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塘,位於九龍的北部,是香港市區罕有的低密度發展區,以平房及別墅為主,環境清幽,其中德雲道六號,有一家掛著香港沙龍電影有限公司招牌的建築。
沙龍電影公司是世界三大攝影機生產商之一的潘納維申(Panavision)的亞洲獨家代理商,也是香港規模最大的電影拍攝器材租賃公司。
“沈先生。”在一間空間不小的庫房裡,翁維銓指著面前的一個大傢伙,說道:“我覺得,你用這款攝影機比較合適。”
翁維銓個子不高,比較瘦弱,又戴個眼鏡,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
然而他可的履歷可不平凡。
翁維銓1949年出生,1969年在加州洛杉磯藝術中心學院修讀攝影專業,1971年獲得學士學位,同一年,他和著名的華裔攝影大師黃宗霑一起,拍攝了一部有關華人移民在美國生活的紀錄片《洛克鎮的一天》,拍攝初期,黃宗霑心臟病發作,於是整部紀錄片,均由翁維銓獨立完成,而且完成的非常漂亮,由此得到了黃宗霑的賞識,當他回到香港後,黃宗霑贊助他在舉辦了個人攝影展。
1974年,翁維銓去印度尼西亞給一部紀錄片做攝影,1975年在浸會書院傳理系當老師,1976年,英國獨立電視臺來香港拍攝一部講述毒品故事的紀錄片,聘請他做助理製片和攝影師。
這部紀錄片拍了一年多的時間,翁維銓曾在西環一帶,和吸毒人士一起生活了很久,用偷拍的方式,蒐集了大量有關毒品的資料,由此萌發了拍攝一部講述販毒故事電影的想法。
但不管是講述販毒的電影內容,還是偽紀錄片的電影風格,在香港都是前所未有的東西,所以翁維銓找不到投資,他本打算自籌資金拍攝,正巧從朋友那裡,聽說了沈衝準備投資有新意電影的計劃,於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投了一份個人履歷和拍攝規劃書給東方魅力電影公司,沒想到很快就受到了投資的通知。
沈衝對紀錄片式的拍攝手法非常感興趣,他本打算親自擔任翁維銓電影的製片人,不過最近幾個月,一直東奔西走,忙來忙去,實在沒時間,也不好再拖下去,只好把製片工作又交給了曾勵珍,讓翁維銓和他同時開拍新電影。
至於餘允杭的《兇榜》,沈衝從公司收發室裡挑了兩個新人出來,擔任助理製片人,負責預算控制,至於其他,一切放權,讓餘允杭自己負責。
翁維銓是學攝影的,所以需要曾勵珍幫襯,而餘允杭是UCLA電影系畢業的高材生,回到香港後,先給胡金銓做助手,然後在TVB任編導,拍過不少劇集,嚴浩拍《茄哩啡》,他就是監製,有學歷,有經驗,有沒有製片人,對他來說,問題不大。
黃宗霑曾十次獲得奧斯卡提名,兩次奪取奧斯卡最佳攝影的小金人,在五六十年代,一箇中國人,能獲得如此殊榮,是毋庸置疑的一代攝影宗師,他對翁維銓青眼相加,可見翁維銓的攝影水平絕對一流,所以沈衝跟著他,一起來挑選攝影機。
“翁先生好眼力。”一箇中年男子站在一旁,介紹道:“這款Super-Speed-lenses-Announced是潘納維申最新的產品,飽和度高,高亮足,行家首選。”
“好,那就租這個。”沈衝是看不出來好壞,他只知道潘納維申是頂級的攝影機品牌,好萊塢很多大片的結尾字幕上,都有它的標誌,就和筆記型電腦上的英特爾標誌一樣常見。
“翁先生準備用哪一款?”
“我用這個。”翁維銓提起一個小型的便攜攝影機,說道:“這個重量輕,可以肩扛,可以手持,方便在人群中拍攝。”
沈衝好奇的接過來,擺弄了一會,咂咂嘴,說道:“這也不算輕啊,要是扛著跑一天,肯定得累趴下。”
“習慣了就好。”翁維銓說道:“也不總是扛著拍。對了,汪老闆,你們有哪些攝影機承託系統?”
“有的,有很多型別。”那個中年男子,正是沙龍電影公司的老闆汪長智,他拿出一本畫冊,很殷勤的翻到其中一頁,說道:“你看這個如何?”
翁維銓看了一下,點頭說道:“這個不錯,義大利的加通尼(Cartoni),好東西。”
不過他馬上又皺眉,問道:“但這租金?”
