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年關,戶部的府庫早已經處於只出不進的境況,沒有人能相信高司徒在這種時候還能變出錢來,京師百官都已經做好了雜項折算從明年再開始實施的心理準備。
要怪高務實麼?好像也怪不得,畢竟戶部有多少銀子大家心裡都有個大概,拿不出來就是拿不出來,換了誰去做這個戶部尚書都一樣。
至少高務實敢推出雜項折算取消這個計劃,就已經是開大明二百年風氣之先了。哪怕今年來不及辦,明年也肯定能辦成。對於高務實的理財能力,別說實學派和中立派,就算心學派官員們嘴上不承認,心裡其實也是肯定的。
然而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接下來的事情讓他們目瞪口呆。
次日午前,剛剛主動面聖的高司徒從宮裡一出來,就宣佈今年的雜項折算按原定計劃全面取消,不會以米麥衝抵。所有雜項折算全面按照白銀折算,文武百官今年的最後一筆俸祿便按照白銀、米麥、布帛三項固定比例發放。
訊息一出,京師震動,所有文武官員彈冠相慶,互道恭喜。但在歡喜過後,大家又不得不好奇,這銀子從哪來的啊?
昨日召對的時候不都還商討著提高米麥折算來進行補償嗎?甚至連皇上都不得不拿出三十萬石內帑存糧,怎麼一天過去事情就大變樣了?
皇上的衝抵折算也不掏了,戶部也好像忽然有錢了。咋地,就一晚上時間,戶部是發現了一座大金山嗎?
戶部還真的發現了一座大金山,不過戶部只是“有”而不是發現,因為按照高務實的表述,這座金山是京華髮現的。
天然鹼礦,這個詞大家根本沒有聽說過,京師官員們只知道口鹼,而那玩意是出自土默特的鹼湖。
原來天然鹼居然還有礦石型別的?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長見識了。
高務實與皇帝商議的結果是,大明朝廷作價二十五萬兩白銀,將高務實提到的桐柏縣安棚和吳城兩地“可能產區”打包賣給京華。如涉及當地百姓遷徙等事,由京華適當出資、當地衙門安排說服。
這下子,京師官員都沒話說了,惟獨一點讓他們比較奇怪:這個天然鹼礦這麼值錢?
二十五萬兩白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就桐柏縣那個地方,田賦一年不過千餘兩,其中能上繳戶部的更只有可憐兮兮的三百多兩銀子,現在不過賣了兩個礦區,竟然能值二十五萬兩?
啊這……作價成田賦繳稅的話,那可是相當於要繳兩百多年啊!
而且按照高務實表示,這其中大概需要遷徙的地區還並沒有太多良田——因為那些地方鹼含量太高,種田的效率本來就奇差無比。而且從地形而言,桐柏縣是“七山一水二分田”,田地本來也不多。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思維,但凡不能種田的地方都是爛地,所以這簡直就是爛地撿錢!
