
老人平日裡便喜歡嘮叨,今日或許是覺得這就是最後一次師徒相見了,說得格外多。
說到後來,更是絮絮叨叨,眼裡有了些淚花。
老人轉過頭去,用衣袖把自己的淚水抹過。
不然讓自己徒弟看到自己老淚縱橫的樣子。
趙大寶心情很差,他往山上走著,完全沒有半點興奮。
他慘兮兮的看著自己師父,師父。
老人不作理會,帶著他就徑直上山。
門塵山的山道不長,再怎麼磨蹭,也一定會走到劍山腳下,到了那劍山腳下,就一定會碰到劍山弟子,到時候便真要去登山了。
趙大寶往前走去,走著走著就忍不住哭出了聲。
越哭聲音越大。
老人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這要是擱在平日裡,他指不定就給趙大寶一頓打了。
可是今日大概就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老人硬是沒有狠下心去。
他就是這樣固執的牽著趙大寶往山上走去。
趙大寶一邊哭,一邊大聲說著,師父,我不要練劍了,我不要當劍仙了!
真的,師父,我不練劍了,我不當劍仙了!
師父,朝劍仙肯定是騙我的,我當不了劍仙,我不行的!你讓我跟你一輩子好不好?
趙大寶拉著自己的師父,不斷央求道。
老人狠著心,往山上緩步走去。
趙大寶痛哭流涕,就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難受的事情。
老人只當沒有聽見。
很快遠處某顆樹上就傳來了個懶洋洋的聲音。
哪裡來的混小子,哭個什麼東西?
老人抬頭一看。
就在山道一旁的一顆大樹上,有個邋遢的中年男人躺在樹杈上揉著眼睛,他的腰間懸著一柄劍,看著不像是凡品。
老人停下腳步。
他本來就是謹小慎微的一個人,看著這突兀出現的一個人,他不敢有半點輕視。
這在其他地方他都是如此,更何況現在還是劍山。
那個看著邋遢的中年男人坐起身來,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口酒,這才譏笑道:你這個樣子,朝青秋還說過你能成為劍仙?
趙大寶之前是不願意上山,這才說了那些話,但是真要當旁人詆譭那位劍仙的時候,他就很是生氣的開口反駁道:朝劍仙就是這麼說的!
中年男人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屑的說道:即便是朝青秋真這麼說過,你這個樣子,連劍山都不敢上,哪裡會是要成為劍仙的人?
再說了,你要成為劍仙,你以為你是吳山河還是李扶搖?
說著話,中年男人又喝了好幾口酒,然後從樹上跳下來,看了一眼在他身旁的老人,然後說道:你這個傻小子,你就算是想要上山,也不一定能成,要知道當年那個傻小子也不一樣沒能在天黑之前走到山頂?
說著這話的時候,中年男人想起了自己那個傻徒弟,等到以後,這件事就要被世間的修士唸叨很多年了。
要是他真能成為劍仙。
這個世間的修士都要說這天底下有一位劍仙,竟然是當初在拜入劍山的時候,都沒能走到山頂。
趙大寶聽著這個中年男人說了這些話,不管不顧的說道:我肯定能走上劍山去,朝劍仙都說過我真的能成劍仙!
中年男人冷笑道:別這麼多廢話,要是真有本事走上劍山,給我走上去看看。
趙大寶看了自己師父一眼,老人微微點頭,很像是鼓勵。
趙大寶哼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好像是想到什麼,轉過頭來看著這個中年男人,問道:我要是真的走到了山上,怎麼說?
那個中年男人笑道:那我陳嵊就吃點虧,收你這個傻小子做徒弟。
趙大寶怒道:你以為你是誰啊!
中年男人怒道:老子陳嵊啊。
趙大寶呸了一嘴,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老人站在原地,滿是欣慰。
等到趙大寶已經消失在視線中之後,這才轉身對著陳嵊感謝道:多謝前輩。
陳嵊擺擺手,隨口問道:那小子真的被朝青秋說過這麼些話?
老人看著這個十有八九就是劍山上的前輩的中年男人,認真說道:不假。
陳嵊差點一口酒噴出來!
這他麼個傻孩子,真的還被朝青秋說過這些話。
他看著老人,看著他的樣子不像是做假。
陳嵊揉了揉腦袋,皺眉道:完了,多半要多出一個傻徒弟了。
老人微微一笑,然後認真懇求道:前輩若是真收了這個孩子做徒弟,請一定要好好教導。
陳嵊喝了口酒,悶悶道:我可沒有什麼經驗。
老人沒有說話,還是很認真的看著陳嵊。
他沒有什麼親人,只有這麼個孩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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