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3章 山坡羊(兩更合一更)
“呂端明罷相了!”
王厚拿著邸報對副將遊師雄,監軍蔡卞言道。
遊師雄沉默半響。
呂公著數度反對章越從熙河路出兵涼州的主張,力求避免宋與遼國直接交惡,最後被章越罷相後改判河陽府。
呂公著可是章直的岳父,章相的姻親。
自當初與章直一起死守鳴沙城後,遊師雄是在城破前離開,只有王贍與章直一起留在最後。
遊師雄事後也編了很多理由來想向章直和章越解釋,但一紙詔令抵至……平調遊師雄為他路同官。
遊師雄認為自己在鳴沙城堅守至最後一刻之功,不該因最後的猶疑而覆前功,故心底有些怨懟。
之後章楶寫信來寬解自己,表示對自己信任如故。遊師雄很是感激。
現在章直岳父呂公著也被罷相了,章直也是被閒置至今。他不知章越為何會如此處置,以現在他的級別不能問,也不敢問,只好以丞相此舉必有深意來寬解自己。
當初救下章直的彭孫,王贍一路升遷。彭孫以詔安將今官拜涇原路經略副使,而王贍也是一路升遷,現在已是熙河路路鈐轄。
遊師雄心底不平衡,最不能理解的是,統帥熙河路攻涼州主力的大將,既不是深得軍心的章直,也不是天生將才的章楶,甚至不是宦官中知兵第一人的李憲,而是才幹及各方面都顯得平庸的王厚。
遊師雄想到這裡,抱著寧可前途不要的想法,寫了一封長信給章越質疑此安排。
信中指責朝廷選人選將有問題,要麼讓章家兩位經略相公或是李憲將兵,如果沒有人選,請章越本人以宰相之尊親自到蘭州將兵,主持攻伐涼州之戰。
遊師雄一番長篇大論,最後附上斗膽直諫數字。
遊師雄寫完這封給章越的書信忐忑不已,他認為自己也曾是章越幕府裡出來的有說這個話的權利,他同時也抱好丟官的打算……結果遊師雄等來的又是一封詔令。
加遊師雄為秦鳳路兵馬府副總管,作為這一次出兵熙河路的副將。
這是什麼?自己的直諫不僅沒有被批評,反是升官……而且還是戰前升官。
官場上戰後升官的意思不用多說,但戰前升官則顯得非常意味深長,甚至有一些獎懲並用的意思。
這與遊師雄當初堅守至最後一刻前離開鳴沙城,有些異曲同工。遊師雄現在與被看不起過的王厚共事,不過王厚似對此並不知情,反而是欣然接納了自己。
王厚名如其人——厚道。
現在呂公著因直諫被罷,自己因直諫反升官,想起章越的手段令遊師雄不由心中慼慼。
遊師雄對王厚道:“節帥,熙河路八將。如今西路的王贍率第五將;東路苗授率第二將,第七將。”
“本路則為第一將及第三,四,五,六,八將,其中第八將乃新設,不僅兵馬不足,也缺乏操練。而本路軍中最善戰,兵力最雄厚的第一將則為中軍不可輕易。如此前鋒之事便落在第三將上。”
“某願率第三將為前鋒!”
王厚,蔡卞二人聽了略有所思。
將兵法後熙河路最早設三將,第一將正將是景思立,第二將是苗授,第三將是王君萬。
景思立戰死,王君萬被貶,王厚補為第一將,种師道補為第三將。
這是熙河路起家的兵馬,也是戰鬥力最強的三將,之後章楶為經略使後擴充為五將,攻取湟州後又擴為七將八將。
但前三將是老底子的部隊,戰鬥力最強,兵馬也最多。其餘各將都是五千至一萬上下兵力,唯獨前三將是一萬人滿編。
需知這一萬人是完全脫產的正兵,而不是輔兵及地方弓手。
三將兵馬放在整個西軍中,整個天下里也是王牌序列。
從蘭州出的中路軍,便有第一將和第三將。
遊師雄主動請纓,以副將身份帶第三將為前鋒,王厚與蔡卞都是欣然答允。
……
炎日高懸,炙烤著莊浪河谷。
宋軍騎兵如旋風一般掠過,上千名宋軍騎兵追著數千名党項騎兵。
宋軍騎兵中漢軍已普遍不用馬槊了,馬槊較貴,而軍器監有制式武器下發。
宋軍騎兵多使用譬如長柄斧和鈍物,番軍出身的騎兵善用藏矛。
漢唐皆以騎兵平胡虜。章越雖用淺攻進築之法,但也注重騎兵培養,只可惜對宋朝而言,缺乏牧馬地導致騎兵太貴,後期馬政又是敗壞。
所以章越初期只好以堡寨為主,騎兵輔之。
但在青唐部完全投靠宋朝後,宋軍騎兵終於可以成建制配置。宋軍有了大規模騎兵後,反而是宋朝步軍不再畏騎如虎。
方才党項騎兵攻宋軍步陣失敗後,在氣勢受挫之際,遊師雄命騎兵反擊。
過去宋軍只有二姚一種的騎兵令党項畏懼,但現在熙河軍騎兵同樣如此。
“副帥,之前破蓋朱城已出乎意料,未料到連党項的囉卓監軍司,也一戰就敗下陣來!”熙河第三將高永能如此言道。
高永能在兩路伐夏追隨種諤左右。在慘敗之後,高永能雖未處罰,但兵馬盡失。他被李舜舉舉薦給李憲,在李憲麾下屢立戰功,提拔為熙河路兵馬都監,第三將主將。
遊師雄見此一幕感慨道:“不是党項弱了,而是……高將軍治軍有方!”
