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是一種生物,它有它的生物特性。
特別是戰馬,從出生到成長為上戰場,至少要經歷四年的時間。
別說是普通戰馬,就算是馬王,你也得乖乖地等它長大再騎。
未成年是萬萬騎不得的。
按這個生物特性,只要斷絕魏國的戰馬來源地,甚至不需要斷絕,只要能影響幽州的戰馬輸往中原。
配合在正面戰場上施加足夠的壓力,再考慮到日常訓練的損耗,讓魏國的戰馬供應跟不上消耗。
那麼最多隻需要四年,魏國的騎兵質量就會斷崖式下跌。
此所謂戰勝於朝廷是也。
後世有言:戰術的成功掩蓋不了戰略的失敗。
同樣的,一時的戰術失敗,也阻止不了戰略的成功。
對於馮君侯來說,臨陣對敵,他不如真正的將軍多矣。
但他有自知之明。
除了破格提拔出一批優秀將領,同時他還能給這些優秀將領提供最好的平臺……
同時,他還擅長從戰略全域性上考慮問題。
臨陣對敵什麼的……關我什麼事?
馮君侯表示:這等小事,還需要我親自動手麼?
大漢從北伐隴右的戰術成功,再從戰略防守到取下涼州後的戰略對峙,最後到現在的戰略進攻。
這一步步走過來,看似順利,實則是步步艱難,一步不能走錯。
智絕天下的大漢丞相日夜殫精竭慮,直至耗盡心血而逝。
用人不疑的大漢天子全權託付忠義之士。
連皇后都把自已的妹妹拿來當籌碼了。
同時朝廷還要剷除世家豪右,收攏百姓之心,改革後漢之弊,給國家注入新的活力……
季漢從區區一個蜀地,發展成現在的模樣,靠的可不是一次兩次的戰術,而是整個國家發展戰略的成功。
以馮君侯現在的位置,一時一地得失,已不是他所要操心的問題。
但關小君侯對馮君侯的戰略表示有些擔憂:
“若真要如阿郎所言,那麼自涼州而至幽州,極西至極東,皆復為大漢所有。”
“然,前後兩漢,之所以有此疆域,乃是有中原為腹心。”
“此時大漢先取幽州,再取中原,恐疆域太長,難以為繼。”
頓了一頓,關小君侯繼續提醒道:
“別忘了,當年大漢與吳國在江邊盟誓,平分天下,幽州可是分給了吳國。”
馮君侯笑道:
“細君不須擔心,我如何會考慮不到這一層?我只說斷絕幽州的戰馬供應中原,未說要先取幽州。”
關小君侯有些不明白:
“若是不取幽州,又如何斷絕魏國戰馬來源?”
馮君侯大笑起來,手執馬鞭,指著東北方:
“吾曾聞,昔日軻比能在幽州邊境時,曾與素利等鮮卑首領共同約定,不得與中國交易馬匹。”
“再結合各處收集來的訊息看,幽州的戰馬來源,其實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塞外胡人手裡互市而來。”
若是換成大一統的時候,就算塞外不讓戰馬流入中原,大漢亦自有馬場,可養出所需的戰馬。
而且對於“江河所至,皆為臣妾”的鼎盛時期大漢來說,胡人賣不賣馬,可不是胡人說了算。
後漢之初,大漢騎軍裡,就有不少來自烏桓匈奴等突騎。
只是後來隨著大漢控制力的衰退,鮮卑人趁勢在草原的崛起,屢屢越過邊塞劫掠。
更別說經過這麼多年的戰亂,人口銳減,耕地荒蕪,大部分地方連糧食都不夠吃。
在易子相食的動亂時代,人都沒有糧食吃,哪有大量的多餘精糧養馬?
官府又如何有精力去維持馬場?
所以對於邊境的官府來說,養馬實不如從塞外交換方便。
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就算是在尚還算是穩定的後漢中期,朝廷在涼州羌胡之亂才剛出苗頭的時候,就覺得馬場負擔太重。
於是裁掉了涼州絕大部分的馬場,僅在隴右留下一個養馬場。
大漢收復涼州後,就算馮君侯有印錢之能,但他想要在涼州重開馬場,也得提前在大河邊上專門開闢出百萬畝良田種豆。
同時還派出自已最得力的農業專家許二孃前去規劃。
這些良田所產的豆類,大部分都是為了供應馬場。
若是沒有足夠的糧食,沒有足夠的豆類,還想開馬場養戰馬,做夢去吧!
就幽州那苦寒之地,若是沒有後方財政的支援,當地官府能養得起幾匹戰馬?
你以為人人都是馮君侯啊?
天下能出一個馮君侯就不錯了。
就現在魏國的鬼樣子,能給幽州支援啥?
反而是要抽調幽州的資源支援河北。
“所以我們要做的,不過是仿軻比能故智慧,想辦法鼓動幽州塞外胡人,不要把馬匹賣給魏賊。”
論起對付胡人,天下還有比馮君侯更擅長的嗎?
