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川,平倭經略行轅。
“皇上希望女真南移至咸鏡道?”高務實摸著下巴,微微皺著眉頭,朝面前一位白面無鬚的東廠大璫,問道:“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內閣的建議?”
大璫恭恭敬敬地道:“回侯爺,是內閣的建議,但皇爺對此似乎頗為意動。當然,皇爺最在意的自然還是您的意見,所以這不嘛,就讓奴婢緊趕慢趕追上這次的糧船,來向您當面請示來了。”
“唔……”高務實沉吟片刻,道:“你回去的時候和皇上說,朝鮮北部擁有整個半島絕大多數礦產,而且儲量巨大,必須牢牢掌握在我大明手中。是以,我認為咸鏡道、平安道和黃海道這朝鮮北三道無論如何不該交予女真。
如果皇上認為將女真南移有助於鞏固遼東,甚或以此為契機重建奴兒干都司,那麼我建議乾脆讓女真三大部更進一步南移,將他們南移至江原道和慶尚道,甚至再把全羅道也給他們,那也未嘗不可。”
東廠大璫大吃一驚,結結巴巴道:“侯,侯爺,這可是朝鮮南部三道,據說氣候溫和,水源充足,雖然江原道和慶尚道以山地為主,但其山多為丘陵,仍有不少良田。
而全羅道則更不必說,那可是朝鮮糧倉之一,這般富庶之地豈能便宜了女真蠻子?女真窩在滿洲老林裡,咱們要壓制他們也頗為費事,一旦將這等錢糧重地給了他們,那往後若是有什麼不測,可就難辦了呀!”
“哈哈哈哈!”高務實大笑著搖了搖頭:“你以為讓他們窩在深山老林就是最好的壓制?大錯特錯!我告訴你吧,窩在深山老林的女真人才是最難辦的,反倒是讓他們去了你口中所謂的富庶之地,不出二十年,女真人對我大明才是真正再無威脅了。”
大璫愕然不解,遲疑道:“侯爺這話……恕奴婢愚昧,實在難以理解,其中緣故還請侯爺指點示下,奴婢回京之後也好給皇爺回話。”
“溫柔鄉是英雄冢。”高務實淡淡一笑,卻又不知何故輕嘆一聲,道:“你去和皇上說,請皇上回憶一下臣當初和他縱論金史時對金國衰亡的看法,想必皇上便會理解臣之用意。”
“就這一句嗎?”大璫愣了一愣,遲疑道:“侯爺要不要再補充一些,說得詳細些?”
“不必,皇上自會明白。”高務實擺了擺手。
“是,侯爺,奴婢明白了。”大璫也不敢再問,頓了一頓,又問:“侯爺還有什麼要向皇爺奏明的嗎?”
高務實微微沉吟,道:“嗯……你和皇上說,無論接下來朝鮮政壇出現多大的變局,也無論朝廷收到多少來自朝鮮的控訴,只要回答一句:‘朝鮮事務已命平倭經略全權主持’即可。”
“啊,這,這……”大璫禁不住嚥了口吐沫,彷彿嗓子乾澀一般,支支吾吾道:“侯爺,若是這樣說的話,恐怕內閣與朝野上下免不得頗有微詞……”
“我知道。”高務實沉沉點頭,但仍然堅持道:“你告訴皇上,就說此後很多事做出來,青史之上免不了有人要承擔罵名,但皇上乃我大明中興之主,註定光耀萬代,是絕不可有這般汙名加身的。
臣來朝鮮前便已做好了承擔責任之準備,若此罵名總免不了要有人承擔,那就讓我高務實來擔吧。畢竟……這樣大的罵名,就算推給其他人,其實也沒得推了。”
東廠大璫聽得大受震撼,神色莫名地看了高務實好一會兒,終於深吸一口氣,恭恭敬敬拜伏在地,磕頭道:“天下至忠無過於侯爺!侯爺這番話奴婢定會一字不差轉達給皇爺,請侯爺放心。”
高務實微微頷首,輕輕扶起大璫,道:“順便替我向麟岡公問好。”
大璫忙道:“是,是,奴婢明白。”
所謂麟岡公,陳矩是也,麟岡是他的號。他雖然現在不再直接管著東廠了,但自張鯨等人倒臺,東廠幾乎已無“敵對勢力”——至少明面上沒有。
再加上他和皇帝的第一信臣高務實多年來一直維持著良好的聯盟關係,因此他雖然不管東廠,東廠卻不得不實際聽命於他,於是他過去在東廠的舊部如今也都一個個混得風生水起,今日這位大璫同樣的是陳矩的親信——親信到喊陳矩做乾爹。
大璫走後,高務實命人叫高杞、高務正、高務若三人來見自己。不多時,三人便聯袂來見。高務實也不廢話,直接將剛才收到的訊息告知他們,然後讓他們三人各抒己見。
庶弟高務正這次最先開口,但卻沒有立刻“抒己見”,反而問道:“兄長,您當年和皇上談論金史,不知究竟說了些什麼?”
