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菜,是戴紅做的開胃冷盤。
這道菜,倒是看著有點意思。
因為做菜的第一個步驟,戴紅首先得熬糖,用糖畫兒的技巧做個糖花籃出來。
在純鋼操作檯上清空一塊地方,一口正在加熱的熬糖鍋、一把小鏟、一把小銅勺、一捆竹籤,這就是戴紅所需的全部工具。
雖然操作工具並不複雜,但糖畫兒的手藝需要做到“快、準、狠。”
創作過程中,需要站在操作檯前,執勺在手,飛快地將勺中的糖液揮灑在光潔的“畫板”上。
待新鮮的糖畫凝固後,才能用一根竹籤把做好的部分提拿起來,透過粘合拼接完成。
戴紅做的很熟稔,因為這不是什麼心血來潮的奇思妙想,而是壇宮飯莊的行活。
是用來給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琉璃丸子、拔絲山藥,這些甜菜當裝飾物的。
往裡面插點蘿蔔花什麼的,又好看,又增情趣。
來這兒之前,在壇宮上班的時候,幾乎每天她帶著冷葷組的人都得做出個百八十個的,才夠用。
那根本就不存在失手的可能。
於是很快,在三個法國佬不可思議的目光彙集下,一個精美絕倫,傳統造型的糖花籃就被她的一雙巧手做了出來。
有了這個東西,這道菜的底子就算已經打好了。
戴紅隨後又切了一些五顏六色的水果條和蔬菜條,還有一些酸模草和生菜葉,再搭配著麵包棍塞在了花籃裡。
盤子上又擺了一小碟子沙拉醬。
最後,再把一個煮好的雞蛋一剖為二擺在盤子上,就算完成。
不用說,這道菜最吸引眼球的就是糖花籃這種特殊的裝飾方法。
別看糖畫兒是民間手藝人逗弄孩子的東西,全國各地都有,技藝門檻不是很高。
就是在壇宮用於甜品擺盤,也沒得到過廚師們的重視
可於法國佬卻是平生第一次見,是大開眼界的驚喜。
所以原本平平無奇的一道菜,在他們眼裡立刻格調飛昇,充滿了米其林的味道,變成很昂貴的樣子了。
等到戴紅做完,仨法國主廚誰都沒著急品嚐,而是圍著嘖嘖稱歎的先看了半天。
不但“白毛兒”再度帶領大家一起鼓掌,十分的欣賞。
那“樂個屁”還專門跑回辦公室一趟,去拿照相機拍照。
他要把這洋溢著東方風情的糖花籃留存作為資料。
而那本身就擅長做甜品的“拉清單”,因為看著有趣,他甚至纏著戴紅,想要接手那些糖畫工具,自己也來試巴試巴。
“拉清單”的這種反應其實很正常,門外漢看熱鬧嘛。
本身糖畫兒製作,就有不少人都會覺得很簡單,好像自己只要掌握點繪畫技巧就能做了似的。
就別說自詡是翻糖技術專家,藝術蛋糕大師的“拉清單”了。
對糖和奶花運用自如,渾身長滿了法蘭西藝術細胞的他,忍不住下場一試身手是必然。
但可惜糖畫與繪畫大相徑庭,和西方藝術蛋糕更不是一碼子事兒。
這門技藝難點不在圖案上,而是難在了“糖性”的掌控上。
糖漿過燙、過冷都會導致形狀改變,因此要在合適的溫度範圍內將作品完成.
而熬製糖漿時的火候、溫度、時間等等更是講究。
每一個步驟都順利無誤,才能出得了透明琥珀色的糖漿。
“拉清單”就是再牛,他也沒接觸過咱們華夏的炒糖。
頭一次嘗試就想獲得成功,掌握巧妙,怎麼可能呢?
