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如此多錢,此趟涼州之行必是兇險。
之後保長又講了一番大道理,什麼國家中興,皇恩浩蕩這樣的話。這話楊大頭完全聽不懂,他肚子只在盤算著其他事。
楊大頭回了家後對著大著肚子的渾家看了半天。
渾家見他張口閉口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話,只是笑著點頭。
楊大頭看了一眼破屋頂上那幾片爛茅草,想著等孩子出生了葺一個不會漏雨的瓦屋。
所以次日楊大頭到保長那報了名,保長一拍楊大頭的肩膀笑道:“屬實有你的,平日放屁都不響,這一趟倒也敢豁出去!”
“要不是少你那大青騾,這一趟本輪不到你的。”
說完保長先給了他三分之一役錢道:“先安頓好家裡。”
楊大頭回了家中,喂好了他這口大青騾。他這頭大青騾通人性,氣力大,陪他走了三趟河湟河谷,每次都穩穩當當地完成了朝廷的差役。
到了家裡,渾家不會說話也彷彿知道他會走了一般,給他遞來一雙鞋子。
楊大頭才想起為何渾家這些日子白日都要偷偷摸摸的幹活,原來是為他打一雙鞋子。
楊大頭將鞋子穿上格外合腳。
……
半個月後楊大頭穿著新鞋,懷揣舊鞋趕著騾車走在莊浪河谷上。
左右都是同保的鄉人,那個勸他不要去涼州的鄉人也趕了輛騾車在他一旁。
除了鄉人外前後都是浩浩蕩蕩的大軍,漫長的河谷裡行進的軍馬,一眼望不到頭。
赤色的旗幟如海一般!
到處都是沙沙沙的聲音,分不清是莊浪河流水聲還是無數人的踏地腳步聲。
大軍除了車馬外,甚至連守城用的重弩床,石砲也搬到了車上,連馱載的幾頭健牛也是吭嘰吭嘰地喘著粗氣不堪重負地走在河谷中。
楊大頭心想,這運載一架床弩怕是就要動用一百個青壯吧。
但這樣的弩床和石砲在隊伍的前前後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幾乎每隔一段就要見到一具。
楊大頭趕著空騾車走在路上也覺得格外有勁。
到了夜裡宿營,楊大頭喂好了牲口就睡在騾車邊,這時官兵派人來給餅子,每名民役都給三個餅子和一碗米湯。
以往朝廷是不給民役在路上的吃食的,後來去湟水河谷才給每人每天兩個餅子,而這一趟居然給了三個餅子和一碗米湯。
不過就算不給餅子,楊大頭衣裳裡還縫著渾家給塞好的炒米。
不過這是最危急時才能動用的。他聽說過以往官兵有缺糧的時候,還殺他們這些民役來當糧吃。
楊大頭大口大口地啃著餅子,這餅子不僅厚實上面居然還撒了少許芝麻,這令他捨不得吃,於是又揣在懷裡。他想這一次回去後給自己渾家和孩子們嘗一嘗這芝麻胡餅的味道,自己餓一日還撐得住。
他這個作父親的沒有出息,唯有做這些小事。
楊大頭看左右鄉人都是大口大口吃著胡餅,至於一旁看押得輔兵弓手則吃著香噴噴地米飯。
夜裡天一下子就涼了,半月高掛天邊,山裡還不時傳來狼嚎。
士卒和民役們天南地北地閒聊著,楊大頭靜靜聽著他們言語。
負責押解糧草穿著棉衫的輔兵隊頭,原來是滄州人看押軍資時不小心走了水,就被髮配到熙河路來,後立了一些功勞便作了隊頭。他說妻子已是帶著孩子改嫁,但他想在熙河路立了些許功勞再回滄州看看他們。
還有一人則是在渭州犯了罪,便被徒留到此充軍。此人倒是毫無牽掛,不過聽說很多人在熙河路一刀一槍地搏出功名來,也好回去光宗耀祖。但他也自嘲自己不擅長武藝膽子又小,此機會實在渺茫。
還有三名番兵弓手說著半通半不通的漢話,他們都是已經授田的熟番,他們還有一些族人不肯下山。不肯下山的族人仍過著半飢不飽的日子,但他們已是吃上了乾飯和米酒。
一人甚至直白地說想娶一位美貌的漢家女子,此話遭到了眾人的取笑。
數日後楊大頭至莊浪河邊碼頭上領到了軍糧裝滿了騾車。
領糧時一旁的文書仔細記錄著楊大頭的名字,運了多少糧,最後給了他一個寫滿字的竹籌讓他回去鄉里後拿這去保長那兌賞。
楊大頭小心翼翼地將竹籌揣入懷中與昨日的胡餅,新鞋一起放好,然後趕著大青騾子穿著舊鞋匯入人潮。
大軍中無數人也是與他一般,懷著各種各樣的念想,在朝廷一聲號令下,他們就要背井離鄉埋頭地離去。
這日夜裡,楊大頭躺在車邊聽著一位老卒唱起了山坡羊的詞。
這首詞聽聞是朝堂上某位大官所作,但沒有得到承認,但在百姓間卻流傳得很廣。
楊大頭雖聽不懂詞裡的意思,但也懂得跟著唱幾句。
但聽老卒淒涼地唱道。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就算有章相這等念著百姓的賢相又如何?百姓仍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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