高務實笑了笑,道:“自然是談金國——尤其是金軍為何衰敗得那麼快。”
高務正詫異道:“不是因為蒙古人太厲害嗎?”
“讀書切忌浮於表面、不求甚解。”高務實略帶教訓的口吻道:“海陵王末年,金宋使節互相往來,交流宴飲之間往往會有禮節性的射弓宴,而在這些射弓宴中,原先號稱‘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女真人,竟然常常不是南宋士兵的對手,你認為這和蒙古人有關係嗎?”
高務正還真不清楚有這種事,不由郝然一躬,道:“兄長教訓得是,小弟知錯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嗯。”高務實倒也不苛責他,而是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簡單解釋一下這其中的道理吧。”於是接下來高務實便為高務正三人分析了一番什麼叫“溫柔鄉是英雄冢”。
公元1125年,金國大將帶領女真兵攻破遼南京城(即今北京),俘虜遼天祚帝,享國210年的大遼王朝被這支發源於白山黑水的蠻族滅亡。
公元1127年,金兵攜滅遼之威繼續南擊北宋,北宋朝廷腐敗無能,莫名奇妙地輸了一場本該能夠打贏的防守戰,一下子丟了首都開封。之後北方盡陷,宋室南渡,史稱“靖康之恥”,北宋滅亡。
再之後,若不是後期岳飛、韓世忠等人在江淮地區英勇抵抗,金兵又適應不了河網密佈的江淮地形,說不定連南宋都要白給。
三年之內,連滅東亞兩大強國,這支強悍的新興力量就是金朝。建立金朝的女真人原本是遼朝的臣屬部落,12世紀開始,遼朝衰敗且加大了對女真部族的欺壓,女真人在完顏阿骨打的帶領下終於選擇了奮起抵抗。
很快,完顏阿骨打一統女真諸部落,於1115年建立金朝。不過這個時候,金王朝其實也僅僅是一個鬆散的部落聯盟,與遼、宋相比實在差得還太遠。然而就是這麼一個新生力量,卻僅僅花了不到15年,便一統中國北方,彼時金朝軍隊的戰鬥力之強大可見一斑!
然而相當弔詭的事情是,僅僅100年過後,這支曾經縱橫東亞的雄師的戰鬥力卻發生了斷崖式的下跌。
在面對蒙古鐵騎之時,金軍表現得一塌糊塗,被打得完全不能招架,甚至想出了修長城以應對的辦法——不是,你雖然漁獵起家,但擊敗遼國之後也算是半漁獵半遊牧了啊,這咋還用上了農耕民族的國防策略?