高永能身為七旬老將,歷史上他與徐禧一起戰死在永樂城城下。
城破之時旁人勸高永能逃出,高永能道:“吾結髮從事西羌,未嘗一敗。我今年已七十歲,受國大恩,無無以報,此永樂城乃吾死所也。”
這個時空高永能乃烈士暮年,壯志不已。
此番攻涼州臨行前,老將對子孫道,若平涼州,死亦足矣。
眼下他見到矯健的党項騎兵被宋軍所破的一幕。高永能道:“種大帥沒於大漠時,某也曾以為此生無望與黨項再爭高下。但沒料到章相主政不過兩年,今攻守之勢易也。章相真天人也!”
遊師雄失笑道:“取涼州後,以章相之能,這党項五年內可滅。”
高永能聞言嘖嘖有聲似不敢置信,但又道:“可是章相三年後便要退了。”
遊師雄道:“宰相焉有長久,如此也擋了後人上進的路。老將軍,這話不是你我可以言語的。”
“正是。”高永能心道,妄議宰相更替,這不是他們該說得話。
遊師雄道:“擊敗卓囉軍監司不難,難得是如何過古浪峽。”
高永能道:“副帥,末將有一策可以驅役附近番部堆城!”
遊師雄目光一凜心道,為將者果真沒有幾個良善之輩。
不過以往党項攻宋也常用這一招。
“老將軍儘管去辦,便當我不知道此事。”
擊敗了囉卓軍監司後,宋軍攻古浪峽隘口,老將高永能驅役了谷里党項番部上萬人強攻隘口。
在宋軍強弓硬弩的壓陣下,被驅役党項的番部百姓只好赤手空拳地衝擊隘口。
隘口裡有不少本地番部的兵卒,眼見自己族人被宋軍逼迫攻打隘口,當下不顧統軍大將的嚴令爭相棄械而走。
宋軍前鋒在遊師雄和高永能指揮下,輕而易舉地就突破了堪稱天險的古浪峽隘口,之後又破數城,北上攻打涼州最後一道入口濟桑。
而從湟水而下和從蘭州出發的宋軍水師,利用黃河和莊浪河水運不斷將糧草運抵至河谷深處。
……
近十萬名從熙河路徵發來民役,從沿河停靠的糧船上扛起糧袋裝入雞公車或騾車,驢車中。
楊大頭也是其中一員。
他當年是秦州一名百姓,那時候熙河路正開邊,他聽說熙河路募民安置還給安家費。
他拿著安家費買了一雙鞋後其餘都給家中,便孤身一人到了熙河路。一開始朝廷答允他的是,給吃給喝給穿地墾荒,兩年期滿後再授田十畝或拿錢走人。
楊大頭兩年後拿了十畝授田便在熙河路長住下來,陸陸續續幾年內,他在熙州不斷購置田地。
熙河路土賤,牛馬也賤。
不少當初隨楊大頭至熙河路的募民都買了田和牛馬。楊大頭擔心被官府升自己的戶等故不敢買田連屋子也不敢修,只是買了一頭騾子,除了自己十畝地其餘租人田地來耕日子倒也過得。後來他還與一名啞女成了家,生了幾個孩子。
成家對於楊大頭而言,曾是一輩子也不曾奢望的事。
不過後來熙河路年年興兵,楊大頭數度被徵發勞役。
他記得自家祖上在秦州也算是殷實,但最後因朝廷年年徵發徭役而成了破落戶。家裡田少丁口多,他才不得不來到了熙河路。
熙河路也是年年徵發徭役,在熙河路大舉修堡築城,又是運糧運物的,他日子也經常不好過。這兩年僅是湟水河谷,他就趕著自家的騾車走了不下三趟。
但每當自己覺得日子要艱難起來時,朝廷就會下一道減役免賦的命令,這讓他又可以喘幾口氣。
他在服徭役時朝廷不給錢,牛馬壞了也就壞了,不聽話還有性命危險,路上還要忍受胥吏的壓榨。
後來聽說朝廷有個王相公實行了募役法,說是可以用上戶役錢貼補五等戶。
自從楊大頭日子好過了,每次徭役都可以領些許錢財貼補。
更沒料到的是數年後朝廷將募役法改為免役法,索性連五等戶的助役錢也免去了,而且役錢是越補貼越多。
三次去河湟築城,楊大頭第一次拿了兩貫錢,第二次拿了三貫錢,最後一次是去築什麼震武軍城,他呆了整整三十日,最後竟拿了十吊錢。
這還不算騾車的口料錢。
楊大頭問鄉人這一次去湟州為何拿得如此多錢?鄉人告訴他朝廷派了個‘範青天’,‘孫青天’來治熙河路,熙河路官吏以後再也不敢貪墨給百姓的役錢了。
如此楊大頭安下心來,不再像以往因為徭役擔驚受怕。
這一次出征涼州?涼州在哪裡,他這個老白姓完全不知道,只是聽保長說,這一次朝廷免去熙河路一年的稅賦,同時給納役的每個百姓十吊錢,出騾車的給二十吊,口料錢給雙倍。
若是騾馬病死了,車壞了,朝廷給你賠一個新的。
楊大頭突然問了一句道:“若人死了呢?”
人死了總不能賠個新的吧。
保長道:“棺材後事朝廷都給你辦了,再另給八十吊撫卹。”
楊大頭聽了有些意動,其實他上一次剛去了震武軍城,這次可以不去,甚至下一次抽役也可不去。有鄉人偷偷與他說這次朝廷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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