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魅力大廈
卓伯棠站在大廈門口,看著龍飛鳳舞的六個鎏金大字,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林年同見狀,笑著問道:“怎麼,想回來上班了?”
“當然了,你們在香港搞的如火如荼,我卻只能在臺灣做冷板凳。”卓伯棠搖了搖頭,有些感慨的說道:“沒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時間,發生了這麼多變化。”
“是啊,一年之間,變化如此之大,想想真是不可思議。”林年同也感慨了兩句,然後試探著說道:“你既然想回來,不如找個機會跟沈先生申請一下?”
“再說吧。”卓伯棠舉棋不定,一邊朝大廈裡走,一邊說道:“其實臺灣的工作又清閒又安逸,薪酬也和你一樣高,按理說沒什麼不滿意的,只不過臺灣電影行業一團死水,呆在那地方悶得慌,有種虛度光陰的感覺。”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臺灣現在還在戒嚴,政治高壓。”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金像獎過後,很多人都以為臺灣電影業會有大動作,現在都快9月了,連個水花都沒看見,還是一切照舊,繼續拍那些談談談,談戀愛,愛愛愛,愛美女的電影,我看明年的金像獎,臺灣或許會顆粒無收。”
“也不至於吧,李行導演的《原鄉人》就不錯,上週我去看了,很精彩,應該會在金像獎上有所斬獲,還有年初的《源》,也是很有深度和廣度的電影,徐楓演的很出色,我很看好她拿獎。”
“一兩部電影能起多大風浪?”卓伯棠嘆息一聲,說道:“《源》本來是時30分鐘的電影,為了迎合市場,硬是被縮短成時10分鐘,剪輯的亂七八糟,很多細節表述不清,嚴重影響了它的品質,《原鄉人》雖然不錯,但是這部電影的人物原型名氣不夠大,在金像獎上會很吃虧,你想,個評委裡除了5個臺灣人,其餘的有幾個人知道鍾理和是誰?哎對了,明年的金像獎評審團名單定了嗎?”
“還沒,陳柏生列了個50人的大名單,沈先生還在考慮。”
卓伯棠哦了一聲,他站在電梯前,看著空曠安靜的大廳,問道:“香港電影文化中心搬走了?”
“搬到清水灣的邵氏影城了,那邊場地大,劇組多,能實地教學。”林年同指了指左邊的走廊,說道:“空出來的地方,現在免費借給幾個新成立的協會辦公用。”
“都什麼協會?”
“香港演藝人協會,香港國際影評人協會,香港電影導演協會,香港專業攝影師協會,香港編劇家協會,香港電影動作與特技指導協會。”
卓伯棠被他一連串彷彿說相聲一樣報名逗樂了,笑著說道:“真夠厲害的,香港拍了六七十年的電影,從來沒出現過什麼協會,現在一下出現這麼多”
“香港電影以前一盤散沙,公司互相拆臺,藝人爭風吃醋,根本組織不起來,沈先生藉著金像獎的機會,站出來把所有人都約在一起談,他帶頭,於是就搞起來了,明年金像獎,這幾個協會會評選一些專業獎。”
“《三國演義》裡說蛇無頭不行,兵無頭自亂,沈先生做事大氣,眼界又高,願意出來當領頭羊,是香港電影的幸事。”卓伯棠在進電梯之前,又指了指右邊,問道:“那邊呢?”
“那邊是‘魅友,俱樂部,東方魅力之友,簡稱魅友,是東方魅力電影公司影迷集會搞活動的地方,前陣子剛成立的,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就有上萬的會員了,對公司形象和電影宣傳都有很大助益。”
“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創意。”
兩人閒聊著上了三樓,進了《第一電影評論》編輯部,卓伯棠掃了一眼,然後笑著說道:“呵這麼自由。”
確實自由……
桌子有的橫有的豎,椅子有的大有的小,有人西裝革履,有人T恤短褲,有人在埋頭奮筆疾書,有人在踱步唸唸有詞,處處顯露著輕鬆隨意的氣氛,和傳統刻板而又嚴肅的辦公室迥然不同……
“沈先生說只要能按時交稿,隨便怎麼折騰都行,所以我也懶得管他們。”林年同拉開總編室的門,請卓伯棠進去,問道:“隨便坐,喝茶還是咖啡?”
“咖啡好了。”卓伯棠沒有坐,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著亂七八糟的編輯部,說道:“臺灣有人說沈先生是個獨裁者,真應該讓他們過來看看。”
“因為沈先生在新加坡的演講?”