說白了,他連做個糖葫蘆,拔絲山藥的水平都不夠,就更別提糖花籃了。
足足五分鐘,“拉清單”不是做稀了,就是做稠了,糖色不是出不來,就是便焦糊了。
試了好幾次,這黃毛老小子連原料都做不出,最終自信耗盡,只有無奈放棄。
大概是這位甜點大師自覺在大家面前丟了面子,十分鬱悶,心有不甘吧,隨後就挑起了這道菜的毛病。
外國人的小氣勁兒可見一斑。
他直指冷盤裡那一剖為二的雞蛋,跟著兩個法國同事兒嘰裡呱啦的一陣,說的那兩個人也跟著點頭。
有個分割槽主管,很快代為翻譯。
那意思是說,法國主廚們認為,這個煮雞蛋完全沒有必要。
放在這道菜裡既沒有美感,也不協調,還不如鋪墊點水果片,撒點蜂蜜汁。
最起碼也是植物性的食材,還有個呼應。
然而戴紅卻笑了,指著雞蛋,主管幫著再翻譯一下,請三位法國主廚都嘗一嘗。
結果這一嘗,仨法國佬又傻了。
尤其是“拉清單”這老小子,眼神發直,瞠目結舌,就跟剛才“樂個屁”喝湯時表現出的驚奇如出一轍。
敢情如同上一道蘿蔔湯,這煮雞蛋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同樣大有玄妙。
這是什麼雞蛋啊?
假的!
那是運用了宮廷素食的技巧,是“張大勺”給的法子,用巧妙的法子造出來的。
方法說破了很簡單,用兩個圓底兒杯子,倒入加入蔬菜汁的澱粉漿子。
然後用胡蘿蔔或栗子泥做餡兒,再將兩個小杯合起來。
等涼了之後,再把造出來的“雞蛋”拿出來修修兩個杯口交合處留下的痕跡就行了。
這種法子做出來的雞蛋,光看外形,絕對是真假難辨的。
如用菠菜汁摻和做澱粉漿子,那就連松花蛋也是能做的惟妙惟肖的。
而這種廚藝技巧在廚行裡有個名目,叫做“素質葷形”。
這幾個法國主廚品嚐在嘴裡的人造煮雞蛋,“雞蛋白”是摻和了鴨梨汁的,而“雞蛋黃”是蘋果泥和胡蘿蔔泥的混合物。
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菜式,遠超他們的想象,自然驚為神技。
可要說實話,這還是最簡單的呢。
中餐裡的素菜是寺廟的素齋發展而來,可以說獨走一門,象形擬葷的技法十分逼真。
不但雞蛋能做,一切肉食、海鮮、動物內臟,皆可用素菜模擬。
外觀上就連肉類上的毛孔都能仿的惟妙惟肖,味道上也能追個八九不離十。
普通人如果只嘗幾口是不會感到有什麼區別的。
一個假雞蛋又算得了什麼。
反正不管怎麼說吧,這下“拉清單”算是徹底服了,很不好意思的抹了把額頭的汗。
每隻手都挑起一個大拇指,那意思是沒的挑兒!
第三道菜終於輪到烤肉大菜了。
這道菜嚴格說是楊峰和小查的共同作品。
楊峰負責烤肉和菜色的總體設計。
小查來負責製作盤中輔料和裝飾,以及在考核現場把烤肉從烤箱裡取出擺在上面,切好擺好。
由於是出自兩個男廚師的手筆,這一道菜不但又恢復了豪爽粗獷的質樸本色,而且與中餐元素結合緊密。
楊峰烤肉特意選用的是本地產的豬五花,圖得就是沒有雜味和腥臭氣。
等他把肉處理乾淨後,用中餐的花刀技法把肉皮劃拉了。
這樣更好入味,也便於烤肉時油脂分泌均勻。
醃製料則完全採用了西方口味的香料和醃製法。
楊峰將茴香粉,幹辣椒,花椒,檸檬皮的皮碎和迷迭香,同時放在一個打粉機裡面打成粉末後抹在了豬肉上。
然後又在豬肉上,分層撒了大蒜粉,黑胡椒和海鹽末。
這才捆紮起來,送進烤箱。
然後用一百五十度烤兩小時,二百三十度再烤四十分鐘。
當然,光有肉食還不行,輔料也必不可少。
楊峰最投機取巧的地方還就在這方面了。
他用蒸好的白飯,撒上蔥花,調了一勺醬油拌好打底。
這樣一來,等於切好的烤五花擺在米飯上,油脂全都會滲入米飯中。
那就成了豬油拌飯了。
