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播一手拿著對講機,一手做著倒數的手勢。
“三,二,一,走。”
鄧麗君謝幕的時候,燈光依次關閉,全場一片黑暗,等沈衝從幕後走出的時候,燈光又依次亮起,當他來到放著三尊小金人的臺子前時,音樂廳燈光全部開啟,一片通明。
“大家晚上好。”
音樂廳這種建築,天生就有一種讓人安靜平和的特質,所以其他嘉賓出場時,不管是林風眠還是鄧麗君,掌聲熱烈而又整齊,全場瀰漫著一股嘉賓和觀眾相互欣賞,溫和而不狂熱的氣氛。
然而沈衝出場,一句話說完,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掌聲就響了,聲音參差不齊,還夾雜著口哨聲和叫喊聲,打破了之前溫文爾雅的氛圍。
上千人的目光凝聚,比想象中的壓力更大,在掌聲中,沈衝面帶笑容,負手而立,藉機調整了一下呼吸,回覆清明的心境,然後才對著麥克風,說道:“大家好,我是沈衝。”
掌聲再起。
“剛才鄧麗君小姐和香港管弦樂團合作演繹的,是本屆金像獎的主題曲《星》,歌曲中有星光引路,伴我夜行的詞句,是向為電影做出貢獻的前輩們致敬,沒有他們的奮鬥和奉獻,就沒有現在多姿多彩的電影世界,沒有電影,我們每晚只能躺在屋頂上數星星,要是那樣的話,生活該有多無聊。”
笑聲加掌聲。
“好了,言歸正傳。”等安靜之後,沈衝繼續說道:“想必大家已經知道了,我將頒發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面前的這三座獎盃,就是專門為三位影壇老前輩準備的。”
“這三位老前輩,都是華語影壇的泰山北斗,是讓人高山仰止的存在,金像獎組委會找來找去,找不到比他們資格更老,成就更高的人出來頒獎,於是就把我拖出來,來頒發這個獎。”
“不是我恬不知恥,也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沈衝此時已經完全擺脫了緊張,揮灑自如的說道:“在我們中國某些地方,有一種風俗,辦喜事,大宴賓客的時候,一定要請德高望重的前輩來坐首席,壓場面,然後再找個輩分最低,年齡最小的小屁孩作陪,取長幼交替,生生不息的意思。我今天,就是個陪席的小屁孩。”
“金像獎搞這個終身成就獎,不是為了表彰和獎勵老前輩們的成就和功績,我們沒那個資格”沈衝拿起一個獎盃,握在手心,說道:“這個獎盃,就好像是小孩手上的糖葫蘆,小孩請長輩吃糖葫蘆,純粹一片孝心,我們給前輩頒發終身成就獎,也是純粹表達一顆敬仰之心。”
掌聲大作,又恢復了熱烈但很剋制的節奏。
“在頒獎之前,我要說明一下,為什麼終身成就獎會一次頒發給三位前輩。”沈衝再次拿起一個獎盃,小心翼翼的倒轉過來,示意給觀眾看,解釋道:“大家看,獎盃的底座被塗成了紅綠藍三種顏色,紅綠藍是三原色,銀幕上豐富多彩的影像,都是這三種顏色混合調配而成。但這三種色彩,並不僅僅是三原色,這其中,紅色代表商業,藍色代表科技,綠色代表文化。”
他把獎盃重新放好,然後說道:““沒有商業,電影不能產生利益,沒有利益,就不會有人投資,沒有人投資,電影工作者就無法生存;電影從黑白到彩色,從無聲到有聲,技術一直在進步,沒有科技,就沒有更好的攝影機,更好的膠片,更好的銀幕,電影會失去繼續發展的物質基礎;沒有文化,電影只是蒼白的畫面,無法吸引觀眾情感共鳴,就丟失了藝術養分,無法創造精神財
“因此,每一屆金像獎都會頒發三座終身成就獎,向三位在不同領域對電影做出突出貢獻的前輩致敬。”
終身成就獎的獲獎人名單是在頒獎典禮之前就已經宣佈,沈衝拿的信封,只是個道具,他隨手拆開,看了一眼後,說道:“有人說過,辛亥革命之後,治白話文學史,不能無胡適;治新文學史,不能無魯迅;治新美術史,不能無劉海粟;治新電影史,不能無夏衍。這第一座香港電影金像獎終生成就獎的獲獎者,就是夏衍先生。”
他話音一落,舞臺上的燈光熄滅,攝影機開始放映夏衍的資料短片。
“夏衍,19UU年出生於浙江杭州,原名沈乃熙,字端先,著名作家、文藝評論家和劇作家,先後創作有電影劇本《狂流》、《春蠶》,話劇《秋瑾傳》、《賽金花》、《法西斯細菌》、《上海屋簷下》及報告文學《包身工》,改編創作了《在烈火中永生》、《革命家庭》、《祝福》、林家鋪子》等電影劇本,深受觀眾喜愛,除此之外,夏衍先生還出版了《寫電影劇本的幾個問題》、《夏衍論創作》等專著,對電影劇本創作理論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大銀幕上列舉的功績,只是夏衍在電影創作方面的貢獻,事實上,他對中國電影最關鍵的貢獻,是一手打造瞭解放後內地電影行業的體系,只不過金像獎是民間獎,為了避嫌,也為了專注電影,因此刻意不談夏衍的政績。
