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司馬竟是這般說的?”
得到李驤的回報,劉胖子面有意外之色,然後心裡又是一突,暗道:
是了,明文說的確實沒錯,莫說是朝中諸臣,就算是吾,亦從未考慮過這一戰有什麼戰敗的可能,只覺得拿下河北乃情理之中。
但實際上,河北有賊兵十數萬,又有塞外胡騎相助,細細想來,就算是從朕登基時算起,這也算得上是一場少有的大戰了。
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有什麼萬一。
更別提擔心不擔心,緊不緊張了。
想當年,關中一戰時,相父親領漢中大軍,與司馬懿對峙於五丈原,連襟獨率涼州鐵騎,直插司馬懿後背。
自己可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寢,屢次到太廟裡祈禱。
現在呢?
對手仍是當年那個對手,但相父已逝,連襟一人單獨對抗司馬懿,自己除了只想著前方何時能傳來捷報,再不作他想。
心態,心態變了。
飄了啊,確實飄了。
阿斗一陣反思過後,心裡不由地暗自慚愧,還是連襟沉得住氣啊,相父所託,無有所負。
至於大司馬所提到如有萬一,群情洶洶之類,阿斗卻是一點沒往心裡去。
五虎上將,哪一個沒有在陣前失利過?
單憑一戰成敗,就要抹去以前的所有功勞,季漢還沒有這樣的規矩。
而且別看現在朝中這個蜀地派那個涼州派荊州派,一個兩個都想要爭奪狗叫權,但真要論起狗叫聲最大的利益集團,還得要屬興漢會。
而興漢會的成員,那真是五花八門,什麼派系的人都有。
以前是誰有錢有糧有人,誰就能叫得最大聲。
哪知現在的年輕人,在某隻土鱉的帶領下,完全不講什麼武德。
除了要有錢有糧有人,還得要加上有渠道有組織有效率。
興漢會在資源的利用和生產上,對於世家大族來說,就是碾壓式的存在。
為什麼馮連襟在阿斗心裡是特殊的存在?
因為只要皇族和興漢會聯手,足以鎮壓朝野內外一切反對的聲音。
朝議?
天子和大司馬不說話,那才叫朝議。
天子和大司馬決定下來的事,那就叫走流程。
作為十六歲就在危難之間登基為帝的天子,阿斗就是再蠢,他也明白,只要馮連襟不造反,自己的帝位就穩如泰山。
馮連襟會造反嗎?
阿斗不知道,也不敢確定。
因為他知道自己天資平庸,並不算聰明。
所以他選擇相信才智過人的相父的安排。
正如先帝把大漢盡數託給相父一樣,阿斗也不介意有樣學樣,與馮連襟來一段君臣佳話。
畢竟都躺到“還於舊都,收復兩京”了,阿斗覺得繼續就這麼躺,挺好的,不用換其他姿勢。
想到這裡,劉阿斗於是對李驤說道:
“叔龍啊,本來你在長安與太原往來,路途遙遠,辛苦奔波,理當讓你休息一陣才是,但此事我覺得還是你去辦最合適,恐怕還是要你再跑一趟。”
李驤連忙道:
“眾將士在前方生死相搏,刀槍加身猶然不懼,臣不過是奔於路上,何敢言苦?陛下但有吩咐,臣自當拼死效勞。”
“倒也沒有那麼嚴重,不過是讓你幫朕帶些話給大司馬罷了。”
阿斗寬慰了一下,然後略一沉吟,說道,“你去跟大大司馬說,前方戰事,大司馬一力擔之,多有勞累,須注意身體。”
“吾在長安,只看戰報,不問戰事,大司馬但有所需,吾與尚書令,自會全力想辦法安排好。”
說到這裡,他略一猶豫,最後還是繼續開口道:
“就算,就算是府庫不足,內府那裡,也還有一些錢糧,雖然不多,但好歹也能應應急。”
李驤目瞪口呆。
陛下這個話真要被傳出去,裴潛之流,怕不是要心如死灰?
什麼在朝中抗大司馬之銳,做夢去吧!
陛下為了支援大司馬在前方作戰,連自己攢下來的錢都能花出去……
天子能做到這一步,真可謂是明君賢君仁君矣。
臣子能做到這一步,真……入他母的讓人羨慕嫉妒!
看到李驤沒有反應過來,阿斗估計也是覺得自己說的這些話,覺得讓人寵信連襟太過,於是他又改口道:
“算了,我還是給明文寫一封信吧,叔龍你幫我送到大司馬手上。”
“臣,領命。”
李驤一個激靈,連忙應了下來。
塞內,漢家天子與前方的大司馬進行了坦誠而又有深度的交流。
而此時的塞外,絃聲正緊。
“蓬!”
“別跑,兀那胡狗,速速下馬受縛!”