沒有毛料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毛料還不行,那就再加烈酒!
再不行的話,還有茶葉,紅糖……
惡意抬價!
只要馮君侯願意,他可以誘惑幽州塞外的胡人,都趕著自已的牲畜前來幷州交易。
就幽州那些胡人,知道什麼叫好東西嗎?
還有幽州那窮逼地方,憑什麼跟我鬥?
看著馮君侯洋洋得意的模樣,關小君侯終於忍不住地跟著笑了起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只要阿郎不是被一直以來的勝利衝昏了頭就好。
臨陣對敵阿郎可能不如她,但論起做生意,天下人皆不如阿郎。
“如此看來,阿郎是籌謀此事久矣?”
馮君侯搖頭晃腦地回答道:
“不久不久,也就是去年第一次過來的時候,站在白登山上想了一下。”
怪不得白登山上沒有吟詩作文,原來光想著法子如何挖坑了。
只是那個時候幷州剛定,地方不穩,人心未定,所以馮君侯沒有行動。
這一次過來,局勢已與去年大不相同。
關小君侯問道:
“卻不知此等大事,阿郎欲派何人前往?”
“自然是派熟知幽州邊境各個胡人部族的人前往。”
關小說君侯聞言,略有驚訝:
“原來阿郎早就與幽州那邊有聯絡?”
馮君侯搖頭:“吾非神明,如何能跨過幷州提前佈置幽州之事?”
關小君侯就更驚訝了:
“那阿郎如何尋得熟知幽州邊境胡人部族的人?”
按她以往的經驗,都是先派出商隊,帶著貨物前往胡人之地。
以販賣東西為名,取得當地胡人的信任,然後再行滲透之事,最後掌握胡人部族內部的情況。
但據她所知,阿郎從來沒有派人前往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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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涼州離幽州實在是太遠了。
能到達九原故地,那都是因為有軻比能接應。
想到這裡,關小君侯心裡似乎閃過一絲自已疏忽的東西,卻是沒有抓住。
但見馮君侯卻是看向關小君侯:
“細君何其健忘是也,難道忘了洩歸泥?”
“洩歸泥?”
經馮君侯這麼一提醒,關小君侯這才恍然,“原來是他?”
洩歸泥本是幷州鮮卑大人步度根之中兄扶羅韓的兒子,後來扶羅韓被軻比能所殺,洩歸泥率眾歸附軻比能。
後來其叔步度根誘之,洩歸泥又棄軻比能轉投步度根。
再後來,步度根不堪原幷州刺史步軌所欺,不惜與軻比能聯合,反了魏國。
誰料兩人聯軍卻被曹叡派秦朗率軍所破。
步度根在兵敗逃離的過程中被軻比能所殺,洩歸泥害怕之餘,又掉頭回幷州向魏國請降。
魏國不追究前事,還給他封了一個歸義王。
誰料到好日子沒過幾年,又遇到關將軍領軍突襲幷州,魏國歸義王措手不及,被韓高手所擒。
不怪關將軍記不起此人,實是因為此人在她眼裡,不過是一個小角色。
當時關將軍領軍過了白登山,進入平城,為魏國守邊的洩歸泥,甚至連像樣點的抵抗都沒有。
其部眾在關將軍所率領的鐵騎面前,當真是如羊群遇猛虎,只顧四散逃散。
讓原本以為能會一會鮮卑精騎的關將軍大失所望。
想當年,檀石槐何等人物?
沒想到鮮卑人如今竟沒落如此。
關將軍語氣間似對洩歸泥有所不齒:
“妾觀洩歸泥此人,遠不如軻比多矣!又聞彼反覆無常,實不過一鼠膽之輩,阿郎讓其擔任大事,妾深以為憂。”
馮君侯不以為憂,反以為喜:
“正是因為此人反覆無常,膽小如鼠,所以我才會派他前往幽州邊境。”
“若是他如軻比能那般胸有大志,吾早就設法誅之,哪裡還能留他性命到現在?”
反覆無常,膽小如鼠,卻能安然活到現在,正說明此人識時務。
但凡有些志向和才能的胡人頭領,遇到馮君侯,能留下性命來的,要麼是像劉渾那種精漢。
要麼是像禿髮闐立那種,被馴化成精漢。
至於像軻比能那種,頑冥不靈,一心想要恢復草原榮光的,那隻好對不住了。
而像若洛阿六和洩歸泥這種牆頭草,馮君侯是最不用擔心的。
既知時務,又惜性命,給點甜頭就聽話,稍加恐嚇就害怕。
借他們的名頭去做事,他們也不敢吭氣,上等的白手套。
軻比能借鮮卑分裂的時候,崛起於幽州邊境。
洩歸泥歸附軻比能後,久隨軻比能在幽州為禍,對幽州邊境的情況,自是熟悉非常。
再加上他先是被秦朗所破,後又被關將軍所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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