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樣化的炮擊、衝犁、火燒、跳船、肉搏等仍是常規戰法。
即便是炮擊戰術應用最為廣泛的澎湖海戰中,清軍用火桶火罐焚燬鄭軍大炮船十八隻、大鳥船三十六隻、趕繒船六十七隻、洋船改戰船五隻,也遠多於艦炮擊沉的區區八隻。
把清軍放在一邊不提,先看另一個問題:與當時歐洲相比,大明水師到底處於一個什麼樣的水平?
在歐洲尤其是大西洋沿岸,15世紀最後幾十年,伴隨著大航海時代的來臨,歐洲船舶出現了可以擊沉敵船的舷側重炮。
16 世紀,隨著舷側炮技術的成熟與發展,以撞擊和強行登船為特徵的海戰方式逐漸被側舷火炮齊射的戰術所取代。
17 世紀發生了激烈的海軍軍備競賽,各種新型戰艦不斷湧現,炮火越來越猛烈,戰艦速度越來越快。
面對歐洲的堅船利炮,大明水師在變革在方向上大體能與歐洲保持一致,但時間上要晚一些。明朝在16世紀才開始在戰船上應用發熕、神飛炮、威遠炮等重炮,17世紀初才開始使用紅夷大炮,採用舷側炮技術和炮擊戰術。
不過更重要的是,大明水師船炮變革呈現出明顯的“重利炮,輕堅船”的技術偏好,即艦炮技術變化頻繁,與歐洲艦炮的變革節奏、方向一致,而船舶技術變化遲緩,有限的變革也多是應因火炮需要的產物,並未發生根本性變革。
火器這種東西,它的進步是線性的,所以在引入歐洲火炮之後,中國傳統的造炮技術只需要有限的改進即可適應,因此對於火炮技術明代技術人員一直緊跟西方腳步,然而造船技術則正好相反。
首先,中西帆船的帆裝難以相容,這一點早就說過。受地球自轉影響,大西洋東岸海域風氣和柔,極少海洋性風災氣候,對船舶的駛風效能要求極高,所以歐洲船舶往往有巨大繁複的風帆。
而東海和南海所在的太平洋西岸則風濤多險,受海洋性季風影響大,暴雨強風等災害性天氣高發。因此中國海船發展出便於快速縮帆、駛風避險的硬帆縱帆,而一直比較排斥歐洲帆船複雜且難以操控的軟帆和橫帆。
其次,中西帆船的操控系統難以相容。縱橫跨越大西洋的航行安全係數略高,對船舶的操控性要求不高,其風帆只是提供動力,不影響船行駛的方向。
而東海和南海島嶼眾多,暗礁叢生,兼以群島星羅棋佈,沿岸海嶼斷續,其實很像是一個內湖;又加之海禁影響,對外貿易萎縮,海上貨運的目的地通常就以周邊沿海地區為主,一般不過馬六甲,故海上貿易完成一個航行週期的時間比較短,補給相對方便。
以上多島礁和航距短的特徵,使得建造大船既無必要,也不便利,反而是中小船型操駕靈活,易於驅避,適宜多島礁環境,於是成為明代海船的主流。
最後,中西帆船之間結構差別巨大。歐洲船舶主要以跨海遠航為主,航行週期長,補給不便,往往需要體型巨大的船隻才能保證長時間航行的給養和單次航行的利潤。加之航行海域安全係數高,其船以水平隔艙為主,裝貨量大。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東海和南海海上行船顛簸不穩,船載貨品又以魚類、陶瓷、大米、食鹽等大宗散裝固貨為主,對船舶穩性要求很高——別的不說,陶瓷這玩意可嬌貴得很。於是中國海船就採用了能夠固定分割貨物、方便貨物轉運、提高船舶穩性、類似集裝箱功能的密實的橫隔艙結構。
這樣一來,歐洲海船的複雜帆裝、體大難馭等特徵,在東南亞海戰和短途貿易中就不但沒有技術優勢,反而成為致命缺陷。
在歷次對抗當中,東南亞各蘇丹政權往往利用蘭卡槳船形成對葡萄牙大船的優勢;明朝水師往往能夠因以制敵,利用諸番舶“大而難動”的缺陷,用火攻、登船等靈活機動的戰術,取得對歐洲船舶的勝利。