“加通尼是世界上最好的攝影機承託生產商,從上到下,全是獨家專利打造的,堅固平穩,能任意角度旋轉,和潘納維申是絕配。”汪長智帶著職業的微笑,說道:“東西好,價格自然會貴一點,一分錢一分貨嘛。”
“只要貨好,價格好說。”賺的錢越來越多,沈衝也越發的大方,凡是能提高電影質量的,他都不吝嗇,“翁先生不要擔心預算,凡是拍攝需要的,都租下來,我會跟珍姐打招呼的。”
有了沈衝的首肯,翁維銓放開手腳,大肆採購了一番,沈衝跟在後面,打聽一些器材的售價,暗自咋舌。
潘納維申的攝影機只租不賣,租金雖然很貴,但還能承受,像另一個攝影機大鱷阿萊(ARRI)的產品,不帶鏡頭,不帶現場收音麥克風,價格就要200多萬港幣……而稍微好一點的鏡頭,售價就在百萬港幣以上。
除了攝影機,還有膠片,一本膠片要1000多港幣,只能拍攝4分鐘,如果拍10分鐘的素材鏡頭,有1分鐘最終可用,也就是1:10的片比來算的話,拍攝一部90分鐘的電影,光膠片就需要20多萬。
難怪有人說,在膠片時代,攝影機只要一開動,燒的全是錢。
所以在香港,如果一個電影導演,片比超過1:5,就基本找不到投資了……(注1)
沈衝拍《活埋》,就一個場景,器材要求比較簡單,翁維銓要拍紀錄片風格的電影,需要在鬧市中拍攝取景,難度很大,需要的器材很多。
除了攝影機和膠片,還有燈光和布光裝置,錄音收音裝置,電源裝置,攝影機控制裝置等等一大堆器材,沈衝跟在後面,漲了很多見識。
尤其是沙龍電影公司的老闆汪長智,對電影器材方方面面的知識非常熟,廠家,型號,功率等等引數,張口就來,絕不含糊,讓沈衝佩服不已。(注2)
“汪先生,除了德國的阿萊、法國的阿通(Aaton)和美國潘納維申。”沈衝站在一旁,一邊看翁維銓挑選裝置,一邊和汪長智閒聊:“現在還有哪幾家著名的攝影機生產商?”
“攝影機主要就這三個廠家,阿萊和潘納維申是主流,阿通主要是拍紀錄片用的,拍電影用的少。”汪長智想了一下,說道:“不過我上次去德國,聽說奧地利有個小公司,生產的攝影機很有特點,在歐洲口碑不錯,但是產量很少,需要先下訂單。”
“哦?”沈衝對這個資訊很感興趣,連忙問道:“這家公司叫什麼名字?”
“Moviecam。”汪長智說道:“沈先生如果需要,我可以找歐洲的朋友,幫忙下訂單。”
“那倒不用麻煩汪先生。”沈衝一笑,說道:“能給我個這家公司的聯絡方式嗎?我正準備過段時間去趟歐洲,順便去看看,長長見識。”
……
搞定了器材之後,還需要搞定劇組成員。
翁維銓要去拍《行規》,攝影師得另外找人,沈衝這次動了金手指,直接從記憶裡搜了個名人出來——黃嶽泰。
黃嶽泰出身自電影世家,父親也是著名攝影師,他是香港電影界成就最高的攝影師之一,曾經九次獲得金像獎最佳攝影獎,其中有兩次三連冠,其紀錄可謂空前絕後。
沈衝很欣賞他,不僅因為他的攝影技巧,更因為他創辦了香港電影工業中第一個正式註冊的非盈利獨立專業組織——香港專業電影攝影師學會(HKSC),而且能讓這個組織一直保持活力和專業素質,不像香港其他演藝組織,徒有虛名,人人可入。
黃嶽泰風格多變,不拘一格,可以配合電影劇情,隨機應變,這也是沈衝放棄杜可風,去找他的緣由。
未來號稱“亞洲第一攝影師”的杜可風,沈衝在耕莘實驗劇場見過,他本來是做船員的,結果船走了,人留下了,於是就在臺北廝混,在小劇場裡做佈景等美術活。(注3)
杜可風此時沒有任何攝影經驗,他那極度個人化的攝影風格,又和《活埋》不太搭調,所以沈衝沒把他從臺北帶過來,而是把他籤給了張愛嘉負責的臺灣分公司,給侯孝賢的第一部電影做攝影指導。
黃嶽泰現在是邵氏的簽約攝影師,跟著劉家良拍了《少林三十六房》、《中華丈夫》、《瘋猴》等幾部電影,算是小有名氣,但邵氏室內佈景,流水線製作電影的模式裡,攝影師只是個藍領工人,並不受重視。
所以沈衝上門一說,邵氏很快就同意外借。
攝影師有了,主演也有了,再找幾個零雜工做劇務,沈衝的草臺班子就搭建好了,等金士傑搞定劇本,就可以開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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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器材和膠片資料,根據最近十幾年的價格推斷,專業器材價格一向穩定……如有讀者有更準確資料,歡迎留言。
注2:汪長智2007年榮獲金像獎專業精神獎,現已去世。
注2:杜可風在1979年左右在臺北,參與了蘭陵劇坊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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