“是啊,就是那個精英威權主義。”卓伯棠笑了笑,說道:“據說臺灣的蔣總統很欣賞那篇演講,還特意讓外交部從新加坡國立大學要了現場錄音記錄,所以那些民主鬥士就說沈先生是獨裁主義者。”
“那篇演講我看過報道,沒什麼嘛,沈先生只是說了一些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才要用精英管理公司之類的話題,每個公司都這樣的啊,唯才是舉,任人唯賢才能發展……來,咖啡。”
“年同兄,你寫影評是一流,但是政治嗅覺不入流。”卓伯棠接過咖啡杯,在沙發上坐下,說道:“你不在臺灣,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沈先生明裡說的是企業管理,暗裡說的是政府要任用精英,用威權而不是民主來維持社會穩定,引導經濟發展……算啦,你對這些不感興趣,我也是道聽途說的,不說了。”
“我對沈先生在新加坡的那個演講確實不感興趣,不過我這裡有個你應該感興趣的稿子。”林年同拿起辦公桌上一個裝訂好了的文稿,說道:“你知道的,去年年初,沈先生提出了香港電影新浪潮的概念,後來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一年多來,香港電影發生了很多變化,新人輩出,佳片不斷,所以金像獎過後,我們準備搞個總結特刊,這是沈先生寫的《香港電影新浪潮與型別電影的演化》,你看看。”
卓伯棠放下咖啡杯,接過文稿,問道:“沈先生親自寫的?”
“是的,前天一回到香港就交給我了。”林年同在他身邊坐下,說道:“寫的很好,立意很高,既總結了過去,又前瞻了未來,對香港電影甚至整個華語電影都非常有指導意義,我準備拿它作為特刊的壓軸篇。”
卓伯棠翻開文稿,凝神細看。
這篇文稿很長,前半部分是總結1979年以來的香港電影新浪潮種種現象,後半部分則是在討論電影型別化的問題
“工業化、都市化、現代化的程序使香港迅速從傳統社會向大眾社會轉變,個人自由程度的擴充套件以及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隔閡、疏離都進一步要求個性的舒張和慾望的滿足,正因為如此,所以觀眾渴求極度張揚的⊥歡式,的娛樂活動,傳統電影所具有的個人性、真實性、啟蒙性、批判性、藝術性等特徵,已經被大眾文化的下列特徵所取代——重複化、標準化、娛樂化、商品化、世俗化……”(注)
“如何才能讓觀眾走進戲院看你的電影?如果沒有大明星,那麼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型別——標準化生產那些已經被人試過而且成功的東西……”(注
“愛情片可以細分為多種型別,比如面向少年的純美愛情電影,面向青年的浪漫愛情電影,面向成年的生活愛情電影……動作片可以細分為很多型別,比如以UU7為代表的冷戰諜戰片,以《虎膽龍威》為代表的都市警匪片,以《少林三十六房》為代表的民俗功夫片……恐怖片可以細分為心理恐怖片和感官恐怖片……”
“電影型別化是商業社會的必然結果,在新浪潮中,當所有的新意都被嘗試過後,香港的電影工作者們將會面臨這樣的難題:既要循規滔矩又要異於他人,既要製造親切感又要引入新東西……種種成規和型別,不僅是幫助電影人創作的框架,也是展現個人技藝的機會——如果你不能打破成規,那麼最好能玩出花樣。”(注
卓伯棠足足看了二十多分鐘,等咖啡都涼了,才翻完最後一頁,他合上文稿,說道:“看過這篇文章,我感覺馬上就能去拍電影了,而且保證賣座。”
“我看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林年同拿出香菸,分了一根,然後說道:“沈先生把型別電影的拍攝要點和創意手法都說透了,如何針對觀眾群體,如何設定人物關係,如何處理矛盾衝突等等,都一清二楚,這個稿子,就像一本標準電影拍攝說明書,照著它拍,即使不能大賣,但絕對不會虧本。”
“這種商業經驗,按理說都是一個公司的不傳之秘。”卓伯棠把文稿放好,問道:“沈先生為什麼要把它們全寫出來,然後公諸於眾?”
“我也是這麼問的,沈先生說電影型別化是未來的必然趨勢,這些東西,即使你不講,過幾年別人也一樣能琢磨出來,所以於脆都放出來好了。”林年同吐了口煙,又說道:“沈先生還說,電影其實和罐頭沒什麼區別,型別只是玻璃瓶,好不好吃,關鍵看食物的味道。”
“話雖如此,但這篇文章一發,肯定會給東方魅力製造不少競爭對手。”卓伯棠還是有些不解,說道:“香港人最擅長跟風,以前光看熱鬧,不知道怎麼跟,現在有了理論指導,沈先生拍什麼,他們馬上就跟什麼,這樣會分走很多票房的。”
“沈先生的態度是,競爭對手越多,他越高興,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精英嘛,都是競爭出來的,不是養出來的
“真豪氣”
注根據《流年光影:香港電影七九新浪潮》中的文字改編。
注根據王家衛的言論改編。
注根據《香港電影的秘密》中的文字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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