海船建造是傳統社會最複雜的工業門類之一,牽涉面廣,生產鏈條長,技術難度大,各個環節彼此依賴,互相制約,這是毫無疑問的。
歐洲船舶技術與明朝船舶技術分屬兩個獨立的技術體系,彼此都有一套滿足航海需求並且十分成熟的技術體系,各自對環境依存度高,技術傳統差異大,很難形成彼此借鑑,相互學習的局面,反而彼此漠視,相互排斥。
如此一來,明代戰船船舶技術的變革,其實是船舶技術傳統發展,應因艦炮需要的結果,只是對原有技術傳統的改進、強化或弱化,並未出現大規模改行西法的情況。
而這也同樣是京華造船廠只能儘量借鑑一些符合未來海戰發展趨勢的思路,而不能完全拋棄中式戰船建造模式的原因。
為什麼京華要固定生產一種制式的武裝運輸艦?因為在東亞、東南亞海域內,武裝運輸艦的大小正好能兼顧適航性、運輸量與相對較高的作戰能力,再大則運輸與適航下降,再小則戰鬥能力又不足。
京華造船體系內,武裝運輸艦以上就是巡洋艦與戰列艦,這是專業的戰鬥艦,因此運輸能力可以大為弱化,主要考慮作戰。並且他們主要是作為戰鬥核心艦存在,在實際作戰時,其外圍永遠會有數量更龐大的武裝運輸艦伴航,故其不必擔心在這些海域出現“大船難動”的問題。
簡單的說,高務實的海戰思路和陸戰思路其實大體相當,就是我既然可以拿體量優勢碾壓你,那就打堂堂之陣:大船勝小船,多船勝少船;大炮勝小炮,多炮勝少炮。
總之,高務實其實是以一種“總體戰”思維來制定各種戰爭計劃,畢竟大明的體量擺在這兒,只要解決好內部財政、軍隊組織等問題,在軍事科技上不出現明顯落後,那麼就可以依靠“超大型國家”這一西方各國不可能具備的優勢完成碾壓——事實上沙俄成為歐洲壓路機也是靠這一點。
當然,高務實不希望大明的科技水平像沙俄那樣落後。
在海上競爭方面,高務實眼裡只有將來的“西方列強”,而對於此時的日本而言,他的確沒怎麼放在眼裡。
不過即便如此,高務實也沒忘記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不僅在此前就開始“斷供”硝石打擊日本的火藥生產、派出間諜到日本水軍中帶偏日本戰船建造思路,而且不動則已,一旦決定海戰便打算一戰全殲日本水軍主力——日本“新艦隊”派往朝鮮之後他才親自出馬,也正是有此考慮。
至於日本在朝陸海將領最終會商議出一個避免炮戰、堅持跳幫的打法,說實話連高務實都沒料到,只能說國力這玩意兒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之後,任你再如何智計百出、悍勇無雙,最終也是無解。
日軍漢陽軍議關於海上作戰的討論到此總算結束了,於是話題轉回陸路。
宇喜多秀家對於明軍陸師高達十萬憂心忡忡,他是前次侵朝的總大將,深知明軍戰鬥力的強悍,因此話題剛剛轉回陸路,他便道:“十萬明軍突然南下,我軍前線猝不及防,遭受重大挫折,目前戰線前端要害已經是開城了。諸君對於開城防禦有何看法,還請暢所欲言。”
已經幾乎被看做是“投降派”的小西行長不顧眾人眼光,再次最先跳出來道:“開城從地形上而言無險可守,至於城防那也不必多提,在明軍數量龐大且威力恐怖的巨型大筒面前,開城城牆就猶如紙糊的窗戶,根本是一捅就破。
我以為開城不必堅守,反而應該果斷放棄開城,將士兵全部撤回漢陽,然後看看能不能考慮在漢陽打一場曠日持久的籠城戰,目的就是爭取拖垮明軍後勤,迫使他們不得不撤軍。”
加藤清正冷笑道:“我一看你跳出來,就知道沒一句像樣的話。太閣命我等迅速拿下整個朝鮮,以報被唐人輕視嘲弄之仇,而你倒好,不僅不敢主動進攻或反擊,甚至連守城都不敢了!