而野狐嶺之戰就更無語了,金軍45萬大軍一戰全喪,當真是天下震動。任何人得知訊息都不禁要問,曾經強悍的女真戰士去哪裡了?其實答案很簡單:已經沒了。
起初,女真人幾乎處於原始社會,生活在惡劣的白山黑水,那女真的戰士自然兇悍異常,《大金國志》記載他們:“善騎射,好漁獵”,是所謂“俗勇悍,喜戰役,耐飢渴苦辛,善騎,上下崖壁如飛,濟江不用舟楫,浮馬而渡”是也。
可以看出,那時的他們是非常悍勇的戰士,可是這種悍勇,更多的是白山黑水的惡劣環境逼出來的。在工業時代之前,沒有現代科技加成的情況下,兇悍又有一定組織能力的蠻族軍隊是極為可怕的,也正是因此,金軍滅遼、滅宋勢如破竹。
可靖康之變後,金國謀取了富庶了中原,情況立刻就變了。由於自己扶持的楚、齊兩個傀儡政權完全不是南宋的對手,金朝決定放棄這種緩衝策略,直接統治中原,這也使得女真的各個謀克猛安大量遷入中原。
很顯然,他們自然成為了這片土地的統治階級。此時中原的生產能力相當高,環境也遠比白山黑水的東北舒適。這裡有大量的土地,還有大量的漢人勞動力,這些人自然就成為了女真戰士的財產。
有了土地,有了奴僕,等於是躺著就可以過安穩日子,那誰還願意幹刀口舔血的生活?女真人就在這“溫柔鄉”裡慢慢變質,即使是朝廷下令讓女真人自己幹活,也攔不住這個趨勢。接下來,自然就是奢靡懶惰之風不斷盛行。
1183年就有一個記錄:平均每個謀克猛安戶擁有275畝土地和2.2個奴隸,可以說金國的女真戰士們已經完全變成地主和奴隸主了。這些人舒服日子過久了,那還能打得動仗嗎?
況且,隨著在內地日久,女真人的漢化也不可避免,過了一兩代人,這些女真後裔過的是少爺一樣的生活,接觸的是漢文化。他們坐享地租,生活有僕人服侍,結果“不知耕稼,群飲賭博,懶散成風”,別說不能繼承父輩祖輩的驍勇之氣,連體質都日益下降。
正如剛才高務實所說的,僅僅到了海陵王末年,金朝士兵的單兵戰鬥力竟然連南宋都比不過,而到了金宣宗時期,女真人竟然完全“不習騎射,不任軍旅”,徹底成了軍事上的廢物!
對於國家而言,軍隊不強大,那就只能靠天時地利了,可是金朝的地緣形勢並不好,北方的蒙古人虎視眈眈,南邊的宋朝更是一直準備報國仇家恨,而國內女真人和漢人的矛盾又不斷激化。於是,金朝的喪鐘,就這樣漸漸敲響了。
最終,南宋拒絕金朝的結盟請求,聯合蒙古向其報仇。1234年,立國120年的金王朝滅亡。雖然南宋這其實也是一步蠢棋,和當年聯合金國攻擊遼國一樣蠢,但不管怎麼說,這對當時的金國而言總是最壞的訊息,決定了金國不可能繼續存在。
至於高務實為什麼如此肯定“溫柔鄉是英雄冢”,不止是因為什麼金與“後金”都是女真人組成,而是原先那段歷史已經證明,滿洲人的八旗兵與他們的祖先一樣,一進中原花花世界,墮落就如期而至。
後世有人計算過這種墮落速度,其中最誇張的說法是滿洲八旗入關僅十年,戰鬥力就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而到了三藩之亂時,所謂的滿洲八旗已經只能打醬油了,真打仗全靠綠營。
中原固然是花花世界,朝鮮的條件相比中原自然有所不如,但按照高務實剛才所言,打算劃給女真三大部的朝鮮南部2-3道,那總比眼下這小冰河時期冷得要命的東北好過日子太多了啊!
考慮到此時的女真人口比歷史上他們入關時還少很多,而朝鮮人口雖然因為這幾年的戰亂損失不少,但依舊足夠女真人去奴役,再加上同樣因為戰亂之故,被日軍長期掌握的朝鮮南部許多土地都變成了“無主之地”,一旦女真南下,那還不得來一波“跑馬圈地”?
在這之後呢?只要大明能震懾住他們十年二十年,眼下還算是強悍的女真人能不蛻化成歷史上一樣的寄生蟲嗎?
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是大明直接出手,還是暗中使壞讓當地朝鮮人造反,總之多的是辦法解決所謂的女真威脅。
那時候的女真三大部還有什麼值得倚仗的?人口、科技、戰鬥力,恐怕是樣樣稀鬆。如果大明還願意讓他們治理當地,那他們或許還能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一旦大明懶得裝了、攤牌了,那他們就只能煙消雲散,徹底消失。
至於這種消失是直接的肉體消失,還是獨立的民族意識消失,被打亂送往中原各地,同化於漢族之中,那就要看當時的大明朝廷如何考慮了。總之,一切已經由不得他們自己。
鈍刀殺人,無鋒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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