“國有資產嚴重損失”大家都不會這麼想,反倒很懷疑京華斥巨資買這麼兩個鹼礦會不會虧本,或者說要多久才能回本。畢竟,高務實有錢是有錢,但這玩意你也總得考慮個回報率不是,萬一要幾十年才能回本,似乎……也不是很划算,只能說高務實這波又是破家為國了。
其實這個擔憂,高務實面聖的時候朱翊鈞就提出來過,他一聽高務實的來意就以為高務實是打算“破家為國”,借京華之手撐起這次支出,根本沒有考慮什麼回本、盈利之類的事。
不過其實大家都擔心錯了,京華必不可能虧本。換做其他任何勢力去搞這兩個礦都可能要虧,或者要很久才能回本,但京華不會。
天然鹼這個玩意兒,大明民間的用量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很少。在京華搞出香皂之前,最多的用法就是食用——做包子饅頭之類有需要,所以從飲食習慣上決定了北方用得多,而南方用得略少。
香皂問世之後便有所不同,京華成了民間需求之外的又一個大主顧,算是給口鹼多了一條銷售渠道。但即便是此時,口鹼的生產量也是跟得上的——畢竟鹼湖嘛,差不多是直接拿車裝就可以了,以目前大明的用量,還威脅不到鹼湖本身的年生成量。
不過高務實卻不擔心河南的天然鹼礦開發會導致鹼過剩,除了他規劃中的薩摩玻璃產業所需之外,用鹼的地方其實還可以有很多。
天然鹼是日用品加工和造紙、紡織、製革等很多化工行業的重要原料,京華獲得中原地區的天然鹼,不僅可以就近生產香皂以供華中、華南、西南等地區,還能給香皂產業來一次衍生——比如開發一下洗衣粉也是很簡單的事,畢竟洗衣粉之所以具備洗滌效果,靠的也是強鹼性,有了天然鹼,這些都方便得很。
江南的紡織業很發達,目前所用的鹼都是口鹼,要千里迢迢從土默特運抵京師,再透過大運河運去江南,或者先陸路送去天津,轉海路運去江南。有了桐柏縣的鹼礦之後就好辦了,往南運至長江邊,順流直下就到了江南。
總而言之一句話,有了桐柏縣的鹼礦,中原及整個南方的用鹼幾乎都可以從此處而來,產量上一點問題都沒有——以非工業時代的這點用量,桐柏縣挖幾百年都不帶皺眉頭的。
至於製革等產業,那就得往遼東運輸了,不過高務實對此興趣不大——他覺得北方諸省用口鹼就夠了,河南鹼運往遼東雖然因為水運的關係,成本依舊能比口鹼更低一些,但考慮到土默特的特殊身份地位,這個生意不妨讓給他們,確保不會因為河南鹼的關係使土默特口鹼銷量下降。
畢竟,現在大明對土默特的控制還是以經濟控制為主,要是讓人家無利可圖了,那雙方的關係搞不好就要拉閘,高務實還沒這麼貪得無厭。
另外一條生財之路便是造紙。造紙這個產業,其生產分為製漿和造紙兩個基本過程。
製漿就是用機械的方法、化學的方法或者兩者相結合的方法,把植物纖維原料離解變成本色紙漿或漂白紙漿。最後造紙成型則是把懸浮在水中的紙漿纖維,經過各種加工結合成合乎各種要求的紙頁。
碳酸鈉在造紙生產中,主要是在製漿的過程中起作用,比如化學制漿的過程中,就需要使用純鹼作為緩衝劑溶出木素,從而使纖維素分散成為製漿。
大明的造紙行業還算不錯,但是以高務實的角度而言,紙張質量其實還是有待提高的。
原歷史上利瑪竇等歐洲人來中國,一開始很奇怪中國的紙張為什麼比歐洲便宜那麼多,後來看了紙張質量之後就明白了,因為歐洲的造紙術雖然是從中國傳過去的,但他們的紙張質量很好——因為歐洲人沒有毛筆,作為硬筆使用的紙張肯定不能是中國宣紙那樣的,他們需要質地很好的紙張,於是成本就高了。
另外,用於印刷的紙張也需要比較好的質量,只有平時的書法作品、信紙等無須長期儲存的可以用宣紙之類較軟、較薄的紙張。
高務實現在就瞄準了“高質量印刷紙”這一塊,因為這一塊屬於“藍水行業”,競爭不激烈不說,關鍵是不會對已有的造紙產業形成太大的衝擊,符合京華一貫的“行業帶頭人”而不是“行業掘墓人”定位。
而且京華一旦進入,肯定會強化“機械化加工”程度,這對於提高大明造紙行業的整體技術水平也是有幫助的。
當然,歸根結底這些都是為了天然鹼的產量不會浪費,真正最賺錢的肯定還得是玻璃產業。高務實雖然把玻璃的藝術精加工安排在了薩摩,但那是為了利用島津家以及日本人的服從性,他們還是挺擅長幹些細緻活的。