開城乃是朝鮮三京之一,其北有山,其西有江,如何不能守?難道在你眼中,野戰防守便不可行,只能強等明軍殺至開城城下架炮轟城?我倒想問你究竟會不會打仗!”
小西行長同樣報之以冷笑,道:“我會不會打仗?笑話!開城以北之山勢不高不險,明軍精銳的宣大騎兵根本不會被這樣的山勢所阻,屆時他們萬騎衝陣,我軍野戰之時要拿什麼抵擋?你想讓大和勇士以血肉之軀硬撼明軍鐵騎嗎?
至於開城以西,禮成江可算不得大江,何況明軍水師轉瞬即至,若水軍不能阻擋,封鎖江面的可就是明軍了。彼時明軍水師萬炮齊發,我沿江防線面對巨筒,莫不是也要以血肉之軀硬抗?”
加藤清正不甘示弱,回敬道:“城北既然有山,那便有林,我軍只要搶先佔據山頭,于山林之中居高臨下,以鐵炮陣射擊,明軍騎兵再強又能如何?難道他們能撞毀山林殺奔我軍陣前麼?
城西既然有江,明軍陸師便可以被我阻擊,如果明軍水師果然出現,我軍亦能後撤至其大筒射程之外。倘若明軍陸師隨即渡江,則我軍迎頭接戰即可——彼時我軍與明軍交纏一片,明軍水師火力再強,總不能連他自家陸師一起打了吧?如此來看,哪裡守不得?”
小西行長大笑,道:“加藤,你怎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來看待作戰?我且問你,明軍水師若果然抵達且我水軍無法剋制,那麼他們為何偏偏只知道在禮成江與我們對峙,他們就不會將明軍陸師接上戰船,直接走海路截斷我軍後方麼?
我可提醒你,開城以西至禮成江好歹還有幾十里路程,可是漢陽——那可是由河道連線大海的,明軍水師能直接將大量陸師透過漢江運抵漢陽城下!
那我問你,你在開城沿線要放多少精兵才能抵達明軍南下,放了這許多精兵在開城之後,倘若明軍透過水師運兵直抵漢陽,則漢陽還能保得住嗎?丟了漢陽,開城又能保得住嗎?到時候莫說開城,連漢陽也要一併丟了,你能承受太閣殿下之怒火嗎?”
加藤清正是個純純的陸將,的確沒有想過明軍能依靠漢江把大軍直接送抵漢陽城下這個問題,因此一下子被小西行長給問到語塞。
加藤清正與小西行長一直不對付,此刻見自己居然被這廝問住,頓時氣得臉色脹紅如血,眼看著就要發飆。
黑田長政本以為自己父親會出來當和事老,偷看了一眼卻發現父親正在皺眉深思,只好自己出面,連忙拉住正好坐在他身邊的加藤清正,道:“加藤殿下息怒,我看此事……”
“我亦主張暫時放棄開城。”毛利秀元居然罕見的早早表態,道:“漢陽乃是我軍北上最為關鍵之處,若明軍有威脅漢陽之能,則我軍斷然不可忽視,必須先確保漢陽安危才能顧忌其餘……宇喜多殿下,如水大師,你們二位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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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來調整生物鐘的確很難,昨晚上半夜三根咖啡都止不住睡意,半夜醒來之後決定“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乾脆暫時調整更新時間,一次碼完8K,把昨天和今天的一起更了,免得今晚又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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