夏衍是政治型文人,社會活動能力很強,解放前是“左聯”的執行委員,長期從事統戰工作,解放後,他先是上海的宣傳部長和文化部長,1955年調到北京,做了10年的文化部副部長,分管電影和外事工作,在這10年裡,內地創辦了多家實力不俗的電影製片廠,出品了一大批優秀電影作品,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19年,夏衍被打倒下臺之後,內地電影行業完全停滯,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在監獄被關了8年,1977年復出,現在是全國政協委員,中央文化部顧問,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電影家協會主席,仍然是內地電影行業毋庸置疑的領頭羊。
以夏衍對中國電影的貢獻,拿獎是當之無愧的,問題是以他的身份和地位,這種初次舉辦,既無名氣有無權威的香港民間獎,哪怕典禮做的再奢華,獎盃做的再精緻,也彷彿小孩過家家,不值一提。
要是頒了獎,人家不認,不僅尷尬,還會讓金像獎變成一場笑話,所以當沈衝提議給夏衍頒獎的時候,籌委會所有人一致反對,認為他異想天開。
但沈衝堅持試一試,因為夏衍身上,還有一個職務——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副會長
在19RU年,迴歸談判的前夕,對外友好重點中的重點,當然是香港……這是政治大勢,可以借用一下。
不表白,怎麼知道女神愛不愛你?
不邀請,怎麼知道人家領不領獎?
作為穿越黨,沈衝膽子肥,臉皮厚,在今年春節之前,特意讓金像獎籌委會準備了一份邀請函,到北京後,就託陳播轉達給夏衍,邀請他來香港領獎。
邀請函送過去之後,很快就收到了回覆——這個獎他領了,但公務繁忙,無法親自去香港,只能委託他人代為領獎。
沈衝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從沒奢望過夏衍會親自領獎——要知道19年中顧委成立的時候,夏衍就是175名委員之一,即使全身掛的都是民間組織頭銜,他也是極具政治影響力的人物,身份太敏感。
而代夏衍領獎的,正是這次內地代表團的團長,北京電影製片廠的廠長汪洋,他是夏衍的老部下和老朋友,不僅多次合作創作電影,在動亂年代還被關在一起批鬥,可謂患難之交。
汪洋從沈衝手上接過獎盃之後,又放回臺子上,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張紙片,再不緊不慢的戴上老花眼鏡,開始致領獎詞:“各位來賓,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首先,夏衍先生託我向大家致歉,因為身體原因,他不能親自前來香港,和在座的眾位賢達把酒言歡,共舉盛事,殊為遺憾……”
沈衝站在一旁,聽著汪洋一板一眼的念著夏衍寫的致謝詞,心頭一片歡喜
巴巴的為夏衍頒獎,倒不是特意去拍馬屁,恰恰相反,沈衝並不是如嘴上說的那樣,純粹一片敬仰之心,他心有雜念,要一箭雙鵰,借夏衍的身份,來擴大金像獎的影響力和權威性。
如果只著眼於香港一地,那隻要把典禮辦的足夠奢華,就能奠定金像獎的權威地位,但如果擴大到整個華語電影圈,光奢華是不夠的,因為儒家文化是官本位的,權比錢重要。
在中國,不管是官方組織的還是民間籌辦的,人們向來喜歡以出席官員的官階來界定一個活動的影響力,比如某個活動裡,最高的官是縣長,那這就是縣級的,最高的官是省長,那這就是省級的,而夏衍是部長級的,他一領獎,在觀眾的潛意識裡,金像獎立刻從香港一城之地的小獎,躍升成國家級大獎——部長級的人物都只是領獎人,那獎項一定是國家級的。
而現在,這個目的完美的達到了,文化部前副部長,中國電影家協會會長夏衍都領獎了,而且致辭這麼謙和,以後,誰還有拿腔拿調不來領獎的資格和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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