而對於普通、走量的玻璃生產,高務實就不打算也往日本塞了,這個工作交給河南當地就好——河南的石灰礦很充足,煤炭更不必說,平頂山夠他挖不知道多少年,完全可以承擔起大任。
到時候不說別的,至少窗戶玻璃這種產業,回報率肯定是極高的。唯一一個需要高務實認真考慮的問題在於生產技術是不是需要保密。
歐洲人的玻璃生產技術或者更進一步說是玻璃鏡的生產技術,那是一直高度保密的,威尼斯玻璃鏡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例子。
中國自古有“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的名句。這句中指的“鏡”指的是銅鏡。當然,銅鏡照出來的人影呈昏黃色,不可能很清晰。
世界上的第一面玻璃鏡子,是在威尼斯誕生的。威尼斯的鏡子轟動了歐洲,成為一種非常時髦的東西,王公貴族,闊佬富商,都以擁有一面威尼斯的鏡子為榮,鏡子頓時身價百倍。
曾有一名法國王后結婚,威尼斯送的禮物就是一面小小的鏡子。現在看來可能非常搞笑,但在當時而言這卻是非常昂貴的禮物——價值十五萬法郎。
那時候的鏡子是這樣製成的:在一塊玻璃上放一張錫箔,上面澆上水銀。水銀能溶解錫。形成“錫汞齊”,緊緊的粘附在玻璃上,成為一面鏡子。由於把整塊玻璃都塗上均勻的一層錫汞齊要花整整一個月時間,製造起來的確夠麻煩,成本高也可以理解——當然,事實上這個溢價率還是極高極高。
為了保證技術不外洩,根據威尼斯政府的命令,所有的玻璃工廠都要搬到姆拉諾孤島上去,外國人不準到那裡去。制鏡業興旺時期,這個島上有40個大工廠,有幾千工人在這些工廠裡做工。而僅一個法國,每年就要200箱鏡子。
當然這裡製造的不只是鏡子,玻璃製造的各種各樣珍貴器皿,都是名聞全球的。比如威尼斯酒杯和花瓶製作的精巧也很令人驚歎。當時的人們很難相信所有那些錯綜複雜的花瓣、葉片和莖幹都是用玻璃那種易碎材料製成的。
姆拉諾島上的熟練工匠在威尼斯里受到極大的尊敬,玻璃工匠稱號的光榮不比貴族稱號差。而管理這個島的議會就是由玻璃工匠自己選舉出來的,所有威尼斯人都懼怕的警察,卻沒有權力來管姆拉諾的居民。
威尼斯水銀玻璃鏡的秘密要到1667年才會被洩露,為法國所掌握,現在還屬於“獨門絕技”。這讓高務實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太應該把這項技術提前洩露了——做生意的人誰還不希望壟斷貿易?
所以高務實的心態是玻璃製造技術可以外傳,但制鏡技術需要保密,至少暫時需要保密。不過他對威尼斯的水銀玻璃興趣不大,畢竟水銀這玩意有毒,長期從事水銀玻璃鏡製造的人很可能也會出現汞中毒,高務實總覺得賺這個錢有點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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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打算一步到位,使用後來德國科學家李比希發明的鍍銀玻璃鏡,也就是後世普通中學課本上介紹的“銀鏡反應”方法。這個方法的生產工藝比較簡單,是採用還原劑把硝酸銀的銀離子還原成金屬銀,沉澱在玻璃壁上,然後在鍍銀層刷上一層保護漆,一面明亮的鏡子就製造出來了。
當然,難點也不是沒有,比如還原劑、硝酸銀等都屬於化工技術,高務實只知道大概原理,從來沒有動手搞過,交給京華方面去按照他的“技術理論”實驗肯定需要一段時間。再從技術階段轉入工藝流程安排等等,也需要時間。
好在桐柏縣的天然鹼礦要往地下挖,這也一樣需要時間,大致上算起來應該能合理利用好這些時間差。
當天下午,高務實就代表京華宣佈現銀到位——京華的總部就在京師,現銀到位只需要把京華銀庫的銀子運到戶部銀庫,兩個時辰就辦妥了,有什麼難度?
這麼一來,王錫爵以為可以難住曹簠出兵的理由便不復存在了,剩下的就看皇帝是想真打還是戰略恐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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