為調劑口味,他還用炸好的豬皮擺在一旁,佐以紅酒醬汁。
這樣一來,烤五花肉外焦裡嫩的口感,伴著炸豬皮的酥脆,再配上豬油拌飯的醇美。
可以說充分發揮了豬肉食材的優勢,堪稱是肉食者的味覺三重奏啊。
任憑食客怎麼去吃,無論是烤肉的大快朵頤,還是豬皮在口中噗噗作響,又或是豬油與米飯的相輔相成,都足以把人帶入味蕾的至境。
實事求是的說,這道主菜就是以味道取勝的。
都別說吃了,聞著那烤肉的香味兒,都讓人垂涎欲滴。
現場就能聽見不少旁觀者咽吐沫的聲兒。
等到真品嚐的時候,更見水準。
因為那三個法國主廚還是頭一次有點不顧形象的大吃大嚼,沒有絲毫遲疑的給予了好評。
就連豬肉拌飯,他們都很滿意的點頭。
甚至認為這道菜已經可以做為馬克西姆的創新菜推薦給顧客了。
所以好像也是目前為止,口感最接近西方人喜好的
唯一有點爭議的地方,是“白毛兒”認為,這道主選單獨來看,還是有點油膩,實屬大葷。
如果沒有前面開胃菜,應該再配點蘋果泥或者酸菜,這麼改進一下才屬完美。
再後,“白毛兒”一聲令下,讓把其餘沒切的出爐烤五花肉也都切了,讓所有的廚師們都來嚐嚐。
一時間,現場歡呼雀躍,人人吃得美滋滋的,交口稱讚,不絕於耳啊。
事實上,大家這麼高興,有好吃的還在其次。
關鍵大家都清楚,這道菜一出,小查和戴紅的事兒就算是抹平過關了,那自然就感到安心放鬆了。
至此,廚房的氛圍已經相當和睦。
第四道還是主菜,這次又換成了戴紅來主理。
女孩子的細膩心思,讓這道菜和兩個糙老爺們的上一道菜色呈現出了極大的反差。
戴紅做的是魚,她壓根就沒用西餐的做法,而是採用了魯菜裡的糟熘魚片。
這個是火候菜,但是火候菜裡相對容易些的。
因為魚肉的細膩,慢上幾秒十幾秒,還沒多大關係。
手藝的重點只在於齊整。
魚片溜熟之後,不許破爛,行話講見稜見角。
若一破碎,那就成爛豆腐了。
如果這道糟熘魚片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戴紅極力貼近西餐的形勢,用了些心思。
她的輔菜用的是壇宮大棚裡的龍鬚菜,類似西方的小嫩筍。
炒出來是又鮮嫩又清脆,顏色碧綠。
而這還不算完,戴紅最後還用山藥泥做了一條小鯉魚擺在了盤子裡,然後澆了一小杯櫻桃利口酒在上面。
如此一來,糟熘魚片的主菜酷似河底的白石細沙,龍鬚菜擺在盤子裡如同水草,又有一尾豔紅的錦鯉似在遊動。
這道菜也就完美的達成了色香味形的絕妙統一,還體現出華夏水墨畫的風情,成為了一副活靈活現,用美食構成的游魚圖。
中式的靈感,西式的形勢,簡直結合得太巧妙了。
而且味道也是說不出的好,魚肉的鮮嫩,山藥泥的香甜,還有龍鬚菜的爽脆,搭配在一起。
讓這道魚菜呈現出糟鮮清美的味道,把剛才烤五花帶來的油膩,全都一掃而光。
說真的,到此為止,壇宮廚師所展現的烹飪手段已經大大出乎了法國主廚們的意料,帶給他們太多的驚喜了。
他們從沒有想過,今天這幾道菜,居然每一道都這麼有創意,味道能這麼好。
而且從食材到烹飪技法都融入了中式特色。
為此,他們不但對中餐烹飪油膩不衛生的成見徹底消失了,也對中餐烹飪技巧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渴望能有更多的瞭解與交流。
他們都開始意識到,東西方的碰撞,似乎產生了奇妙的化學作用,迸發了奇妙的靈感。
才能演繹出今天這一次次的新式想象。
他們無法不為之激動,感到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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