離居庸關不遠的地方,一小隊輕騎兵正追趕著一群胡騎。
馬蹄踏在已經變得泥濘的草地上,泥水四濺。
剛長出來的黃嫩草芽,才剛剛看到外面的世界,又被馬蹄踏爛到泥水裡。
由於地面泥濘的緣故,雙方速度都不快,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慢跑,導致這場追殺看起來更像打鬧,顯得有些滑稽。
但時不時“蓬蓬”作響,然後呼嘯著在空中飛過的箭矢,以及身後的呼喝叫罵聲,卻提醒著前面的胡人,這是在逃命。
兩隊人馬,一前一後,一追一逃,很快就來到巍峨高大的居庸關下。
“到了到了,快,快!”
胡人用胡語激動地叫著,狠狠地抽著馬屁股,讓自己的坐騎拼盡最後的力氣向前跑去。
“曹!怎麼跑得這麼快,竟然讓他們跑掉了!”
後方的騎兵看著胡騎不要命地衝向居庸關,只得遠遠地就停了下來,並沒有繼續跟上去。
領頭的隊率看了一眼有些氣急敗壞的屬下,開口道:
“跑就跑掉了,急什麼?”
說著,又看了一眼居庸關,“又不是跑到其他地方,他們進了塞內,後面可不是想出塞,就能出塞的。”
屬下仍是唉聲嘆氣: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些人後面會變成誰的功勞,誰又知曉?還不如現在就落入我們手裡,我們每人說不定還能分個兩三緡……”
再看一眼快要掉到錢眼裡的屬下,隊率“嘖”了一下,“這一次義從軍收穫不少吧?這兩三緡也能讓你這般失態?”
“隊率你家大業大,自然看不在眼裡,但我窮啊!家裡妻兒都指著我吃飽飯呢。”
這個屬下來自涼州,是這些日子才從義從軍混編到自己隊裡的。
胡騎義從雖然頂了個胡騎的名字,但實際上也有不少漢人混在其中。
而且基本上都是來自涼州幷州與胡人雜居的地方。
這些地方民風剽悍,又染了不少胡人習氣,不願意安安分分種地,再加上漢風尚武,偏偏沒有門路選入大漢的正軍中。
所以乾脆藉著漢胡雜居的便利,直接進入義從軍中,以後進入正軍的機會就大多了。
眼前這一位,正是如此。
此戰過後,若是關中八軍要補充士卒,這一位多半就能入選。
對這位臨時同袍以及日後可能的同袍,隊率倒也願意多瞭解一下對方的情況。
他一邊帶隊迴轉,一邊問道:
“聽你這口氣,家裡孩子不少吧?”
誰料到下屬卻是搖頭:“孩子倒是不算多,算上肚子裡的,也才只有三個。”
“三個?就你這一次出塞的收穫,養三個還不是綽綽有餘?”
這位下屬,騎術精湛,身手靈活,心思轉得也快,每次出戰,斬獲都要比別人多。
所以累積下來的功勞也好,收穫也好,肯定不老少了。
怎麼可能養三個孩子都困難?
下屬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養孩子是沒問題,但養夫人有點不太夠……”
“嗯?”隊率聽到這個話,有些皺眉起來,所以娶妻得娶賢啊!
身為領導,隊率關心而又委婉地問了一句:“莫不成貴夫人不太善於持家?”
“倒也不是,挺勤儉的,其實她是羌女來著,和我一樣,是窮苦人家出身,沒有那麼多講究。”
下屬面色坦然,並無羞意。
隊率點點頭,臉上也沒有什麼變化。
邊塞之地的窮苦人家娶胡女的現象,並不少見。
就算是五虎上將的馬將軍,母親也是個羌女。
因為馬將軍的大人沒錢娶親,最後只能娶了個羌女。
再說現在大漢漢夷如一,就連大司馬的屋裡人,也有蠻女呢。
甚至還有皇家出身的劉漢子,嘖嘖!
反正向來是軍中廝殺漢嘴裡長盛不衰的話題人物。
羨慕,極度羨慕!
朝廷這麼多年來,給軍中廝殺漢的最大福利之一,就是想辦法幫他們娶妻成親。
大多數時候都是胡女,不少人還因此落戶邊塞。
底層黔首,後世有更侮辱的說法,叫吊絲。
由此可見,社會科學很不科學,因為社會有時候不但沒進步,反而會退步。
在這個時代,黔首能有機會娶上妻室,乃至傳宗接代,那都是老天的恩賜——天子也是老天的兒子,天子的恩賜,與老天恩賜無二。
底層廝殺漢想要翻身,除了拿命去搏軍功,別無他法。
“那就奇怪了……”隊率看下屬的目光越發古怪起來。
下屬的臉色居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下:
“這不是沒有那麼多講究嘛,我家夫人族裡的姐妹多,夫人又是個心軟的,看不得她們受苦,所以老是往屋裡帶人……”
俏麗嗎!
我俏麗嗎!
隊率受到了一萬點暴擊,悶哼一聲。
人形畜生果然真是入他阿母的一點也不講究!——
“畜生啊,簡直就是畜生啊!”
相比於隊率在心裡罵兩聲,遠在南邊的鄴城某個宅院,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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